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近有不少電影導演被罵得很慘。
比如張大磊,因為一部劇集《平原上的摩西》,豆瓣上 1 星和 5 星并駕齊驅。
比如是枝裕和,也是因為一部劇集,被罵成 " 惡心 " 和 " 男凝 " 的代名詞。
如果再算上可以預料的馮小剛的《回響》,下一部迷霧劇場作品,你大可以預料到即将開展的一場電影導演拍劇是否水土不服的大讨論。
當然,《摩西》我們昨天已經說過,Sir 持支持态度。
今天我們單聊這一部,是枝裕和最新作品——
舞伎家的料理人
一部上線前一萬多人 " 想看 " 的劇,為何幾天之内,分數從 8.8 直線下降到 8.2,且有持續下降趨勢?
是拍劇的是枝裕和水土不服嗎?
顯然不是。
問題是在題材方面。
伎,和妓。
這個從日語翻譯成中文所改動的字眼,天生會讓人疑惑。
當是枝裕和用常見的平和來描述舞伎這樣備受争議的職業,并不給出答案時。
或許本身,就成為了争議。
01
首先,我們需要了解一下藝伎這個詞,在日本,這是一種傳統的表演文化。
她們并非性工作者,相反,她們的社會地位較高,主要的工作内容是服侍餐飲,并提供舞蹈、演唱等現場表演方式。
相當于 " 賣藝不賣身 "(賣身的被稱為遊女)。
而其中,成為藝伎前的階段被稱為舞伎。
舞伎的化妝和服侍相當講究,上乘的和服,華麗的腰帶,即便是在現在的京都,那隆重的盤發與花穗般流瀉的發飾,都是現代都市中難得一見的風景。
用劇中的台詞講。
當藝伎們穿着和服木屐,在石子路上,哒哒走過的時候——
啊 …… 感覺我們穿越回了過去
也正是如此,藝伎這個職業吸引了許多少女的目光。
漂亮、高貴,可以說是底層女孩的夢想。
咱們的主角,出生在青森縣的兩個少女,季代(森七菜 飾)和小堇(出口夏希 飾)也是如此。
她們的夢想,便是常駐京都,成為藝伎。
在她們心中。
沒有比這份職業更優雅美麗的存在。
△ 二人羨慕的眼神
于是在一個雪夜。
兩個懷着一腔熱血的少女,從故鄉坐上了去往京都的大巴。
哪怕季代的奶奶擔憂,哪怕小堇的父親反對,但這些都沒有澆滅她們的夢想。
她們知道,在成為藝伎之前,必須先成為一名合格的舞伎。
女孩們的目标是祇園。
這裡,是京都最大的藝伎區。
不光遍布各類培養藝伎的 " 屋形 ",還有許多供藝伎們表演、招待客人的 " 茶屋 " 與酒館。
在其中一家屋形裡。
小堇和季代見到了主理人,也就是傳說中的 " 媽媽 "。
媽媽告訴她們,從今天開始,她們要稱呼前輩們為 " 姐姐 ",幫工們為 " 哥哥 "。
懂規矩,是成為舞伎的第一課。
前門隻能舞伎使用
你們初級學徒走廚房的後門
而從進入屋形的第一天開始。
小堇和季代,就呈現出了截然不同的生長态勢。
小堇呢。
不僅規矩一學就會,舞蹈、插花也進步神速。
美麗溫婉的她,被媽媽們認為是天生做舞伎的料——
" 一百年才能出一個 "。
但季代就沒那麼幸運了。
在做舞伎這方面,她總是稍顯笨拙。
不是跳舞錯了拍子,就是禮節學不牢靠。
媽媽們先給她潑了一盆冷水:
- 您說我不用再去上課?
- 我們認為你不适合當舞伎
可說好了要和姐妹一起待在京都,做不成舞伎,要知難而退嗎?
