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24 年 6 月 21 日,中國空間技術研究院研究員曲少傑在科普中國 · 星空講壇 " 科學報國正當時 " 主題場帶來演講《通往星辰大海之路》,爲我們講述了航天背後的故事。
以下是曲少傑的演講節選:
大家好,我是曲少傑,來自中國航天科技集團五院,也叫中國空間技術研究院,主要從事各類航天器的總體設計工作。
航天是一項龐大而複雜的系統工程,運用系統工程的方法,讓一個複雜系統當中的不同組成部分能完美地互相配合、協調運行,最終達成特定的任務。
建造航天器,需要用到哪些專業?
以嫦娥六号爲例。嫦娥六号探測器由四部分組成,其中,軌道器、返回器組合在一起叫軌返組合體,還有着陸器和上升器,組合在一起叫做着上組合體;另外,還有鵲橋二号中繼衛星,因爲在月球背面沒法跟地球直接通信,所以需要鵲橋二号在月球背面的天空中作爲中轉。
這背後就要涉及很多專業。比方說,在地球和月球之間通信,要用到通信工程專業;着陸器的機械臂在采樣和樣品之間的轉移機構,需要自動化、機械工程這些專業;爲了應對月球表面白天和晚上高達 300 度的溫差,着陸器和上升器需要保溫,要用到傳熱學和熱能工程專業,還有從地球飛到月球,再從月球飛回地球,這中間這個複雜的飛行的軌迹、飛行的過程,要用到動力學還有軌道設計專業,等等。
我從本科到研究生學的專業都是空間物理。當時爲什麽選擇這個專業呢?說實話,是服從調劑的結果。
我讀高中的時候,不像現在網絡信息十分發達,當時大家對于自己将來要考什麽大學、選什麽專業,都沒什麽概念。
填報高考志願時,班主任對我說,你的分數可以選北大或清華。
因爲當時心裏隐約對北大有種 " 浪漫一點 " 的印象,我想,那就選擇北大吧。
然後我選了當時最熱門的計算機專業。那是 1998 年,當時最火的就是計算機和生物專業。因爲太熱門了,而我的高考總分沒有足夠高到被計算機專業錄取,被調劑到了地球物理系。
上中學的時候,我喜歡學物理,高二參加全國中學生物理競賽獲得了山東賽區一等獎,高考物理也拿了滿分。不知是不是這個原因,我被調劑到了地球物理系。
郵遞員把大學錄取通知書交到我手中,我打開一看,上面寫着 " 地球物理系 ",我十分茫然,心想,地球物理是什麽,是修理地球的嗎?
後來才明白,我們系裏一共四個專業,研究範圍由下往上分别是:固體地球物理,研究地殼以下;高層大氣物理,研究内容到了幾百公裏的高度;空間物理,就是當時我所在的這個專業,研究範圍擴展到了地球和太陽之間的行星際空間;再就是天文學,研究得就更遠了,到了太陽系之外乃至整個宇宙。
大學畢業後,我來到中國科學院的國家空間科學中心讀碩士。2005 年碩士畢業時,導師建議我繼續讀博士。
說實話,當時我内心又有點茫然。因爲我不知道自己所學的這些理論知識究竟能發揮什麽作用、用在什麽地方。比起做純理論研究,我更想做一些更實際的、能夠更快體現出應用價值的事情。
在前輩的指引下,我來到了航天五院。比較幸運,接下來的 20 年,也趕上了中國航天事業快速發展。記得剛開始工作的時候,我們幾年發射一個衛星,現在每年都要發射幾十顆甚至上百顆。
爲什麽航天器需要做好防護?
航天器包括各類衛星以及探測器、飛船、空間站等。它們在太空中都會面對太陽風、宇宙射線以及各種粒子輻射,還有比如真空環境、微重力環境等多種環境。
航天器暴露在太空輻射環境,就像人在綿綿細雨中,淋雨時間長了,身上會濕透,會生病——航天器也一樣,會 " 生病 ",會發生故障。所以,就像我們下雨天出門要打傘,航天器上天之前也要做好防護。
所以,我們在地面上研制的這些航天器,需要采取必要的防護設計,才能确保它們在太空環境中穩定運行并發揮正常作用,這就是我們 " 空間環境适應性設計 " 要進行的工作内容。隻有不斷創新,科技才能不斷進步,而我的工作就是在這些任務創新的同時去保障它們穩妥可靠地實現。
在世界航天史上,衛星受太空輻射環境影響産生故障甚至報廢的例子有很多。
舉個例子,有部國産電視劇《你是我的榮耀》,其中有處劇情是搶救 JX-1 号衛星,這顆衛星的原型就是我國第一顆氣象衛星風雲一号 A 星,發射于 1988 年。這顆衛星上天之後,隻工作了 39 天就出了故障,因爲太空輻射環境導緻它姿态失去控制,太陽帆闆沒法對日定向,而太陽能帆闆是要靠太陽能發電。這樣一來,它沒法朝着太陽定向,就導緻失去能源,不能發電,衛星就無法工作了。
再舉一個例子,2022 年 2 月,美國太空探索技術公司 SpaceX 發射了一批星鏈衛星,有 40 多顆。結果發射時遇到了地磁暴,地球磁場發生了強烈擾動,導緻地球大氣密度急劇上升,所以這批衛星在飛行過程中遇到的大氣阻力越來越大,于是軌道高度越來越低,最後超出了設計預期,簡單說就是衛星 " 爬 " 不上去了。最終的結果就是這批衛星全部在大氣層中墜毀。
讨價還價
航天器進入太空後,一旦出現故障就很難維修,這就要求航天器必須有很高的可靠性。因此各方面的設計都要留出充足的餘量,這就會導緻成本增加。
