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文來自微信公衆号:吹火車咯(ID:blowthetrain),作者:無荒,編輯:喻折,原文标題:《在縫隙中起舞:走進舞蹈工作室的打工人》,頭圖來自:視覺中國
28 歲的冬天,小雨開始學習現代舞。
在朋友眼中,小雨一直是 " 文藝青年 "。學生時期剪電影雜志,做海報、貼畫冊,剛剛畢業的時候,蝸居在上海十平米左右的合租房裏,也要堆滿書。現在她在上海一家做用戶體驗研究的公司就職,早已是被生活榨幹的成熟社畜。她經常會有一種感覺:" 我的生活都是錯的 ",但坦誠自己無法完全擺脫現實的環境,隻能學着更好地接受,然後作出微小的改變,比如一個人去旅行,去跳舞。
選擇現代舞的契機來自于觀賞。她曾在北京觀看雲門舞集的表演,舞者仿佛在用身體寫書法," 胳膊肘畫起來是圓的,膝蓋畫起來也是圓的……每一個關節都很順滑地畫成了一個圓。" 這種 " 圓 " 的概念令她莫名動容,促使她走進舞蹈教室。後來她知道," 圓 " 是現代舞中的基礎的技巧,它是力量的延伸,力從手肘發出,到指尖,又循環到脊背,一切的動作都不能逆着這股循環的力,而是 " 順應 "。
身體随着舞蹈而跌落,複原,收縮,延展——一如她在城市的生活。
不如跳舞
和朋友談起她去學現代舞的時候,小雨還有點不好意思,因爲這聽起來實在是太 " 都市潮流 " 了,而她并不是一個習慣跟風的人。
的确,現在跟小雨一樣選擇在下班以後去學跳舞的打工人比比皆是。隻要在晚上多刷刷朋友圈,就總會在時間線上看到熟悉或者意想不到的同事,開始分享他們的跳舞視頻。并且和上班時 " 奄奄一息 " 的狀态判若兩人,他們在音樂和節奏的律動中充滿活力。
早幾年提及 " 學舞蹈 ",人們首先想起的或許還是那些培養孩子學藝術的家長。在大衆認知裏,跳舞需要 " 童子功 ",趁着筋骨還沒定型就要多掰掰。但近年來,一家又一家面向成人的 " 舞蹈工作室 " 雨後春筍般地出現,逐漸從北上廣深的寫字樓裏,一點點蔓延到了人氣商圈和購物中心。而他們的客群目标也明顯從 3~18 歲的 " 少兒培養 ",轉移到了那些在大城市裏苟延殘喘的打工人身上。
打工人選擇去學跳舞,和走進健身房一樣,最顯而易見的原因當然是爲了健康。城市裏的大部分工作要求在辦公室裏伏案久坐,年輕人們的身體早早出現了各種問題,一根三十三節的脊椎,能挂上九十九種毛病,從頸椎到尾椎沒一塊是好的。而長期加班,過度熬夜的日常作息,又直接影響皮膚、肝髒,和睡眠,醞釀了各種慢性疾病的風險。最諷刺的是,被工作壓榨得喘不過氣的 996 社畜站在鏡子前一照,高強度工作且時常顧不上好好吃飯的自己不僅沒瘦下來," 過勞肥 " 反而已悄然堆積在身上 ......
