圖片來源 @視覺中國
文 | 财經無忌,作者 | 白嘉嘉
看起來,在印企業的受害者名單又要擴編了。
8 月 3 日,印度政府通知,印度限制了筆記本電腦、平闆電腦和個人電腦的進口,即刻生效,以推動本土制造。
即刻生效,主打一個 " 偷襲 "。
根據印度政府數據,筆記本電腦、平闆電腦和個人電腦約占該國年進口總額的 1.5%,其中近一半來自中國。
對此,印度電子行業協會 MAIT 的前總幹事阿裏 · 阿克塔爾 · 賈夫表示:" 此舉旨在推動印度制造業。這不是輕推,而是強推。"
這不是印度政府第一次以推動本土制造業爲由割外企韭菜,長長的受害者名單中,微軟、比亞迪、小米、OPPO、富士康、vivo 等一衆企業覆蓋各行各業。
中國社科院亞太與全球戰略研究院副研究員劉小雪指出,印度法律環境有其特點:一般而言,紙面上的法律規定很多、很繁瑣,但實際執行的情況則完全不同。
法律規定和執法力度之間的落差是印度營商環境的常态,這種 " 常态 " 導緻的結果有兩點,一是嚴格遵守法律條文的企業很難在市場赢得競争優勢甚至難以生存,二是印度執法部門由此獲得了選擇性執法、根據需要執法的操作空間。
所謂操作空間,就是 " 養羊殺羊 " 的空間。
印度身上有許多充滿想象力的标簽,世界第一人口大國、全球經濟增長最快的國家之一、人口結構年輕等等。
但這些充滿誘惑的标簽背後,卻是營商環境不成熟、法制不健全、政治對立、社會構成複雜、基礎建設落後等阻礙,讓無數企業折戟沉沙,血本無歸。
這些弊病有些是印度政府有意而爲之,有些是經濟體發展過程中繞不過去的彎路,而毫無疑問的是,想要在這塊 " 新大陸 " 占有一席之地,理解印度是所有企業的必修課。
莫迪釣産業鏈,意在技術
" 世界需要一個可靠的供應鏈,誰能是比世界上最大的民主國家更值得信賴的夥伴?"
在 7 月 28 日舉行的印度半導體論壇(Semicon India2023)開幕式上,面對台下數百名半導體行業高管,印度總理莫迪賣力 " 推銷 " 起印度作爲半導體産業基地的 " 可靠地位 "。
莫迪在緻辭中形容,印度政府已經爲全球半導體企業 " 鋪開了紅地毯 "。在他看來,印度赢得了不少投資者信心,因爲印度有着 " 穩定、負責和以改革爲導向的政府 ",不斷發展的基礎設施和科技以及龐大的人才庫。
暫且不論印度到底有沒有一個 " 穩定、負責和以改革爲導向的政府 ",莫迪的緻辭至少透露出了一條信息,印度對産業鏈的極度渴望。
但有意思的是,在不久之前,富士康剛剛退出了與印度礦業集團韋丹塔(Vedanta)成立的價值 195 億美元的半導體合資企業。
是鋪開的紅毯不夠紅嗎?
對此," 雙向奔赴的互坑 " 是最貼切的描述。
按照富士康和韋丹塔的合作備忘錄,雙方将共同投資建設 28nm 制程的 12 英寸晶圓廠及配套封測工廠,并預計在 2025 年正式投入使用。
這意味着,印度将擁有首座由印資控股的 12 英寸晶圓廠,爲 " 印度制造 " 十年計劃添上濃墨重彩的一筆。
然而,富士康其實沒有高端芯片代工的經驗,它距離芯片最近的一次,是收購了夏普的 40nm 制程的 8 英寸晶圓廠,無論在開發難度還是工藝轉化成本上,距離 28nm 都還有相當長的距離。
爲了打破尴尬,富士康和韋丹塔拿出了一份頗具 " 臨時抱佛腳 " 色彩的解決方案——找到歐洲半導體巨頭意法半導體,尋求生産技術許可。
印度政府本就不太看得上 40nm,現在和更具技術實力的 " 大牛 " 扯上了關系,那能讓他随随便便跑了?
