恭喜鄭秀文。
23年後,她終于赢了一次——
剛剛,第41屆香港電影金像獎上,鄭秀文憑借《流水落花》打敗了張艾嘉、毛舜筠等人,登上了最佳女主角寶座。
(本屆金像獎全貌詳見二圖)
頒獎的,還是"銀幕情侶"劉德華。
劉德華:我隻想給你說,"我愛你"
然而這已經是她的第10次影後提名了。
10次是什麽概念?
2013年的時候,杜琪峰宣傳《盲探》,曾經對着着媒體大罵金像獎"TMD":
金像獎不給Sammi獎
我氣了10年
整整10年
TMD金像獎
而如今。
杜sir又繼續氣了10年。
說是之前的對手太強也好,金像獎"欺負人"也罷,這持續了23年的"曆史遺留問題"如今終于有了結果,我們也是如心願終了般,不自覺地拍爛了手掌。
隻是,這"曆史遺留問題"到底是怎麽造成的?
以及,自1993年便開始提名金像獎最佳新演員的鄭秀文,何以多年來如此與得獎無緣?
可能今天,在祝賀之餘。
我們需要重新認識一下鄭秀文。
01
一個月前,在香港電影評論協會的頒獎台上,鄭秀文不無感慨地提到了年紀問題:
"現在去到茶水間,連茶水阿姨都差不多後生過我,我都有少少驚。"
也難怪她會有這樣的感受。
畢竟說起來,鄭秀文今年已經51歲了。
出道已經33年。
而在她演藝事業的前半段,是以"少年得志""順風順水"爲标簽的。
比如她想當歌手就能做歌手——
話說當年,不到10歲的鄭秀文看到電視上拿下"第一屆新秀歌唱大賽"金獎的梅豔芳,一臉羨慕,于是立志做歌手。結果呢?15歲半,剛夠年紀就報名參賽,最終作爲年齡最小的選手,憑借葉倩文歌曲《幹一杯》拿下銅獎。
比如她一出道就一飛沖天——
1990年,鄭秀文推出了首張專輯,第二年獲得13屆香港十大中文金曲"最有前途新人獎優異獎",同時推出第二張個人專輯,這時候她和李克勤主演的《浪族闊少爺》就在TVB開播。當年的香港娛樂圈,明星都是多栖選手,一心隻想唱歌的鄭秀文在懵懵懂懂的情況下當了歌影視三界藝人。
鄭秀文獲得獲得"最有前途新人獎優異獎",李連傑頒獎
《浪族闊少爺》鄭秀文 飾演 施敏
比如她初入影壇便備受肯定——
1993年,鄭秀文憑借邱禮濤導演的《飛虎精英之人間有情》獲得第12屆香港電影金像獎最佳新演員獎提名。
輸給了《亞飛與亞基》的袁詠儀。
但老實說。
這一結果,沒有人會說鄭秀文輸得冤枉,包括鄭秀文自己。
時至今日,你依然會記得袁詠儀的表演,但鄭秀文在《飛虎精英之人間有情》中和張學友究竟演了什麽?還有多少人記得?
這就是新千年之前鄭秀文演員生涯的縮影:
演戲的唯一作用就是sell她的金曲。
演戲不過是玩票,唱歌才是份正經工作。
我始終記得那部在電視上被重播過許多次的劇,《大頭綠衣鬥僵屍》。
鄭秀文在其中分飾溫婉女鬼飄雪和粗魯"收數女"飄紅,算是可以展現演技的角色。
但這次回頭再看。
不得不說,鄭秀文演得确實沒她唱得好——
她爲這部TVB劇唱的主題曲《癡心等待》和插曲《總算爲情認真過》傳唱至今。
就像豆瓣短評說的:
片頭曲非常好聽,連看了十幾集都舍不得跳
電影方面更是如此。
你還記得1996年有兩部片名大同小異,導演主演全部一樣的片,《百分百感覺》和《百分百啱feel》?
馬偉豪導演,鄭秀文和鄭伊健、葛民輝等主演。
現在我想大概很少有人記得這個故事講的是什麽了。
但,鄭秀文爲兩部電影唱的主題歌,《不拖不欠》和《默契》,我相信大家都會耳熟能詳。
前者我前陣子還在電台聽到在播。
後者呢,粵語地區的人相信大多數都能随口來句:
"由始至終 隻有你一位 難以代替 愛得多仔細"。
包括之後的《行運一條龍》。
很少有人主動提起這部周星馳的電影,更少有人記得女主角是鄭秀文。
但。
"我歎氣了 你都說中了 如數家珍 不多不少"。
《親密關系》的歌詞一出,有多少人腦中就自動想起旋律?
