怪物馬戲團 | 文
最好的春節檔大戲，是《劍風傳奇》吧的收複大戰。
在剛剛結束的春節假期，發生了一件略微出圈的事，讓百度貼吧那總是充斥着撕逼和節奏的熱帖榜，破天荒被一場振奮人心的讨論占領——《劍風傳奇》的粉絲，把貼吧從魔怔人手中搶回來的故事。
首先，要簡單說一下事情經過。其實整件事已經被網友@Kara10在劍風傳奇吧梳理了一遍，這梳理帖已經有超過五萬點贊，我基本就是概括一下其内容，要想了解細節，還是得去看看這篇長貼，配上大量的網友吐槽，戲劇性極高，鏈接在【閱讀原文】裏。
《劍風傳奇》是三浦建太郎的傳奇漫畫，經常和《浪客行》《冰海戰記》一起被譽爲青年漫的代表，也是日本90年代出海最成功的漫畫之一，然而作者三浦已在21年過世。
我們也寫過《冰海戰記》，同樣是一部傑作
作者過世後，劍風吧的吧主因爲和人争吵，卸任吧主職務，讓劍風吧陷入無管理狀态。《劍風傳奇》熱度不高，且粉絲平均年齡較大，所以這本是不嚴重的事，然而糟糕的是，這個小貼吧引起了王國之淚吧的注意。
王國之淚吧本是讨論遊戲《塞爾達傳說：王國之淚》的地方，然而因爲一次操作離譜的篡權，吧主被一群魔怔人奪走，從此淪爲魔怔人的大本營。
他們整日在各種吧發表睿智言論，反串成某遊戲的粉絲，去其他貼吧狂噴，引發矛盾。你在貼吧看到的許多節奏與矛盾，其實最初都是這群"遊戲領域大神"造就的。
如果你不屑于用貼吧，那真的恭喜了，你躲過了中文互聯網上惡臭程度T0的一群人。
這些人經常瞄準那些沒了吧主的ACG貼吧，把它們傳染成魔怔人之地，劍風吧自然也成了目标。舊吧主走後，劍風吧幾乎每日都被爆破，充斥着大量讓人看一眼就高血壓的引戰貼，遍地都是争吵和侮辱。
劍風粉們試圖對抗魔怔人，但一部舊時代的老漫畫，彙聚不起足以對抗新時代智障海嘯的力量。所以粉絲的反抗，隻能緩解問題，沒法真正處理，在一年多的混亂中，劍風吧幾乎荒廢，粉絲們隻能去"烙印劍士"吧讨論，許多老粉就此退圈。
"烙印戰士"是劍風的另一個譯名，但要注意，這個吧的名字是劍士而非戰士，要躲進一個名字錯誤的小吧，才能避開混亂，由此可見他們已經落魄到了何種地步。
但在不久前，出現了兩個想要改變現狀的人：@我不帶來災難和@雷諾。前者也曾魔怔，是爐石吧的吧寵，但因爲良心發現，且喜歡深受劍風影響的魂類遊戲，于是決定幫助劍風老粉雷諾，重新打開被關閉的吧主申請通道，以競選吧主。
兩人開始了坎坷的複興之路，研究規則後申請數次，卻總是失敗。更糟的是，與此同時，王淚吧的魔怔人也在行動，想在他們成功之前把吧主拿下。因爲不論誰拿下這位置，都能将對手徹底清理出去，這事成了一場角力。
然而，魔怔人經驗豐富，爆吧的經曆，讓他們非常熟悉貼吧規則，所以順利将選出的代表@遊戲薯送到了候選名單上。和王淚吧的魔怔人一樣，遊戲薯也是個熱衷于引戰的網民。
反觀劍風吧的兩人，卻無論如何都進不了候選名單。爲此，他們開始想盡辦法動員老吧友參加競選，一些場外人士也聞聲前來幫忙。譬如遊戲打得巨臭，管理能力卻很強的黑神話吧吧主洛恩佐，以及我曾在一篇說《賽博朋克2077》背景故事的文章中推薦的UP@超導面條。
有吧友說，那段時間，他神奇地看到自己喜歡的各種遊戲/漫畫區的人都被卷入了這場角力。因爲《劍風傳奇》是一部傳奇作品，它的粉絲和各種群體都有交集，此外，許多人早已受夠了那些每日搞臭互聯網環境的魔怔人，願意爲了對抗他們出一份力，隻求看到這群無法無天的網絡暴民吃一次癟。
然而可笑的是，貼吧的申請規則，依舊将所有長期混迹劍風吧的人都擋在名單外，唯獨讓一個四處引戰的"遊戲領域大神"成了唯一候選。最終，所有劍風吧一方的候選人都失敗了，所有的申請都沒通過，申請時間也已結束。王淚吧陷入了狂歡，大量魔怔人跑進劍風吧，對曾經反抗的人們騎臉嘲諷。