其次,工作帶來的心理壓力也不容忽視。有些人在工位上看起來好好的,實則已經精神崩潰,在互聯網的各個角落 " 陰暗爬行 ",留下一篇又一篇發瘋文學。而運動是釋放壓力的絕佳出口,人們可以在揮灑汗水中分泌多巴胺,暫時屏蔽所有煩心事。在這種情況下," 健身熱 " 的興起,與其說年輕人的潮流,不如說是年輕人的剛需。
相比于更需要 " 童子功 " 的民族舞、芭蕾舞,目前大部分商業化舞蹈工作室培訓的舞種集中在街舞、現代舞和爵士舞三個大類中。它們共同的特點在于更好入門,也更強調節奏性。對初學者來說,跳一支街舞并不需要你有多麽逆天的身材比例和柔韌度,但要在音樂中踩中每一個節拍,三四分鍾下來也是綜合鍛煉、全身燃脂的有氧運動。而在身體的舒展和律動中忘卻生存的壓力,無疑是個很有吸引力的選擇。
除此以外,舞蹈又具有獨特的趣味性和觀賞屬性,一種韻律和美感。哪怕不是爲了追求健康或者塑性,也很容易被舞蹈的 " 美 " 和 " 酷 " 感染和吸引。可以說,舞蹈本身就是一種文化,甚至超越了文化的區别,刻在了所有人的基因裏。人類發明語言之前,就已經發明了舞蹈。肢體動作可以作爲一種語言,用來傳遞信息,表達情緒。相比起來,在健身房裏撸鐵就稍顯無聊,拳擊和瑜伽各自有剛與柔的不同美感,但舞蹈兼而有之。
舞蹈培訓的行業一直存在,但都市裏的舞蹈房,或者說," 舞蹈工作室 " 這種模式真正流行起來,很大程度上與舞蹈類綜藝的火熱不可分割。自 2018 年起,《這!就是街舞》《熱血街舞團》《舞蹈風暴》《舞蹈生》等綜藝節目及真人秀不斷将跳舞這件事推至普通人的視野,一些 " 燃、炸舞台 " 頻頻出圈,一股舞蹈潮流席卷了年輕人。尤其是已連續推出五季的《這!就是街舞》,和舞蹈工作室深度合作,海選出來的很多選手都是在這個行業多年的專業舞者,并同時是 "xx 舞蹈工作室 " 的主理人。在各類綜藝節目發力的同時,各大短視頻平台流量聚合,将 " 全民舞蹈 " 的趨勢推至高潮,也把舞蹈工作室的商業賽道徹底帶火。
相關數據顯示,2018 年,我國的舞蹈培訓市場規模就已經超過了 200 億,到 2019 年則已經達到了 250 億。近三年來,雖然受疫情沖擊和線上教育的影響,增長已明顯下滑并放緩,但從企業數量來看,其實并沒有明顯的跌落。到 2021 年,中國舞蹈教育相關企業已經達到了 6.69 萬家。與此同時,SINOSTAGE 舞邦、DanceA 等多家舞蹈教育培訓機構都受到了投資機構的青睐,獲得千萬融資。
站在綜合大型商場的電梯口,攔住你的早已不是 " 遊泳健身了解一下?",而是 " 小姐姐,學街舞嗎?"
但實際上,跳舞能夠真正脫穎而出的地方,在于它的強社交屬性——這可不是和 " 減肥搭子 " 約着一起吃白煮菜這麽簡單,它滿足的是一種更高層次、輻射面也更廣的精神需求。
首先,對于很多人來說,關注跳舞這件事和追星是分不開的。
2021 年,韓國歌手泫雅發布新歌《I'm not cool》,作爲一種新的打歌手段,她在社交平台發起 "imnotcool 野馬舞 " 挑戰,很快就引爆了社交網絡。兩年之後,她的 " 擺尾舞 " 模仿跟跳又紅了,雖然這首歌其實是在 2017 年發行的。韓流明星紛紛采用這種方式,2022 年是韓國女團 ( G ) -IDLE 的《Tomboy》" 殺瘋 " 的一年。今年,則是屬于 " 手花舞 "(Blackpink 成員 Jisoo 的單曲《Flower》)和 " 昆卡 "( ( G ) -IDLE 的新歌《Queencard》)的。
所以,現在大部分的舞蹈工作室會專門開一個課,單獨列出一個叫 "K-pop" ( Korea-Pop,韓國流行音樂)的舞種,即使嚴格來講,它更像是嘻哈、電子、霹靂、爵士等等融合起來的産物,并非一個單獨的舞種——但是沒有關系,很多學員走進舞蹈房不是來學專業的舞蹈分類和曆史,而是沖着這些女團新歌 MV 的。
