本文來自微信公衆号:清新時報,作者:蒙昕晰、顧雨璇,責編:奚之淼,題圖來自:清新時報(黑桃本人,受訪者提供)
文章摘要
黑桃在上海開出租,記錄故事并實現寫作夢。
• 從司機到作家,黑桃實現了個人夢想
•《我在上海開出租》展示生活寫作魅力
• 未來計劃創作職業經曆三部曲,探索人性
淩晨兩點的上海街頭,随着最後一名乘客離開,司機黑桃把出租車停在了路旁。他打開筆記本和小車燈,寫下幾個關鍵詞,爲這座都市的一天作結。從南京東路到陸家嘴,從浦東機場到迪士尼,黑桃的出租車轉過一圈又一圈,新的故事也在他的筆尖緩緩展開。
曾經,黑桃做過雜志編輯、奶粉店店主、鄉鎮政府的臨時工。2019 年,他決定去上海開出租車。雖然出租車司機的工作在不到一年後因各種原因中斷,但這段經曆卻成爲他人生的重要轉折點。
滬漂與故事:從出租車開始
司機這份職業于黑桃而言并不陌生。在河南老家,奶粉店生意不好的時候,他曾去開過兩三個月的網約車——這是一種 " 見證式 " 的人生體驗,每一段車程都是一場和乘客的 " 萍水相逢 ",距離不遠不近,能夠貼近觀察又不過多介入。比起此前的種種工作,黑桃發現自己 " 如此熱愛駕駛,和乘客打交道 "。
然而在老家縣城裏開網約車收入微薄,于是在朋友的介紹下,他來到上海開起了出租車,在 35 歲那年過上了滬漂生活。這既是出于謀生的考量,也是換了一種生活方式,黑桃稱之爲"U 盤式生存 ":" 自帶信息,不裝系統,随時插拔,自由協作 "。
在另一個城市重拾司機這份職業,卻并不是一件容易的事。在上海,開出租車首先需要持有上海市核發的機動車駕駛證和出租車從業資格證。對于外地人,前者隻需要重新申領證件,但後者則需要經過費時費力的考核。在 " 一寸光陰一寸金 " 的上海,黑桃選擇托黃牛 " 花錢買時間 "。
除了完成各種必要手續,這座都市裏大橋、高架、隧道交錯而成的複雜路況也給初來乍到的他帶來了不少挑戰,難免開錯幾次路。但黑桃适應得很快," 不會犯同樣錯誤 " 的他沒過多久就成爲了熟稔的上海司機。每天早上六點跟搭檔交接班,握住方向盤踩下油門——在陌生的上海,出租車司機黑桃出車了。
雲霧中的陸家嘴 " 三件套 ",圖源:受訪者
在那段不到一年的時光裏,黑桃坐在駕駛位上,透過後視鏡的視野和聽到的隻言片語,觀察并收集了無數乘客的生活碎片。" 印象很深的一次是一個大哥打車到江橋批發市場。" 黑桃說。那個四十來歲的乘客感慨地在車上講起自己和批發市場的故事:他曾經在附近做生意,錢被表弟賭得一幹二淨,還受到債主的苛待,好不容易遇到貴人才讓生活有了起色,這次打車就是爲了回到當初的地方看一看。黑桃載着這位乘客圍着市場轉了又轉,最後又把他送回了上車的地點。
後來,黑桃去網上搜索才得知江橋批發市場即将被拆除。望着後視鏡中那個遠去的背影,他明白,這個萍水相逢的乘客已經完成了和過去的告别。
在狹小的出租車空間裏,形形色色的乘客上演着各不相同的故事。坐在駕駛位上,黑桃更多的時候是個沉默的觀察者,旁聽着乘客的談話,見證着生活的一幕幕情節徐徐展開。許多乘客的故事都令他回味,但 " 記憶是不牢靠的,時間久了就會淡忘和模糊 "。于是,每當結束了一天的工作,黑桃都會把車停在路邊,在車裏黃色的暖光中默不作聲地記錄,把一段段故事記在筆尖、敲進手機,每過三四天再整理進電腦文檔。
日複一日對記錄的堅持讓回憶變得厚實。不經意間,黑桃的文檔已經積累到了一本書的體量。醞釀了很久的寫作熱情再一次被點亮,他開始整理記錄文檔,最終彙成了那本《我在上海開出租》。
" 開錯了路,索性往前開 "
能夠出書,于黑桃而言是意外之喜。此前他也曾嘗試把自己的記錄内容分享到網絡平台上。一開始,他零散地把文字發到微博上,但賬号 " 經營得不太好 ",盡管如此,他也從未停止創作。《我在上海開出租》是他的第一部非虛構作品,2021 年首發于《讀庫 2103》,與之在同一期發表的還有快遞小哥胡安焉的《我在北京派快件》。在胡安焉的幫助下,黑桃的作品有了出版的機會。
以寫作爲業,一直是黑桃的夢想。從初中起,他就開始寫作,并視之爲青春期發洩情緒的出口。他癡迷于小說作品,一邊自己寫着,一邊閱讀卡夫卡、馬爾克斯,也讀魯迅、王小波和餘華,還曾狂熱地喜歡過劉亮程。在衆多作家中,他格外喜歡李白,還萌發過以李白爲中心進行小說創作的念頭。因此,他将自己的筆名取爲 " 黑桃 ",意在 " 黑桃對白李 ",以表達對這位浪漫主義詩人的敬意。
