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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 | 定焦,作者 | 向園溫故、星星、布魯斯,編輯 | 向園
剛剛過去的春節假期,你回老家參加同學聚會了嗎?是被青春治愈了,還是直接破防了?
春節是團聚的日子,許多在北上廣奮鬥的年輕人返回家鄉,和同窗來了一場久違的相聚。但節後返工,不少人還沉浸在同學聚會的沖擊中,這不," 成年人的破防從同學聚會開始 " 的話題登上了熱搜。
「定焦」和五位在北上廣打拼的年輕人聊了聊,同學聚會的後勁的确很大。在某個瞬間,的确有人被曾經的青春治愈了,但大城市和小城市、自己和老同學的距離感,還是讓很多人破防了。這份情緒裏,有驚訝,有羨慕,也有遺憾和不甘。
有人在同學聚會後,對大城市祛魅了,自己在北上廣 "996",而小鎮的同學人均兩套房、兩輛車,還有兩個娃。有學霸發現," 學習好不是唯一出路 ",當年的學渣反而都混得不錯。
有人奔着懷念而去,可發覺自己在生活和工作狀态上,早已和他們漸行漸遠。有人聚會前已經準備好了熱情和激動,但到了飯桌上,發現自己就像個局外人,驚歎于老家的人情網絡如此複雜之餘,意識到自己在人脈、資源上對老同學毫無幫助。
有人說,老家的同學們早已經不是自己想象中的樣子,看似純粹的同窗情,其實并不簡單,飯桌上的觥籌交錯背後,不乏資源和利益的交換。
一場同學聚會下來,有的人果斷退群;還有的人說,這是自己 " 最後一次參加同學聚會 "。有的人深夜失眠,反複問自己," 奮鬥還是安逸?我當初的選擇對了嗎?" 也有人更加确信,自己從家鄉走出來的選擇是正确的。
同學聚會是重逢,但也是一個窗口,從中可以看到高線與低線城市人們在思維上的碰撞,也可以一窺人情世故和人生百态。
以下是他們的故事。
别瞧不起學渣,學習好不是唯一出路 米林 |47 歲 北京—江蘇東台
大年初三,我在老家參加了 30 個人的初中同學聚會。
這些同學大部分上完初中就進入社會了,在老家做生意。從批發面粉、羊肉、鋼材,到開超市,反正生活的方方面面,他們基本都涉及,雖然技術含量不高,但收入還不錯。
負責任地說,這些做生意的同學,每一個如今的經濟條件都比上了高中和大學的同學好很多,當年上了大學的,如今也僅僅是在大城市有一份體面的工作,能養活自己而已。
我上大學就離開了老家,如今在北京工作,平時跟這些同學聚的很少。這次聚會對我觸動很大,人其實隻要能吃苦就能發财,能吃學習苦的人不一定能吃謀生的苦。對那些初中畢業就進入社會的同學來說,學習這個賽道雖然到了終點,但是在賺錢的賽道上,他們更早出發、更多用心,所以收獲大也是應該的。
我印象最深的是,有一個同學當年成績沒有那麽好,但情商特别高,後來去江蘇蘇南的工廠打工,一路做到了副總。還有一個同學在老家開了多年超市,資産至少上千萬,後來超市不開了,轉身就去大城市當高級家政。他們身上堅韌不拔、能屈能伸的品質,我遠不如。
人到中年,回頭看看,每個人都有很多閃光點,學習好不是唯一出路。同學都很努力地生活,内心純樸的一面始終沒丢,他們雖然學習不行,但是吃苦和謀生以及努力生活的勁頭完全不差。
現在我沒有當年的學霸傲氣了。當年我都不屑于跟學習差的同學說話聊天,覺得他們都是學渣,我才是将來會離開小鎮去大城市過好日子的人。如今來看,學生時代的我還是太幼稚了。
我跟這些在老家做生意的同學,上學的時候沒有共同語言,現在也沒有。聚會時大家聊的話題都是家長裏短,基本不會涉及我們在北京聊的社會經濟、國際形勢、藝術哲學。但從另外一個角度,我欣賞他們,老家的建設缺不了他們,他們很講義氣,不像城裏人在利益上斤斤計較。他們對我也很客氣,我覺得他們内心對我是羨慕與仰慕的,會說 " 不能跟我比 ",覺得我是 " 上流社會 ",雖然我什麽都不是。他們還是向往有文化的、體面的生活的。