也是在這個時候,另一個與藝伎相伴相生的職業進入了她的視線。
舞伎料理人。
顧名思義,就是專門為藝伎和舞伎們做飯的私廚。
因為職業特殊性,舞伎們不能吃容易發胖的食物,同時也要補充足夠的營養。
普通的料理顯然不行。
季代恍然大悟。
對啊,自己從小跟奶奶學做飯。
就算做不成舞伎,但做舞伎料理,一樣可以留在京都,留在小堇身邊。
而對一座屋形來說。
好的藝伎與料理人,都是這裡不可或缺的存在。
大家要是不介意
就讓我來做晚飯吧
請讓我做今天的舞伎料理
也是從這一刻開始。
整個故事雙線并行,舞伎與料理人,成為了互相牽引的主角。
導演的意思再明顯不過:美食與美人,我全都要。
也是在這一層面上,是枝裕和拿出了自己的看家本事。
比美?誰怕誰。
02
《舞伎》整部劇最大的亮點,是讓人移不開視線的賞心悅目。
冬日小鎮的雪景:
藝伎的钗飾。
性感的 " 三足 "(脖子後面沒有塗白的肌膚)。
咕嘟冒泡的醬湯,滋啦冒油的烤魚。
焦糖布丁、吐司蛋糕、紅豆湯。
從三餐到甜品,再從食物到人。
拍生活片發家的是枝裕和,太知道觀衆喜歡看什麼。
在劇中,也不乏我們曾在他的經典電影中所見過的類似場景。
廊前吃飯、曬衣服。
圍爐小酌、泡澡、散步。
瑣碎日常所帶來那種熟悉的歲月靜好,快要溢出屏幕。
而除了畫面美美之外。
故事也借兩位女主角的視角,向我們展現了藝伎生活的一個小小切面。
就像《藝伎回憶錄》裡的那樣。
每個舞伎在出道前,都需要在特定的屋形進行培訓,且由已經出道的 " 姐姐 " 一對一帶教。
出道後,她們的藝名也會從姐姐的名字裡取一個字,表示傳承。
這是數百年來。
一代代藝伎所留下的不成文規定。
傳統與傳承,自然是這個行業留存下來的原因之一。
就像我們眼中。
那些被統稱為和服的服飾,卻對藝伎而言,其間再細微的差别都大相徑庭。
冬天穿什麼,夏天穿什麼,一套套都是規矩。
看起來沒什麼大動作的古典舞,也都蘊含着深刻的含義。
就像楊紫瓊的那句台詞。
" 每一個藝伎,都是一件活的藝術品 "。
同樣的舞蹈由不同的藝伎表演,也會衍生出不一樣的韻味。
它刻畫一個女人想起不可能陪伴自己的愛人
她因為每晚獨自入睡
内心的孤獨與日俱增
但是
如果總是在表達男人這個元素
你的工藤舞格局就會變小
你必須表達出看不出來的東西
但也不能表達得太過
如果說藝伎是日本文化的妝點。
那麼很顯然在她們身上,我們也能看到那些曾在動漫、音樂和日劇中所感受到無比濃厚的日式氛圍。
甚至,是放大的版本。
比如 " 大和撫子 " 的女性之美。
含蓄的情感表達。
△ 夏目漱石梗
繁複而冗雜的日式禮儀。
媽媽,我們先吃飯了 ~
△ 吃飯前先行禮
看到這裡,相信許多人會有一種共通的朦胧感。
美的确很美。
日系的詩意也足夠詩意。
但好像一切都顯得那麼精緻,在糖水一般的濾鏡下,唯美得有些過分。
不少人開始懷疑。
這真是日本藝伎的真實生活嗎?
還是說從一開始,從故事到鏡頭,從側重到立意。
整部劇的誕生,都隻是一個包裹着名為 " 是枝裕和 " 糖衣的謊言?
03
豆瓣上,一條打了三星的評論這樣說道:
每個人心裡什麼都清楚
卻還堅守着什麼(都)不告訴的樣子
可能就是這片拍美食也看起來沒滋沒味的原因
什麼意思?
簡單來說,就是這部劇在一些觀衆看來,充滿了濃濃的粉飾意味。
從頭到尾。
它似乎隻拍出并美化了藝伎的日常。
而劇本也好,導演也好。
好像無一例外地全都集體忽視了這個行業最為人诟病的黑暗面。
是枝裕和不是沒有 " 努力 " 過。
劇是從原版動畫翻拍而來的故事。
相比動畫而言。
劇作顯然做了更多細緻的改動,也加入了很多新的内容。
并且也有一些對這一行業 " 敏感 " 的描述。
比如在小堇和季代剛剛來到屋形的時候。
" 媽媽 " 的親生女兒。
整座屋形中唯一不是舞伎的女性,曾這麼警告她們:
她隻會把你們倆當奴隸使喚
在這年頭 把吃住在家的學徒塞進雞籠一樣的房間
讓她們整日勞作 刷馬桶 洗衣服
為年長的姐姐跑腿辦事
還不許用手機
我勸你們還是逃吧
她說錯了嗎?