意外就在這時發生了：在這最後關頭，被送上名單的遊戲薯卻來到了劍風吧申請群，聲稱自己其實是《劍風傳奇》的粉絲，而當他當上吧主後，會好好管理劍風吧，将貼吧恢複原樣。
憤怒的劍風吧友對着遊戲薯一頓群嘲，因爲這言論聽着就像遊戲薯之前的反串發言，仿佛是代表王淚吧來陰陽怪氣的。于是很快，遊戲薯就被踢出了群。
後來的事，你應該已經猜到了：評選時間結束後，遊戲薯作爲唯一的候選人，成功當上了劍風吧吧主。幾乎就在同一時刻，他清理了所有的引戰貼，把王淚吧的魔怔人們全部封禁驅逐。
還沒從慶祝中緩過神來的魔怔人們陷入了錯愕，他們很快就意識到自己被"背叛"了，開始回到大本營，對遊戲薯破口大罵；而那些以爲自家作品的讨論地已經萬劫不複，紛紛發帖告别的劍風吧元老們，則在一夜之後，接連成爲了小吧。
原來，一直以來，我不帶來災難都在雙線操作，他一邊試圖扶持雷諾上位，一邊聯系上了遊戲薯，想說服他改邪歸正。最終他在一側失敗，卻在另一側成功了，本就動搖的遊戲薯被說服，加入了劍風粉絲。
最後，我不帶來災難委托Kara10發了一張照片，其中是他的王淚遊戲碟、播着寶可夢的GBA，以及戴着黑魂中"貪婪銀蛇"戒指的手。
以上基本就是事情的概括，它的細節要跌宕起伏得多，而且全過程并沒那麽嚴肅，反而鬧出了許多樂子。
冷靜看來，它其實就是個中二的網絡樂子，雖然充滿反轉，但确實也不是首次發生了，"艾斯吧"的吧主卧底五年奪回貼吧，就是類似的事。它之所以出圈，最重要的還是因爲人們早已受夠魔怔人對網絡環境的污染。
但還有第二個原因：那就是這整件事，神奇地與《劍風傳奇》的故事在多個角度重合了。
注：涉及《劍風傳奇》劇透。
《劍風傳奇》是部什麽漫畫？它大概是說，曾有兩個同屬雇傭兵團"鷹之團"的摯友格裏菲斯和格斯，格裏菲斯是鷹之團的團長，他一直夢想建立自己的國家，并對天才戰士格斯有強烈的占有欲。
然而格斯不願成爲格裏菲斯的附屬，他決定追尋自己的道路，這刺激到了格裏菲斯，讓其一怒之下犯了無法挽回的錯，被抓捕後折磨成了廢人。
最終，他被格斯和鷹之團救出，但已徹底失去行動力，在無力自盡的絕望後，格裏菲斯用了一種叫"霸王之卵"的道具，引來了群魔般的使徒，獻祭了自己的鷹之團，成爲堕天使一樣的"神之手"——這便是黑暗奇幻史上著名的篇章《蝕之刻》。
《蝕之刻》是關于欲望與背叛的寓言，它的故事原型，在人類曆史上大大小小的場合不斷重複。而長久以來，對劍風傳奇的粉絲而言，劍風吧前吧主"栗子頭"的行爲，就是一次蝕之刻。
栗子頭本是研究《劍風傳奇》的大佬，他對漫畫在國内的推廣做出了貢獻，收集了許多古早周邊，做過許多科普視頻。曾經的劍風吧在他的管理下，是這部30多歲老漫畫粉絲的歸宿，對許多人而言，他就猶如鷹之團的團長格裏菲斯。
然而三浦死後數月，森恒二最終決定接手漫畫，聯合三浦的助手，将三浦多次告知自己的結局續寫完。這行爲引發了争議，部分粉絲站到了續寫的對立面，栗子頭就是其中代表。
爲此，他與人數次發生争執，且陸續發表魔怔言論，頗有種自己才是三浦在中國唯一權威代言人的意味，仿佛走上了六小齡童的老路。這些言論引發了反噬，讓他最終淪爲衆矢之的，并一氣之下卸任吧主，解雇所有小吧，還被人懷疑關閉了吧主的申請通道，導緻劍風吧陷入後續的混亂。
誠然，栗子頭曾是個熱心粉絲，他對續寫的指責，也不是全無道理。可我想把同種情況放到在座許多人身上，都不會做到這般絕情，這也是爲何粉絲們會用"蝕之刻"這樣嚴重的指控去形容其行爲。
無獨有偶，在漫畫中，格裏菲斯的背叛，導緻的不止有陪伴讀者多年的鷹之團的覆滅，還有黑暗時代的降臨。