雁過拔毛的印度政府邀請意法半導體 " 參與到更多的遊戲中 ",比如,入股富士康與韋丹塔的合資公司。
項目的進展由此陷入了僵局。
意法半導體不願意深度參與印度市場,28nm 技術談判陷入僵局。印度政府看不上 40nm 制程,從而延緩了激勵資金的審批。 富士康眼看補貼遲遲不能到賬,于是決定及時止損。
星星之火被掐滅,不僅意味着富士康的 " 轉芯 " 戰略階段性失敗,更給爲其它有意投資印度的半導體廠商敲響了警鍾,而莫迪本人也隻好親自上場吆喝。
從富士康的案例中,不難看到印度擺在明面上的對産業鏈的渴望,以及寫在 " 附錄 " 裏的 " 優惠政策僅限高精尖技術 "。
這一基本原則塑造了印度 " 兩面派 " 的形象,繼而導緻印度的制造業發展遲遲難以步入正軌。
任何高精尖技術的落地,都離不開背後龐大的基礎建設和産業鏈,而不願意踏踏實實地幹 " 苦活累活 " 的印度,意圖靠幾家掌握核心技術的企業從無到有地建起一座 " 空中樓閣 ",這種先 " 上車再補票 " 的思維,無疑是将所有對印度市場抱有善意的企業放在火上烤。
和其他成熟市場相比,印度的基礎建設相對薄弱,常發生停電。
而芯片産業鏈則是出了名的耗電。
芯片巨頭台積電 2022 年耗電超過 200 億度,而印度 2022 年的總發電量隻有 1.8 萬億千瓦時。
這意味着,僅僅一家台積電,就要消耗印度超過 1% 的總發電量。
更關鍵的是,對手機組裝産險來說,停電可能隻會導緻延期交付,但放在芯片領域,就有可能導緻這一批次的産品全部報廢。
顯然,沒有企業會願意承擔這樣的風險。
之所以印度在産業鏈和基礎建設上顯得缺乏耐心,主要是因爲印度所能打出的最大的王牌——人口紅利,并沒有想象中的那麽令人驚豔。
20 世紀 70 年代以來,印度的總和生育率持續走低,從 1971 年的 5.2% 下降到 2019 年的 2.1%(該數值被認爲是人口世代更替水平)。
同期,農村人口總和生育率從 5.4% 下降到 2.3%,城鎮人口總和生育率從 4.7% 下降到 1.7%。
有學者指出,從 1993 年至 2004 年,印度青年人口和老齡人口增速分别爲 1.9% 和 3.5%。而在 2004 年到 2018 年期間,印度的青年人口和老齡人口的增速分别是 1.8% 和 5.1%。
這兩個數值的一升一降,說明印度将比預期更快進入老齡社會。
如何在越來越短的人口紅利窗口期内實現印度制造?答案尚未浮現,但連連出手的印度鐮刀,卻暴露了印度的急躁。
" 外企 " 爲何在印度總是水土不服
按理說,同爲發展中國家,中國恰好隻領先印度一個身位,印度需要外資來創造就業和提升基礎建設,中國也需要新興市場出口過剩的産能,彼此之間非常互補。
但爲什麽印度政府對于和中國展開合作總一副 " 不情不願 " 的樣子?
曆史遺留問題引發的民族主義情緒,是中印貿易正常化的最大絆腳石。
中印邊境問題是昔日英國殖民者留下的産物,中國一直主張從全局視野和戰略高度看待和發展中印關系,認爲邊境問題并非兩國關系的全部,但印度近年來堅持 " 邊境對峙不解決,中印關系就不正常 " 的立場,一心将兩者捆綁挂鈎,試圖迫使中方讓步。
2020 年,在加勒萬河谷,中印爆發了激烈的肢體沖突。
對于這場沖突,中方釋放出的視頻明明白白地回答了誰越線在先、違約在先、動手在先的問題,責任清清楚楚。
但兩年多來,印度政要、媒體但凡在國際場合談及中印關系,都會擺出 " 受害者 " 模樣,将沖突及此後對峙的起因歸咎于中國。這種心态已經深埋在部分印度人心中長達 60 年,甚至可以追溯到 1962 年邊境沖突的失利對一些印度精英和大衆心理上産生深遠的影響。
這一點從印度媒體對中國企業的報道中可見一斑。
在虎嗅的一篇報道中顯示,同樣是查稅事件,印度媒體對其他國家公司的評論就較爲中性,但對中國公司的描述就較爲負面,有時會上升到 " 間諜 " 這類的字眼。
而且當媒體放大中國企業稅務問題後,民衆的情緒往往會被挑起,能獲得更大的流量。
在民粹思想和民族主義情緒的助推下,印度政府将本來隐藏在經貿背後的政治動作擺上了台面。
2020 年 6 月,印度禁止國有電信公司及其母公司印度國營電信公司使用中國華爲和中興的産品升級 4G 基礎設施。
2020 年 7 月 23 日,莫迪政府以國家安全爲由修改《2017 年财政總則》,限制從所有與印度陸地接壤的國家購買包括公私合營的項目在内的大型公共項目,阻止中國參與印度電信、電力、煤炭和石油等戰略行業。
2021 年 5 月,印以國家安全爲由将中興和華爲踢出 5G 試驗,給中興和華爲帶來數千萬美元的損失。
甚至連絕地求生這樣的遊戲,印度政府也沒有放過。
" 損害印度主權、國防、國家安全和公共秩序 ",印度政府爲抖音、微信、絕地求生在内的多個 APP 定了調,并接連開展了 5 次所謂的數字打擊,分别禁止了 59、47、118、43 和 54 款中國 APP。
據報道,TikTok 和 Helo 應用程序的母公司字節跳動公司曾計劃在印投資約 10 億美元,由于上述禁令,字節跳動将在印市場損失至少 60 億美元,多于所有其他被禁應用程序的潛在損失之和。
市場上有一種論調,認爲印度在 " 坑外企 " 這件事上做到了 " 一視同仁 "。
客觀來說,這種描述并不準确,從政治、曆史脈絡上站不住腳。
但從現象上來看,确實不止中國企業被坑,爲什麽?