所以,我們在制定各種空間環境設計要求的時候,定得盡量準确、精确。因爲如果設計要求過高,就會造成資源浪費;如果定得太低,又會導緻設計出來的航天器可能經受不住太空環境的長期考驗,可能提前發生故障,導緻任務失敗。
于是,在制定這些設計要求的環節,經常會出現類似 " 讨價還價 " 的情況。
舉個例子,大家可能會在新聞裏看到,嫦娥六号在月球上展開了一面國旗。
嫦娥六号攜帶的五星紅旗 來源:CLEP
這個展開機構的作用就體現在國旗展開的那一下,展開結束它就不再工作了;還有分離監視相機,用來監視兩個組合體的分離過程,把這個畫面拍下來再傳回地球,所以隻需要在分離的那幾分鍾工作。
類似這些短期工作的設備,因爲不需要耐受長時間的環境考驗,所以我們對它們的環境設計要求就會相應降低,以便節約資源和成本。
在可靠中創新
航天工作總是不斷追求創新的。這一點,在我國嫦娥探月工程裏面體現得淋漓盡緻。
嫦娥工程有個不成文的傳統:偶數任務是奇數任務的備份,兩者并行開展研制,同時研制完成,如果奇數任務失敗,偶數任務可以立刻接替它去完成。但是任務都成功了,那麽偶數任務就要改變原來既定的任務,去執行新任務。
比如,嫦娥一号和二号設計的任務都是環繞月球運行,一号圓滿成功了,所以嫦娥二号就有了新任務:去了距離地球一千多萬公裏的小行星,圖塔蒂斯;嫦娥三号在月球着陸成功了,那麽四号就要改變任務,到月球背面着陸;嫦娥五号成功采樣返回地面,那麽六号就要去月球背面采樣。
舉個例子,這是嫦娥三号任務着陸器和玉兔一号月球車的互拍照,它們分别用自身攜帶的光學相機爲對方拍了一張照片,但是它們兩個沒有在一起的合影,因爲沒人給它們拍。
到天問一号火星探測任務的時候,設計師們就想了一個辦法:在祝融号火星車的肚子下方裝了一台 Wi-Fi 相機,讓祝融号火星車帶着這個 Wi-Fi 相機走出一段距離,把相機放在火星表面,然後祝融号返回着陸器旁邊,由遠處的 Wi-Fi 相機爲它們拍攝了這張合影。
嫦娥六号任務裏也有一張合影,是着陸器和上升器的合影。這次,我們的設計師又腦洞大開,在着陸器外側安裝了一個大約五公斤重的自主智能機器人,一個小機器人,可以自己移動。嫦娥六号在月球背面完成采樣任務後,這個小機器人就自己從着陸器上分離下來,落到月球表面,然後自己移動到遠處,自己尋找适合拍攝成像的角度,然後爲着陸器和上升器拍攝了這樣一張合影。
爲什麽要從事航天?
曾有人問我,我們爲什麽要發展航天?
我想,可以用航天之父、蘇聯火箭專家齊奧爾科夫斯基的一句名言來回答這個問題,他說:" 地球是人類的搖籃,但是人類不可能永遠生活在搖籃裏 "。
航天是未來的選擇。在我個人從業的近 20 年裏,經曆了神舟飛天、嫦娥探月、天問探火……每當自己參與的這些重大任務圓滿完成,心底的那份自豪感和成就感告訴我:我熱愛這份職業。
而且,航天事業需要很多專業一起來參與,比如機械、電子、通信、計算機、自動化等等,也非常歡迎大家有朝一日來加入我們的隊伍,爲航天事業貢獻一份力量。
接下來我想跟大家分享一張照片和兩段我很喜歡的話。
這張照片有一個名字,叫 " 暗淡藍點 ",是 1990 年 2 月 14 日由旅行者 1 号探測器在距離地球 64 億公裏之外的太陽系邊緣拍攝的。
很巧的是,地球正好就在靠近太陽的一條橙色的散射光線中間。這道橙色的散射光線起到了濾光鏡的作用,因爲橙色是藍色的補色,橙色濾鏡可以将地球在照片中變成白色,在這個天然濾鏡的幫助下,我們才勉強能察覺到這個光點。
在遙遠的旅行者 1 号眼中,在廣袤無垠的宇宙中,在一片無盡的黑暗裏,地球隻是一個難以被察覺的小小的亮點,隻有不到一個像素那麽大。參與旅行者計劃的科學家之一、天文學家卡爾 · 薩根曾用這樣一段話來描述這張照片,他說:
" 那個亮點,它就在那裏,那就是我們的家園。你所愛的每一個人,你所認識的每一個人,你所聽說過的每一個人,曾經存在的每一個人,都在它上面度過了一生。我們所有的歡樂與痛苦,人類曆史上數以千計的自以爲是的宗教、意識形态和經濟學說,每一個獵人與強盜,每一個英雄與懦夫,每一個文明的締造者與毀滅者,每一個國王與農夫,每一對年輕的情侶,每一位母親和父親,每一個滿懷希望的孩子,每一個發明家和探險家,每一位德高望重的教師,每一個腐敗的政客,每一個超級明星,每一個最高領袖,每一個聖人與罪犯,都在那裏——那顆飄浮在陽光中的塵埃。"
還有一段話我很喜歡的話也分享給大家,來自哲學家康德,他說:
" 世界上有兩件東西能夠深深地震撼人們的心靈,一件是我們心中崇高的道德準則,另一件就是我們頭頂上燦爛的星空。"
謝謝大家。
策劃制作
作者丨曲少傑 中國空間技術研究院研究員
責編丨楊楊
審校丨徐來 林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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