在之前的篇章中，使徒隻在少數場合出現，劍風的世界還停留在低魔時代。然而格裏菲斯成爲神之手後，大量使徒流入人間，群魔亂舞，暴行與惡鬼的亂世中，善良的人隻會以最殘酷的方式死去。
在粉絲們看來，這就是被魔怔人入侵的劍風吧。
爲何《劍風傳奇》會被人贊爲偉大？抛開其在80年代末期，對黑暗奇幻的開創性外，還有三浦那無與倫比的奉獻。許多看過劍風漫畫的人都會誕生一個疑惑：三浦到底在懷着何種心态，去畫這本漫畫？
三浦不止畫功立于巅峰，更重要的是，他的作畫巨細無靡，場景充滿創意，很多畫面根本不像通俗漫畫，更像油畫/版畫的創作理念。一部看似以黃暴爲賣點的作品，題材接近地下，卻有如此水準的繪制，這仿佛是在爲所有黑暗奇幻的粉絲平反。
爲了完成這部作品，三浦付出了巨大代價：終身未娶，實現了财富自由，卻大部分時間都在工作，并最終因爲很可能是長期過勞造成的急性主動脈剝離過世。
他死後，與其交往30年的摯友森恒二接下了續寫的任務，因爲他可能是唯一聽三浦說過結局的人。
森恒二的水平和名氣遠不如三浦，且作品的後續收入，大部分會被萬代和白泉社瓜分，所以許多人認爲這簡直是近乎愛情的付出：畫好了，是三浦牛逼；畫得不好，那就是森恒二狗尾續貂；且橫豎都要被反對派罵。
左二是年輕三浦，右二是年輕的森恒二，他可能是格裏菲斯這個角色的部分原型。
但就算如此，劍風也恢複了更新，口碑甚至勉強回暖，森恒二也承諾不會拖沓，将用最後一個章節結束故事。
一部這樣的作品，以這種方式延續下去，魔怔人們竟也忍心把它在國内最後的讨論地變成廁所，這事可能确實和使徒沒區别了。
然而意外的是，劍風的粉絲竟在聚集地淪陷後，依舊死命抵抗海嘯般的魔怔人長達一年之久，哪怕嚴重寡不敵衆，不時就被網暴；讓這個貼吧從未真正淪陷。就算在其他人都認定劍風吧已經荒廢時，他們依舊在嘗試把它搶回來。
回到漫畫，劍風的主角格斯，恐怕是日漫史上最特别的主角。他沒有神力，出身無名，于死去的母親體内爬出，從小被不斷跌打，連身體也被養父出售。後來，他又被摯友背叛，戰友們在眼前被盡數撕裂，愛人還被摯友**，他則被打上奴隸的烙印，在反抗中失去了一隻眼和一條手臂。
他的敵人，是戰力遠遠強過人類的惡魔，輕易就能橫掃軍隊，所以沒人敢起身對抗它們。但就算如此，格斯也踏上了自己的弑神之路，哪怕他隻有一人，要對抗所有的惡魔，以及被惡魔奴役蠱惑的人類王國，也義無反顧。
格斯的存在，仿佛一道宣言，他在告訴所有讀者，乃至整個日漫界：對抗強敵，是不需要外挂和血統的，有時甚至不需要勝算，因爲反抗和掙紮本身，就已經是刺向黑暗的利刃了。
格斯身後的那柄巨劍，叫斬龍劍。它充滿象征性，重達數百斤，無法被人類舉起，本是無用之物。但格斯依靠每日的鍛煉，逐漸駕馭了這個不可能之物，開始殺死使徒。
除了凡人之軀外，他隻有兩個武器：不合常理的斬龍劍，在長期對使徒的屠戮中，被使徒的血浸染，有了魔力；以及一套逼迫他燃燒生命，不顧一切超越極限的狂戰士铠甲。
有趣的是，格斯的敵人中，其實不存在龍（抛開火龍使徒和一條醬油龍），那爲何它要叫做斬龍劍？恐怕就是因爲，西方龍是一種至高之物的象征，強大而邪惡，一個命運般的虛幻概念，卻輕易壓碎人類。
斬龍劍和狂铠，分别代表對不可能的挑戰，以及對自我的燃燒；某種程度上來說，它們也是三浦畫出《劍風傳奇》，并最終導緻他喪命的因素。
而格斯的反抗，就是對命運的反抗，三浦在借此宣告：人是可以舉起不可能之劍的，可以用這劍去對抗不可能之敵，哪怕孤身一人——然後，他的身邊會彙集起新的戰士。
爲什麽在魔怔人毀掉的這麽多吧中，是劍風傳奇吧最先反抗成功了？我想一個原因或許就是：這群人都是多年來，看着一個叫格斯的角色反抗漆黑命運而成長的。在油管上，有個解析劍風的UP主@RealLifeRyan曾說過這麽一段話，大概是：