關于印度,最廣爲人知的矛盾一面在于,一邊饑荒,一邊出口糧食。
據 2021 年全球饑餓指數排名顯示,印度在 116 個發展中國家中排名第 101 位,屬于 " 重度饑餓 " 區域。
然而,2021 年至 2022 年,印度農産品出口超 500 億美元,創下了新紀錄。
并且這一數字還在不斷擴大。印度商務部長皮尤什 · 戈亞爾表示,2022 到 2023 年,印度的小麥出口可能超過 1000 萬噸。
矛盾背後,是宛如中世紀的歐洲領主般割據于各個産業、地區的政黨、家族、種姓和地主。
爲了将分散在各個集團手中的權力和資源收攏回來,避免财富通過貿易逆差、移民等方式流向國外,莫迪政府選擇培植效率更高、也更聽話的 " 國家資本 "。
根據印度國家證交所的數據,20220 年,印度最大的 20 家企業的利潤占到總量的 80%。
同時,根據數據,印度的六大财閥,如今控制着印度 25% 的港口、45% 的水泥生意、三分之一的鋼鐵産業、近 69% 的電信用戶和 45% 以上的煤炭進口。
根據《連線》雜志在 2015 年的數據,與莫迪關系極其緊密的企業家大約有 6-8 名。
這些幾位企業家掌管的企業總共欠印度銀行 35 萬億盧比,而印度整個銀行業的總資本當時也不過 50 萬億盧比。如果這些印度企業破産,整個印度 70% 左右的銀行資本将消失。
與印度經濟的高度綁定,使得這些企業 " 大而不能倒 ",但與韓國财閥不同的是,印度财閥并沒有很強的國際競争力,隻能在政治保護傘下摘低垂的果實,或對外國公司 " 敲竹杠 " 來壯大己身。
而這也是印度成爲 " 外企墳場 " 的核心原因, 印度政府既需要這些企業來提升效率,增強政令的影響力,又不得不小心翼翼地保護它們不在與國際巨頭的競争中遭受損失,從而影響印度經濟。
如今的印度就像一枚被高高抛起的硬币,正反兩面不斷翻轉,甚至呈現出相互促進的景象,但硬币總有一天會落地,在塵埃落定之前,印度需要讓制造業步入正軌、加快城鎮化進程、轉換産業人口結構、提升人均受教育水平 ……
想要完成這條長長的任務清單,不論印度情願與否,中國都是唯一的選擇。
中國企業和印度,剪不斷理還亂
學術界有一個共識,寄希望于利用經濟手段以實現政治或外交政策目标往往無用或适得其反。
這一點也在印度對中國的脫鈎政策中應驗。
盡管印度政府發起了對中國産品的種種抵制,但中印之間的貿易仍在蓬勃發展。
在 2020 至 2021 财年,中印雙邊貿易達 1256.2 億元,同比增長 43%,超過美國成爲印度最大的貿易夥伴。2022 年,中印雙邊貿易再創新高,達 1359.84 億美元。
細分來看,2021 年中國對印出口約爲 975.9 億元,同比增長 46%,印度對華出口也增長約 34%,達到 280.3 億元。
根據印商工部數據,印進口 8455 種物品,包括紡織品、電子産品、汽車零部件和化學品等。印度還進口了一系列中間工業産品,因爲本土生産數量不足,且無法輕易從其他國家采購。
這一數據表明, 不論印度政府和民間反應如何,至少在眼下這個階段,印度對從中國進口産品還有着相當的依賴性。
而對中國企業來說,在印度這一新興市場站穩腳跟,雖然不得不走許多彎路,但其實也是必須要做的選擇。
拿頻頻被坑的小米和比亞迪來說。
日前,印度執法局向小米在印度的分公司、部分高管以及相關銀行發出正式通知,指控他們向國外轉移資金、涉嫌違反印度的《外彙管理法》。
這意味着小米去年被印度凍結的 48 億元很可能被正式罰沒,也這是印度政府成立以來最大數額的資金沒收。
然而,7 月 26 日,小米印度公司卻表示,公司正在大力投資 10000 到 15000 盧比(約 872 到 1308 元人民币)的設備市場,從而奪回失去的市場份額。
小米印度公司總裁 Muralikrishnan B 透露,該公司已經重新制定了戰略,将專注于成爲 " 印度最受歡迎和最值得信賴的智能手機 " 和 " 注重效率和可持續性,并擁有安全基礎 " 的物聯網品牌。
越罰越起勁?斯德哥爾摩綜合症嗎?