在寫作的道路上,他并沒奢望能夠比肩他所喜愛的那些作家,但出于創作者最樸素的期待,他希望自己的作品能被更多人看到。大學畢業後的十年裏,他相繼從事過雜志編輯、小店店主、政府臨時工等許多工作,始終徘徊在寫作的大門外,未曾再拿起筆來。不論是熱切嘗試寫作的青春歲月,還是輾轉謀生 " 荒廢 " 寫作的十年,這一切在現在的他看來,都是寶貴的人生閱曆。
黑桃說起剛開始做出租車司機時的經曆。那是他第一次送乘客到浦東機場,結束後匆匆循着路标往機場出租車蓄車場的方向開去,因爲錯過了路口,竟然又上了回市區的高架。通往市區的迎賓高速上出入口不多,回頭很難,他就索性繼續往前開,到張江載客了。
浦東機場蓄車場,圖源:受訪者
" 開錯了路索性往前開 ",是他平時的行事風格,也是他在 35 歲終于投身寫作時的人生态度。
" 司機與作家有比較一緻的地方,脾氣都不能太壞,性子不能急,出租車司機作爲服務者必須要耐得住煩,熬得住時間,寫作也一樣。" 黑桃說。在上海的這段日子裏,他開着出租車,在摸索中慢慢駛向自己的文學夢。在《我在上海開出租》出版後,黑桃回到了老家,成爲一名全職作者,而如今,他又做起了圖書編輯,在與文字打交道的同時繼續着他的個人創作。
十餘年的輾轉過後,他的身影終于和年輕時徜徉書海的自己重合。還在開出租的時候,繁忙的工作常常打亂他的寫作節奏,更沒有時間再拿去讀書。反而是在疫情期間,他終于得以專心寫作。" 寫作它對我來說是神聖的。" 黑桃說,但 " 不會給我帶來太大的壓力,最起碼暫時不會 " 。 不論是在車水馬龍的市區載客,在人來人往的街上看店,還是在家中靜思寫作,黑桃對自己都有同樣的期許:" 我隻希望自己從容一些,再從容一些。"
" 原生态寫作 ":從出租車書寫世界
在很長一段時間裏,寫作是黑桃不被理解的癖好—— " 文學 "" 寫作 " 這些字眼和忙碌謀生的現實之間總顯得有些遙遠。在龐大的生活壓力下,妻子曾反對他繼續寫作。成爲出租車司機,一邊開車、一邊寫作,讓他在經營生活和書寫世界之間找到了平衡。
黑桃追尋文學的路徑并不是個例。近年來," 素人寫作 " 方興未艾:快遞小哥胡安焉将筆尖對準自身,依據自己的從業生活寫下《我在北京送快遞》;" 外賣詩人 " 王計兵在工作之餘創作詩集,彙成《趕時間的人》;張小滿從女兒的視角,在《我的母親做保潔》中訴說保潔員的生活 …… 越來越多的普通人加入了 " 寫作 " 的行列。
" 幾乎所有能夠被大家看到的素人寫作者,其實都不是真正的‘素人’。" 黑桃說," 很多‘素人’作者,都是經過長期積累、沉澱的。" 一方面是寫作經驗,另一方面則是生活閱曆。黑桃的《我在上海開出租》便是二者綜合的成果。
對每一個懷揣文學理想的素人作者來說,自己的作品能夠正式出版,這無疑是莫大的鼓舞。但當作品被越來越多的讀者看見時,更多的評價也随之而來。也曾有網友對黑桃的文字提出質疑,認爲一個個故事平鋪直叙,過于碎片化。對此,黑桃坦言,在寫作中他有意削弱了自己的主體性," 還是以乘客爲主 ",希望呈現更多 " 原生态的部分 ",因此 " 白描的時候多一些 "。面對不同的聲音,他并不糾結," 大家都能看到自己可以看到的。"
虹橋高鐵站蓄車場,圖源:受訪者
對于未來,黑桃計劃在兩三年内繼續專注于寫作,創作更多的非虛構和小說作品," 暫時不考慮嘗試新的職業了。" 他計劃創作職業經曆三部曲:出租車是第一部,接下來他打算寫自己其他的職業經曆,而第三部則計劃寫别人。通過這些作品,他希望探讨不同職業和生活狀态下的人性和情感。
執筆寫作,正是黑桃調和自身與世界之關系的方式。很久之前,黑桃聽到過世界中心在哪裏的讨論," 世界的中心是那些政治中心、經濟中心 "。但在外面的世界兜兜轉轉一圈再回到家鄉的小鎮,對于中心到底在哪裏,他有了自己的想法:并不是每個人都生活在客觀意義上的中心,而是散落在世界的很多地方。在黑桃看來,很多人覺得自己沒有 " 生活在當下 ",想要過的生活與現在沒有關系,其實是 " 生活在了遠方 "。
" 哪怕不是很如意,日子也不要過得太亂。" 黑桃相信," 生活的中心就是自己所處的地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