一個深愛這漫畫的人，很可能曾面對過某樣難以戰勝的事物，被它摧殘；他們試圖超越它，有的勝利了，有的失敗，但依舊沒有放棄。不論如何，他們都曾從中汲取了力量，并和格斯産生了不會遺忘的共情。
《劍風傳奇》有大量女粉，有時人們會調侃說，這是因爲格裏菲斯太帥，且作品有種腐向少女漫的氣質（這是真的），所以引來了許多cp黨。但根據我的觀察，很多時候這其實不是真的，我覺得真正的原因隻是：《劍風傳奇》其實不是一部男性向的猛男傳說，它的背後有更普世的力量。
最後，格裏菲斯作爲日漫史上經典反派，亦正亦邪，難以辨别動機。他雖然出賣了鷹之團，卻依靠神力成立了一個新的烏托邦王國，在群魔肆虐的荒原中庇護人類。
沒人知道格裏菲斯到底想幹什麽，也許他想獻祭所有的人類，獲取更大的力量；又或者，像是一種著名的推斷一樣：他殘存的人性，在暗中操控一切，等待時機來臨，他将背叛其他的四位神之手，同昔日的戰友格斯一起，徹底終結所有惡魔的存在。
這後面的推斷，恰恰就是劍風吧新吧主遊戲薯所做的事。戲劇性的是，遊戲薯正是格裏菲斯的粉絲，不僅如此，根據他的過往發言可以發現：他一直堅信格裏菲斯最終會背叛惡魔，爲了人類而戰。
有人說："劍風傳奇吧有兩個光之鷹，一個栗子頭，一個遊戲薯，他們分别代表這原作格裏菲斯的兩種結局。"
就這樣，劍風吧的小故事，和這部波瀾壯闊的傑作在戲裏戲外融爲了一體。在神奇的交彙下，這個故事落幕了，或者說，暫時告一段落。
許多年裏，我讀過許多黑暗奇幻故事，劍風可能是它們中最黑暗的一個，奇妙的是，它同時也是最光明的。三浦生前曾說，《劍風傳奇》會有一個光明的結局，我們不知道會發生什麽，但仿佛有一個承諾等在終點，透過死亡的帷幕，從彼岸傳來答案。
劍風吧的故事會止于此嗎？不一定，現實是複雜的，任何事都能反轉。這也同樣是《劍風傳奇》的主題：就連格斯也可能黑化，他一直在和内心的惡魔戰鬥；劍風深受尼采思想的影響，其中一條就是：與魔鬼戰鬥的人，要小心不要變成魔鬼；因爲當你凝視深淵，深淵也在凝視你。
引人深思的是，在漫畫中，使徒和神之手是深淵之神的産物，但深淵之神或許不是善惡分明的，它受全人類的欲望和潛意識影響，以此編織出了人類的命運：人間的黑暗，很可能是由人類自己召喚的。
思想總是紛争不斷，世界充滿恨意，在新劍風吧，在吧外，都是如此，現實會殺死童話結局。魔怔人不是憑空誕生的，我們一直在渴求對立，于是對立發生了，然後它會膨脹、脫缰，淹沒一切。
然而在《劍風傳奇》深處，藏着尼采的第二種思想：世界是痛苦的，但你依舊可以愛它；上帝死了，但你可以靠自己活着。
劍風吧事件以一種奇怪的，可能是無足輕重的，也沒什麽實質意義的方式展示了：光明可以戰勝黑暗。它留下了一個小小的奇迹，這是很中二的叙事，但是依舊，還是能從中觸及到某種小心翼翼的感動。
隻是一個日常故事而已，但有人曾說過，人與動物的區别，或許就是：我們是一個會講故事，并且相信故事的種族。
在這個故事裏，我們似乎聽到有人說：一個被死亡打斷的故事，也可以繼續；一部逆着時代的漫畫，也會被惦記；而一群看似無法戰勝的網絡暴徒，也能被扼制。
然後，這個故事背後的故事說：世界可能因爲不加束縛的欲望，陷入萬劫不複的絕望，但是當那個時刻來臨時，你不能下跪，不能屈服，也不能任由自己被内心的恨意與黑暗吞噬。
相反，你要試着，舉起那柄不可能被舉起的斬龍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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