我覺得這個社會有時候是比較世俗的,評判标準又很單一。上學的時候看成績,工作以後比誰的官大,誰賺錢多,但其實一個人隻要通過自己的勞動努力生活,對家庭、社會有貢獻,就可以了。我們應該全面看待一個人,不要唯成績,唯金錢,唯名利,唯地位。
曾經我也參加過高中同學聚會,很多同學攀比、炫耀,後來我再也不去了。小學同學好多都忘了,平時也不相見,隻有初中同學在老家保持着聯系。初中同學就在一個鎮上,大家招呼起來就成爲自己的人際關系網,有啥事大家都很熱心地幫忙,這種情誼是其他同學關系比不了的。
大學同學聚會後,我對大城市祛魅了 萌萌 | 27 歲 北京—湖南某三線城市
今年過年,我和玩得好的幾位大學同學,在老家見了一面。
我是一個不太愛參加同學聚會的人,小學、初中、高中聚會,我一次都沒去過,主要是認爲沒有必要,沒有共同話題,時間過去太久,人的脾氣秉性也變化很大。相比之下,大學畢業沒幾年,同學的性格和友情不會發生太大變化。加上這次大學同學聚會人數不多,一共十個左右,我就參加了。
但到了後我才發現,即便大家剛工作三四年,生活狀态已經完全不同,追求也不一樣。
我是湖南人,在本地上的大學,在這次見面的同學中,有個當時跟我關系很不錯的女孩子,她現在的狀态讓我很羨慕。
即便平時我們在線上聊天時我就知道她生活得很幸福,但一見面,還是震驚到了我。大學時她給人的感覺是性格比較軟萌、嬌滴滴的,一看就被保護得很好,雖然現在她還是一如既往地單純,但她變得更美的同時,也越來越自信了。
我倆是同一個地方的人,屬于湖南的一個三線城市。畢業後,很多同學都選擇去更大的地方看看,包括我,但她沒有。
她在這個小地方結婚安家,目前擁有了一份穩定的工作和愛她的老公。她說自己不羨慕大城市的生活,雖然自己一個月拿着三四千的工資,也不是自己喜歡的工作,但老公存款百萬,每天想的都是兩個人去哪裏玩。
這次同學聚會,她和她老公也是中心人物,人們大部分都在聊他們的愛情、生活故事。
與她相比,這三四年我過得很累。我和她的選擇完全相反,我不太相信愛情,經濟上更多想靠自己,工作的選擇很大一部分是爲了熱愛。因爲喜歡影視,畢業後我直接去了北京,每天都趴在剪輯室裏加班加點地幹活,最難的時候,拿着 6 元生活費過了半個月。
通過這次同學聚會,我更加明白了一個道理。人這一生,除了自身選擇外,努力和成功都需要一定的運氣,有人能通過在外闖蕩賺到錢,通過提高眼界獲得幸福感,但這種感覺,有人在老家躺着也能輕松得到,我和我這位女同學,就是鮮明的對比。
我原本以爲外面的世界更大,機會更多,更有幸福感,但不得不承認,選擇小縣城的她,現在比我快樂很多。
我現在十分羨慕這位同學的生活方式,不會覺得她把自己困在一個地方,反而覺得她很清醒,我發現,其實人生的選擇沒有好壞,待在大城市和三四線小縣城,兩者沒有高低之分,找到适合自己的地方和生活方式,才是最重要的。
老家同學人均兩套房、兩輛車,但我還是很慶幸能在大城市奮鬥 謝岚 | 30+ 北京—湖北某三線城市
今年春節,我組織了一場高中同學聚會。我在北京打拼,來的同學們主要在老家本地工作。
我組織同學聚會的初心,是想感謝大家。疫情期間,我爸媽住的小區被封控時,我爸急需一種藥,我當時在同學群裏求助,同學們非常熱心幫我想辦法,最後有位同學幫我爸送去了藥。作爲在外奮鬥的獨生女,我非常感恩這份同學情誼,在那之後,也更加重視和老家同學的聯系。
這次春節放假,我就想請大家聚一聚,當天一共來了 11 個平時聯系比較多的人。
老家的同學們給我的第一印象是,都很時髦。