當然,如果論及爲了 " 追星 " 而去跳舞,這個 " 星 " 肯定不隻是韓流愛豆。如今國内人氣爆棚的偶像也有許多以跳舞見長,像張藝興、王一博、易烊千玺等等——簡而言之,也就是《這!就是街舞》節目組的常駐嘉賓名單。甚至有的時候都不是追這些頂流藝人,有一對舞者(楊文韬和 Cici)就因爲上了《這!就是街舞》而大受歡迎,他們在上海的工作室 "Rainbow" 也因此被求學者踏破了門檻,有人直接宣稱,選擇 Rainbow 的原因就是來 " 追星 " 的。
很多人會産生 " 去喜歡愛豆喜歡的東西會讓我更接近 ta" 的心理,這個過程往往夾雜一種使命感與特殊意義,成爲比 " 保持身體健康 " 更強烈的動機。
而在這個過程中,很容易就遇到 " 同擔 ",也就是和自己追同一個明星的人,這種 " 友誼 " 的份量很容易趕超單純的 " 追星同擔 " 或者是單純的 " 跳舞搭子 ",轉而形成職場以外的、相對私人的社交網絡——而所有上過班的人都知道,生活中有多麽需要這樣一個社交體系來支撐每一個想怒而辭職又隻能忍一忍繼續做下去的時刻。
舞蹈房風雲
但是,要想盡情地享受跳舞的快樂,前提是要能夠挑到一個好的舞蹈房、遇到一個好的老師——而這種事,有時候就要看運氣了。
大多數舞蹈房提供試課,體驗課的價格低到幾乎可以忽略不計,一些商場裏的舞蹈工作室會在大衆點評上挂出 9.9 元的體驗價。新學員可以看一下舞蹈房的位置、設施,去上課交通是不是方便,舞蹈房是不是足夠大,老師教得怎麽樣,等等。但是試課一般都是混在團課當中,一個房間十幾二十個人一起跳。雖說街舞很好入門,可是對于完全零基礎的人來說,也還是需要一些基本的講解,比如說怎麽數拍子,某些專有名詞是指什麽樣的動作。
混在團課中,老師未必有這個耐心。于是會有人吐槽,對于舞蹈房的第一印象很差,通常都來自于舞蹈老師的不耐煩和傲慢——你爲什麽連這個都不知道?爲什麽你的動作這麽不協調?甚至還有一些舞蹈房的男老師或者男銷售會用打壓的方式來 pua 女學員,先對她們的身體做出一番點評,然後再賣課,承諾跟着他們學了跳舞就能瘦身塑形,身材就會變好。這和很多女孩子走進健身房的遭遇一樣,就好像 " 想變得更好 " 的願望無論怎麽變換形式,都不過是男凝審判下強加的消費主義 " 救贖 "。
傲慢的不隻是舞蹈老師,比較大的舞蹈房,連銷售都愛答不理。除了試課的搶購鏈接,舞蹈房的價格往往并不明示,要學員通過加他們的微信号才能獲得最新的價目表。好不容易要來了價目表,光看那些定死的數字有時候還看不出門道的,還要結合上課的内容和時長,有的是 1.5 個小時,有的隻有一個小時。以 K-pop 課舉例,主要以扒 MV 裏面的動作來進行教學,這個性價比就要按照 " 秒 " 來計算。這個舞蹈房一節課能教 15 秒,那個隻能教 10 秒……其中水深,不先做足功課,怕是十有八九要踩坑。
其實單從價格上來講,現在的舞蹈房無論規模大小,同區域之間的價格差不大,比如北京、上海的團課就平均每次在 200~300 元之間,深圳、成都要便宜一個檔位,遇到周年慶、購物節之類的,還可以更便宜。如果覺得單次購買的團課性價比不高,或者已經是有基礎,隻需要找個場地自己練習的學員,還有 " 無限暢跳 " 的月卡、季卡、年卡等等可以辦,豐儉由人。
在成都的 Lin 就已經學了兩年街舞,她辦了一張年卡,價格在 5000 左右,隻要有課就能去上,熱愛跳舞的 Lin 基本上一周能去五次,堪稱 " 血賺 "。而在上海的小雨選擇的是 2000 元左右的 15 次卡,遇到不出差的時候,這張卡大概夠她跳上兩個月。從性價比的角度來說,當然是一口氣買得越多越劃算,但是對于上萬的團課卡,小雨還是感到望而生畏。一旦經濟上感覺有點緊了,她甚至就會有點擔心," 下一期課續不上了。"
在千挑萬選、左右比價,終于找到了一個合适的舞蹈房以後,能不能好好學下去,也并非易事。
有的舞蹈房本身就是一個比較有名氣的 " 廠牌 ",同時也在以運營藝人的方式運營他們簽約的舞蹈老師,有可能會出現老師因爲商演取消課程,或者找代課老師來上。運營得比較成熟的舞蹈房在這一方面會做得好一些,往往會接入自己的約課小程序,保證學員能夠輕松、有序地約到心儀的老師的課,也保證了一堂課的人數不會過載,以免影響學員的體驗,然而這也帶來了新的問題——約課難。