當然不是。
從 2017 年開始,全球的智能手機市場就開始逐漸走弱,從增量市場轉爲了存量市場。
根據 IDC 數據,2022 年全球智能手機出貨量爲 12.02 億台,同比下降 11.09%,同比自 2017 年以來連續 5 年負增長。
全球智能手機市場持續收縮的情況下,印度市場卻展現出強勁的活力。
2022 年,印度的智能手機滲透率約爲 50%,相較于中、美目前超過 90% 的滲透率,至少還有超過 40% 的增量——以印度人口估算,約等于 5.6 億台智能手機銷量。
另一方面,印度還呈現出消費升級的趨勢。
Counterpoint 的數據顯示,印度售價 120 美元 ( 約合 829 元 ) 以下手機的市場份額已從兩年前的 41% 降至 2022 年的 26%。相比之下,售價在 3 萬盧比 ( 約合 2505 元 ) 以上的高端手機在同一時期的市場份額翻了一番,達到 11%。
蘋果正是印度消費升級的受益者之一。2023 年第一季度,蘋果在印度的銷量同比增長 56%,并在 549 美元以上的高端細分市場占據了 59% 的份額。
2014 年開始布局海外市場的小米,其實也是是印度市場快速發展的受益者。 自從 2017 年登頂印度智能機榜首後,曾連續 20 個季度保持第一。
去年,小米在印度市場的智能手機出貨量爲 2490 萬台,約占總出貨量的 20%,對企業的全球化戰略形成了有力支撐。
與手機市場類似,印度的汽車市場規模在 2022 年實現了對日本的反超,成爲僅次于中美的世界第三大汽車市場。
而比亞迪在印度的布局,和小米相比更是有過之而無不及。
據《汽車行業關注》此前報道,比亞迪入局印度市場已有 15 年曆史,從 2007 年起比亞迪開始布局印度市場并建立分公司。
迄今爲止,比亞迪已在印度市場投資超 2 億美金,其中,比亞迪在印度設有一家工廠,主要用于生産比亞迪 e6。
今年 1 月,比亞迪比亞迪印度電動乘用車業務高級副總裁 Sanjay Gopalakrishnan 公開表示,希望到 2030 年能夠占領印度電動汽車市場 40% 的份額。
垂涎印度市場的車企顯然不止比亞迪一家。
無論是放出噱頭 " 希望以印度爲主要生産基地,出口在印度生産的車型到全球 " 的特斯拉,還是心甘情願向印度投資者出售更多股權,加深子公司名爵印度的本土化程度的上汽,亦或是目前印度市場的車王——瑪魯蒂鈴木(日本鈴木的子公司),對任何一家想要全球化發展的車企來說,印度都是個不可能放棄的市場。
事實上,和中美歐日韓等成熟市場相比, 印度的營商環境确實相對惡劣,但放眼全球,政局穩定、人力資源充沛、有消費潛力,滿足這幾項條件的國家并沒有想象中那麽多。
也正是因此,即便印度被冠以 " 外企墳場 " 的名号,仍有企業前赴後繼地湧入其中。
而印度眼下存在的政策法規、稅收等問題,或許應該有的認識是, 現在和未來都不會有秩序井然的新興市場等待開發," 走一步看一步 " 從來都是企業的必修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