并沒有。
在後面的劇情中,我們的确可以看見這樣的畫面。
比如學徒要為 " 姐姐 " 任勞任怨。
比如在屋形中,不能使用手機。
比如,藝伎也不可以做美甲,做好發髻後,平日裡不能洗頭,不能發胖,不能在待客的時候戴眼鏡。
如果扮上了行頭。
一些場合也不能随便出入,比如便利店。
也是這樣森嚴的等級制度與紀律管理,使得許多藝伎在平時并沒有什麼與外界接觸的機會。
有些,甚至連基本的文化程度都成問題。
我們怎麼能 " 煽風點火 "?
或許她是想讓我們煽火沏茶?
但這樣就夠了嗎?
這個行業存在的問題僅僅是這些嗎?
顯然不是。
當你在搜索引擎上搜索 " 藝伎 " 二字時。
無數負面新聞和時訊會跳出來,警告年輕女性不要對這一行業帶有濾鏡。
現實往往更加黑暗。
是的,這也是整部劇,亦或是整個行業的争議所在。
" 伎 " 和 " 妓 " 之間的差别。
與藝伎行業在熒幕與現實之中的差别,你似乎無法判斷哪個更大一些。
就在我 16 歲的時候
我被強迫飲下了過量酒精和一名客人共浴
我開始思考這樣的行為是否真的是 " 傳統文化 "
△ 推特上,現實中藝伎從業者的講述
這些是枝裕和涉及了嗎?
沒有。
關于色情的部分,劇中的 " 媽媽 " 這樣解釋:
我們不讓舞伎侍酒
我們不接待新客
這樣的人不會進入花街
這也是為了保護舞伎
但,真不用侍酒嗎?
當劇情展現到舞伎的招待内容的時候。
我們可以看見,她們是這樣的——
這樣的——
以及這樣的——
陪客人玩遊戲,給客人跳舞;
雖不用喝酒,但是也要陪飲(劇中出現皆為男客)。
是的。
是枝裕和隻是拍出了這一行最美好的一面。
對黑暗隻是簡單帶過。
這也是為什麼,即便這部劇的豆瓣有 8.2 分,但 Sir 依然不滿足的原因。
毫無疑問。
是枝裕和用自己所擅長的風格,在叙事節奏、畫面與美感方面交出了及格卷。
但在 Sir 看來。
這樣的作品或許達标,卻總讓人有些難以名狀的失落。
因為或許風格足夠是枝裕和。
但,我們都明白,這樣的水平對是枝裕和而言,遠遠不是他的最好。
曾經。
他可以用極度細膩的筆觸,挑戰 " 血濃于水 " 這樣的陳舊觀念。
△ 《如父如子》,兩個抱錯孩子的家庭故事
也可以在日常的瑣碎中,搭建出一個在旁人看來無比荒誕的家庭。
其間的幽微,遠不是一句 " 全員惡人 " 可以概括。
△ 《小偷家族》,社會邊緣人們組成的臨時家庭
而就算隻描摹無比日常的生活。
他也會在日式小清新之中,插入對倫理、社會規則的探讨,發人深省。
△ 《海街日記》,姐姐們接納父親情人所生的妹妹
可如今。
舞伎,這一本就深處輿論之中的話題,卻被輕輕放過。
她們到底是對傳統文化的續寫,還是對現代女性的物化?
是以美名包裝後的剝削,還是真正有意義的人生事業?
說白了。
那個曾經讓我們汗毛豎立的是枝裕和,不見了。
取而代之的,是浮于表面的美好,與一眼望得到底的敷衍。
就像劇中的花魁百子。
作為小堇的 " 姐姐 ",她一直告知衆人,自己要改變這一行 " 過時而沒有意義的規矩 "。
那她做了什麼呢?
在鬼節要求姐妹們陪自己 cos 喪屍,為同僚結婚退休鳴不平。
但在此之外。
她無時無刻不在享受着這一行業的 " 規矩 " 給自己帶來的紅利。
因為是姐姐,所以心安理得使喚妹妹。
因為是姐姐,所以不和後輩們擠宿舍,不用時時刻刻梳發髻,對旁人的态度更是頤指氣使。
那句改變藝伎業的口号。
現在看來,更像是某種力有餘而心不足的回響。
而同樣的,作品也是如此。
Sir 衷心希望。
無論是劇也好,電影也好。
不止是《舞伎》,也不止是是枝裕和。
我們永遠想要看到更多的 " 風景 "。
它不一定悅目,不一定和氣,甚至會刺痛人心,挑釁我們的認知與判斷。
但風景存在的意義,便是被看見,被讨論,被争辯。
不是不可以 " 美 "。
而是當美成了喧賓奪主的全部時。
那些剩下的風景。
便也就沒有被注視的意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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編輯助理:穿 Prada 的南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