衆所周知,打工人的時間并不屬于自己。工作日早上必須準時打卡,這意味着前一天不能結束得太晚,下班不能太早,一旦遇到有什麽事要臨時開會,這課又上不成了。即便是提前安排好了上課的時間,也很容易被領導或者客戶一個電話就打亂一切安排。所以對于大多數人來說,可選的就隻有周末了。正是因爲大家都面臨相同的困擾,周末的課往往爆滿。碰到逢年過節的,人氣高一點的老師提前三天都約不到。
這年頭什麽都要靠搶,演唱會門票和限購的文化周邊得掐着點進鏈接,沒想到上課也得搶,簡直一秒夢回大學搶選修課。更誇張的是,手速比不過人家真的大學生,手段也比不過别人。同樣是來學跳舞的,有人總是能夠跟教課的老師、或者是輔助排課的銷售 / 客服打成一片,以便在約課的時候得到更大的便利。小小一個學員群,堪比一出《甄嬛傳》。
更戲劇化的是,這種微妙的人際關系并不隻存在于線上。在小紅書上,幾乎每一條關于舞蹈房的吐槽帖下面都會出現對 " 插隊怪 " 的陰陽怪氣:他們遲到、他們擠人、他們還搶 C 位。有時候就是單純同學沒禮貌,但也有的時候是線上的口舌之争延伸到線下。跳舞原本就是一場關于肢體動作的誇張展演,一切人心的暗流湧動都在這個過程裏被放大。職場上的勾心鬥角還需要一點隐秘的手段,舞蹈房裏的洶湧卻都如鏡明鑒——字面意義上,有一面鏡子在照着。
打工人以爲下了班來舞蹈房是逃脫生活壓力的,沒想到卷得更厲害了。
對于很多人來說,工作一天下來,大量瑣碎、重複的工作内容已經把人的勁頭消磨幹淨,跟上級、客戶甚至同事之間的低效率交流也讓人煩不勝煩,想去學跳舞,正是爲了能夠緩解這種肉體和精神上雙重的筋疲力盡。于是,隻消多兩次不愉快的經曆,打工人們就會失去動力,甯可下班以後在家死狗一樣躺着。又或者根本沒有時間去體驗這些愉快和不愉快,很多人激情滿滿地辦了卡,結果發現一個月也去不了幾次。而很多舞蹈房對團課的次卡和月卡 / 季卡都有時間限制,一旦過了時間沒有去上這些課,錢就不退了。
這時,他們才終于幡然醒悟,原來自由地起舞并不是自己配擁有的快樂。然後打開閑魚,驚喜地發現自己并不是唯一一個 " 冤大頭 ",爲了盡力挽回損失,原價 5999、6999 甚至 12999 的舞蹈卡,全都 " 跳樓價 "" 等于白送 "" 同城面交,請你吃飯 " ……
這個時候,那些對生活有着天真的熱情和無限用來揮霍的時間的大學生就顯得極爲可愛了,他們是最有可能半價買走這張卡的人。
" 漂亮生活 " 的圖景
誠然,舞蹈房的 " 陷阱 " 并不比健身房、瑜伽館來得高明,然而都市裏的打工人卻總是一次又一次走進同一條河流。他們是如此絕望地希望自己的生活能夠更好——身體上健康一些,精神上充實一點,能夠有一點點東西和别人不一樣,以示自己還有個性,但又不用太不一樣,以免不被人理解……這個要求其實一點都不高,然而在日複一日早起通勤和深夜加班的消磨裏卻顯得遙不可及。
漂亮的生活似乎隻存在于那些健康生活博主的視頻裏。他們總是能夠按時早起,穿上 lululemon 的瑜伽褲鍛煉半個小時,再給自己做一頓擺盤精緻的早餐(希臘酸奶碗或三文魚貝果);然後穿搭得體地去辦公室(似乎從來不用擠地鐵),或者直接掏出蘋果電腦在家工作;最後按點下班,換上裝備出現在健身房裏,或者是瑜伽 / 舞蹈 / 拳擊課,周末還能和朋友相約吃火鍋 / 烤肉等等 " 不健康 " 的飲食,以示他們能夠自如放縱的 " 松弛感 " ……總而言之,他們的 vlog 永遠充實,碎片永遠有趣;日常永遠自律,笑容永遠明媚。
所有人都知道真實生活不可能永遠是這麽 " 好看 " 的,那些博主大概也度過了無數個糟糕的時刻才精心剪輯出這片段的美好來展示,但是都市格子間裏朝九晚五的社畜都還是忍不住地向往,如果我的生活也這樣就好了,哪怕隻是其中一部分。