女同學們都非常注重過年的儀式感,基本都做了半永久眉毛、美甲,還燙染了頭發、接了睫毛。而日常 996 的我,根本無暇顧及這些。
視頻這類互聯網工具,也完全滲透進了他們的生活。他們不但習慣一上來就打視頻電話,也很擅長通過短視頻記錄生活,拍照時還一定會用美顔。
同學們的理财觀念也不算落後,會買保險年金,說比買理财和存銀行更劃算。
深入聊了聊,我才發現,這是一個超出我認知的人情小社會。我以爲大家隻是純粹的同學情誼,其實他們之間有很深的工作關聯、人情聯系,牽涉的利益很多。例如,誰的公司和這個人主管的部門有業務往來;誰的孩子上學或分班,是通過那個人找的關系……
飯桌上,最受歡迎的還是老師、醫生這兩個職業。畢竟,誰家都有孩子,誰家都難免跑幾趟醫院。
總之,聚會中聊的最多的話題,還是和每個人的工作相關,我基本插不上嘴。他們也會聊到城市發展、建設中的大項目,但核心關注的是,能否帶動當地房價。
而我因爲個人工作原因,更關心科技發展、創新技術,比如 AI 會帶來哪些變革。這些在他們看來,會覺得離自己過于遙遠。
我也試圖融入他們,比如問 " 你現在住在哪兒?" 對方還要想一想,結果其他同學說," 他有好幾處房産,你是問哪一個 "。原來,他們多數人在物質上已經很富足了,基本都有兩到三套房、兩輛車,有兩個孩子。孩子上學的時候住學區房,孩子放假了就回另一處住所,另外還會有和老人一起住的房子。
孩子教育,可能是我爲數不多能插上話的話題了。不過,聽他們說完老家高中學生的作息表,我着實捏了把汗,孩子們普遍住校,一個月隻能回家兩天,有做不完的卷子,幾乎沒有戶外活動的時間。
在我看來,物質豐盈不等于精神層面的多元。對于工作、生活、孩子将來的發展,他們有一套标準化的路徑,如果你走不通,那人生基本就是失敗的。比如,他們認爲最好的路,是考一所好大學,畢業後進入體制内,一步步往上爬,再繼續如此培養下一代。而我崇尚的個人奮鬥,可能在他們眼中完全是自讨苦吃。
談到我,他們說的比較多的是," 挺佩服你的,能在北京安定下來,上學的時候沒看出來你挺能吃苦 "" 大城市壓力大,難怪你這麽瘦 " ……在我聽來,這背後有另一層含義,北京競争壓力太大,我爲了留下來,一定充滿艱辛。
聚會結束後,我一直在想一個問題,老家同學們的生活很富足、很安逸,但我還是覺得,在小城市,個人發展和孩子成長的路徑都相對單一,環境也不夠多元和包容,所以,我還是比較慶幸自己能來到大城市奮鬥。
同學聚會如同商務飯局,少談感情、隻求人脈 晨希 | 32 歲 北京—山東膠州某鎮
今年初四,我在老家參加了一場初中同學聚會。前幾年,也有人組織過,但被我找理由婉拒了。今年因爲有同學剛結婚,張羅大家聚餐 " 還人情 ",直接通過我媽給我帶話,我隻能前去參加。
整頓飯吃下來,我的感受就是留在家鄉生活的人,真的太像了。人生進度很像,他們一畢業就結婚生子,不少人的伴侶是隔壁班同學,生二胎的時間也差不多;工作安排也很像,父母在體制内的,孩子就會通過家裏的關系去央企國企或者事業單位工作,家裏從商的,孩子就繼承家裏的事業,做工程或是做個體生意。離開家鄉的人不多,隻有個别同學和我一樣,在一線城市打拼。
同學聚會,最初聊得最多的還是當年的同學趣事,以及同學間的八卦,但男生之間的話題,最終都會轉向,誰在什麽地方工作、多大的公司、賺多少錢等。
有的時候,我覺得老同學也不是刻意吹牛,而是他們的話語體系就是這樣,比如某個領導是自己的親戚,某個他的鐵哥們兒外面應收款有幾百萬,某個同學曾找他幫過什麽忙等。因爲老家就是靠關系網生活,話題自然也就離不開 " 關系 "" 資源 "。
他們也會很好奇我在北京過得怎麽樣,收入多少,買沒買房等。我其實非常不想聊這些話題,一方面覺得這屬于隐私,另一方面對這背後的攀比心理非常反感。
我本身收入一般,有時候我會把收入說得更少一些,避免一些不必要的關注或者更多的問詢,但這也有弊端,有人會真的認爲你在北京過得很不好。
在我的家鄉,當官的、做生意的和打工的是完全不同的層次,在外打工的是混得不太好的,比如我。而我所在的互聯網行業,更是被大家看成是不穩定、跳槽頻繁、加班苦的代表。說起我通勤要 1 個小時起、晚上八九點下班,對于幾乎天天下班有飯局的他們來說,這樣的生活不可思議,我也隻是笑笑不說話。
他們追求的是安穩的生活,在此基礎上多賺一些錢是更好的。大多數人的生活是圍繞着父母的社會關系所建立起來的,我并不羨慕這一點,這正是我離開家鄉工作的原因。
飯桌上,大家基本都是來看看有什麽人脈是自己能用上的,話術都是 " 你看你現在這麽厲害,以後我有事能找你幫忙了 ",這一點讓我很意外,也覺得有些遺憾,同學關系最後都隻是人脈而已,跟商務飯局一樣。
參加完同學聚會,讓我更相信自己當初從家鄉走出來的選擇是正确的。在外打工的日子,雖然辛苦,但不用時時刻刻将自己處在比較之中,城市雖大,但人人都有一種克制的疏離感,我隻需要管好自己就好,反而覺得輕松。
富二代同學強行買單,聚會第二天我退群了 周正 | 32 歲 上海—江蘇某三線城市
我一向是不參加同學聚會的,但這個春節,被一個玩得不錯的同學硬拉着,進了高中同學聚會的微信群。群裏的同學也都說,聚會前幾年沒組織起來,而且好多年沒見到我了,這次讓我一定要參加。
觥籌交錯一晚上,原本說好的 AA 制,最後被一個 " 喝開心了 " 的富二代同學強行買了單。聚會的第二天,我就退群了。我回來後跟愛人說,這是我最後一次參加老家的同學聚會了。
老家的同學中,無外乎四大類人:體質内的、靠家裏背景做生意的、去了國外的,還有小鎮做題家考到北上廣并留下的。聚會中最有話語權的是前兩類,去了國外的基本不回來參加聚會,而我作爲小鎮做題家的代表,感受到的是,同窗情太少、功利心太盛。
我工作 8 年了,隻在剛工作的前兩年參加過高中同學聚會。這麽多年過去了,聚會依然是吃飯、喝酒、K 歌三件套;嫁得好的帶老公,孩子出息的帶孩子;女同學不是談美容、八卦,就是聊老公、孩子,男同學憶往昔之後就開始 " 指點江山 ";總之,純粹交流的少,實則攀比的多。
悶頭喝酒、偶爾搭一兩句話的,基本是打工人;酒桌上最關心大家近況的,是做生意的,搭人脈、交換資源,是他們此行的主要目的。
見面第一句話,他們愛問," 開什麽車過來的 ",過一會就會問 " 年收入幾個 W"" 有幾套房了 ",你的支支吾吾,不會讓他覺得自己冒昧了,反而是他分享自己故事的最好時機。
尤其是男同學,喝酒喝到位了就開始展示自己有多成功,盡管不一定都是真實情況,但總有同學捧場,兼職做 " 旁白 " 給大家解讀;表面上是二十多人的聚會,但熱完場後,聊的熱絡的還是一個個小圈子,有的甚至在桌上談起了幾十萬甚至上百萬的生意。
現在混得好的成功人士,吐槽當年成績好的尖子生,是他們必須要聊的話題。當然,他們沒有完全忘了這是同學聚會,越是成功的人士,越想帶頭懷念同學情,但很多事情他們根本記不起來,還經常把上學時候的事張冠李戴。
熱熱鬧鬧一晚上,人們終于依依不舍的告别,各回各家後,群裏開始陸續發合影、吃喝玩樂的照片,不管照片中的人儀态雅不雅觀,主打的就是一個真實。
當然,這并非老家同學們的全貌,隻能說,經曆了升學、擇業,聚會中占據話語權的同學和我,很不一樣了。
時間會改變人,包括我自己。參加同學聚會對我而言,最大的意義是,看到了很多引以爲戒的鏡子,看到他們可以告訴自己,避免自己有一天成爲那樣的人。
應受訪者要求,文中米林、萌萌、謝岚、晨希、周正爲化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