工作無法輕易更換,能夠租到的房子和因此決定的通勤時間,也都是生活裏的無可奈何。在所有這些 " 無可奈何 " 的罅隙之間,能夠去掙紮着獲得平衡的方式就是 " 動起來 "。學跳舞成爲一種安慰和解藥,填補了漂亮生活的圖景,它意味着 " 充實 " 與 " 精彩 "。但是畢竟,跳舞還是一件需要付出時間和精力的事情,需要很多的汗水,很多的練習,才能夠跳得 " 像樣些 " 或者一直 " 跳下去 "。很多人隻是發兩條朋友圈,最後又半途而廢、不了了之。于是學跳舞在一些語境裏也不可避免淪爲一種精心營造的自欺,被無情地指責爲 " 跟風 " 和 " 表演 "。
能夠堅持下來的人是少數,也是真正享受其中的幸運者。Lin 已經跳了三年,做視頻運營工作的她曾經對自己的評價是 " 普通 ",當被問起生活日常時,她用三個詞就可以概括:上班,吃飯,睡覺。最後終于推動她去學跳舞的轉折點恰恰是,她覺得太無聊了,生活不可以再這樣下去了。但選擇跳舞的前提是," 我本來就很感興趣。"
于是,體力上的累不是問題,甚至是成就感和快樂的來源;時間安排上也沒有太多的矛盾,因爲她總是把跳舞放在很高的優先級上,其餘的事情對她而言都沒有那麽大的吸引力。現在,好像光是想到 " 去跳舞 " 這件事,就能讓她滿血複活了。換句話說,她超愛。
隻要能找到熱愛,似乎沒有什麽問題是不能克服的。然而能夠對跳舞(或者更廣義的運動方式、甚至繪畫、樂器……任何東西)産生這樣的熱愛,又何嘗不是一種對普通人 " 不合時宜 " 的苛求。
大多數人都知道," 興趣 " 是一種燒錢的行爲,但 " 感興趣 ",其實也是一種能力。
很多普通人在成長的過程中被剝奪了純粹的 " 感興趣 " 的過程。當一個孩子對某件事展露出興趣的時候,一般會遇到家長的兩種反應。第一種是認爲 " 不務正業 ",不允許孩子再玩;另一種盲目地認爲這一定是 " 天賦 ",于是迫不及待地投入大量金錢和精力送孩子去上課——這個時候孩子們往往有一層新的,一定要 " 堅持 "、要 " 學有所成 " 的壓力,沒有什麽,能比這種壓力更快地摧毀一件事原本的樂趣。
兩種方式看似截然不同,其實殊途同歸,都讓他們覺得做一件事,首先考慮的絕不是快樂,而是 " 有用 "。當孩子們長大,按照既定軌道進入社會,發現自己早已徹底地失去了這種 " 感興趣 " 的能力。他們總是會羨慕那些擁有純粹的熱愛能力的人,偶爾追随他們的腳步想要尋求一種漂亮的生活,然後又容易在現實的困難面前放棄,結果淪爲了别人口中的 " 跟風 ",或是被嘲諷 " 我就知道,你才不是真的喜歡跳舞 "。
然而,花錢流汗的打工人,不過是想在 996 的平庸日常裏尋找一條縫隙," 動起來 " 的嘗試就足夠真誠,最重要的事情是取悅自己。就算學跳舞的初衷是因爲潮流的影響,動力是想要在社交平台得到關注和點贊,又有什麽關系呢?對舞蹈的 " 興趣 " 裏也許摻雜了對于 " 被贊美 " 的渴望,有人因爲得到了關注而更加熱愛跳舞,也是無可指摘的。被批判跟風的 " 漂亮生活 " 也許是虛假的,但靠着展示的欲望而獲得的 " 積極體驗 " 是真實的。
确實也有很多人在跳舞中找到了深刻的意義,徹底改變了生活。Lily 開始學弗拉明戈的時候,是一個在北京從事媒體行業的打工人。後來她辭了職,到西班牙,師從大師級的弗拉明戈舞者,曾經一度一邊作爲自由撰稿人,一邊靠在上海的西餐店演出賺一點小外快。跳舞影響了她看待這個世界的方式,舞者已經成爲她身份認同的一部分,她以這個身份接受采訪,談論自己的經曆。然後她重新入職,生活繼續,舞步依舊。
Lin 也認爲學跳舞改變了她的生活,現在她認爲自己 " 自信 " 了很多。不僅僅是對自己的外貌,還有一種對生活的信心,和面對困難的力量。但當問及以後是否有可能把跳舞作爲副業、甚至走上專業道路的時候,她給出了否定的答案。" 這個隻是我的一個愛好,"Lin 這樣說," 但肯定也會一直繼續跳下去。"
并不是所有人都能擁有那樣 " 極緻 " 的體驗。舞蹈關于身體的協調性,更通俗一點講,它關于平衡。最理想地說來,跳舞能夠給大多數打工人帶來的,也就是一種平衡,或者說,一段試圖接近平衡的旅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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