可以說,那些年演戲對于鄭秀文,可能和拍廣告并沒有本質區别,都是"人有我有"增加知名度的途徑之一。
但金曲頻出的鄭秀文實在太紅了。
除了歌唱事業蒸蒸日上,鄭秀文流行教主的身份也遠比演員身份搶眼。
金發、耐克眉。
當年香港人光是看發型和眉毛都能一眼認出鄭秀文。
《百變大咖秀》好看?粵語地區的80後會笑出聲來——
看過TVB在1997年推出的惡搞喜劇《樂壇插班生》沒有?沒看過現在也可以找出來看看,絕不過時。
劇中黎耀祥、林家棟、郭少芸、江欣燕等扮演的都是諸如羅文、張學友、徐小鳳、梅豔芳這些樂壇猛人,梅小惠則模仿鄭秀文,金發耐克眉加"好邪啊~"這句口頭禅,風靡一時。
梅小惠扮鄭秀文
能和一衆前輩一起成爲被模仿的對象,鄭秀文的地位和人氣可見一斑。
02
鄭秀文真正專注于表演,和杜琪峰脫不了幹系。
可以說。
一部《孤男寡女》,讓鄭秀文入了做演員的"坑"。
《孤男寡女》最早其實是一部廣播劇。
那些年香港可流行明星們聲演廣播劇了,比如梁朝偉和梁詠琪"演"過《長崎革命》、劉德華和謝霆鋒"演"過《全職殺手》、張國榮和林憶蓮"演"過《7年3日》,陳奕迅和鄭少秋"演"過《雍正皇帝》等等等等,可能除了實在排不出檔期的"雙周一成",所有的一線巨星都接演過廣播劇。
而《孤男寡女》的廣播劇,聲演的兩位主角,正是劉德華和鄭秀文。
這是個都市男女的愛情故事。
當年透過電波,在香港學生和白領群體中很受歡迎,杜琪峰機緣巧合聽了一段,于是便有興趣,買下版權準備拍電影。
作爲廣播劇和電影版的主演,劉德華不作他想地向杜Sir推薦女主角人選鄭秀文。
杜Sir也覺得ok。
但,讓人意外的是,Sammi卻覺得自己不ok,拒絕了杜Sir和劉德華的邀約。
鄭秀文自己曾在《康熙來了》講過這段經曆:
我記得杜琪峰找我跟劉德華拍《孤男寡女》,我還推了。我不會演戲,然後我還要唱歌,我很害怕,而且是喜劇,我覺得我根本不能夠駕馭喜劇,所以最初我是推掉他的,但後來杜Sir說‘你來試試看’,所以杜琪峰導演是我電影上的伯樂。
劃重點:那時候鄭秀文自覺是"不會演戲"的。
但電影最終呈現的情況呢?
片中鄭秀文飾演的都市小白領Kinki,"傻更更兼神經質",内心一慌亂就會瘋狂做家務搞清潔,劉德華飾演的麻煩事不斷的風流老闆華少,總有各種事情發生,逼得Kinki在公司靠洗廁所解壓。
這部格局小到甚至隻能用"霸道總裁愛上我"來粗暴概括的電影,杜琪峰将其拍得歡快甜美又港味十足,同題材電影至今沒有比這部更經典的,包括杜琪峰後來的愛情喜劇。
而功勞最大的就是鄭秀文和劉德華這兩位演員貢獻的演技。
劉德華甚至都承認自己是需要人幫助的演員,自己狀态的好壞,很大程度取決于對手給予的反饋。
自認"不會演戲"的鄭秀文。
此時,居然給了劉德華最對的、最有火花的化學反應。
也是天時地利人和吧。
鄭秀文說,當年身邊熟人看完《孤男寡女》都說:Kinki就是你自己咯,跟你本人很像。
她自己演的時候沒有發現。
冷靜下來回看發現确實重合度很高——她也是神經質愛清潔的人,尤其喜歡洗碗。
這次合作,杜琪峰發現了寶藏——鄭秀文。
他說很少有演員能給他帶來那麽多驚喜,鄭秀文賦予Kinki靈魂。
這部電影讓鄭秀文同時入圍金馬獎和金像獎最佳女主角獎,她唱的《感情線上》還獲金像獎最佳原創電影歌曲獎提名。這也是首次出現鄭秀文演唱的主題歌,風頭沒有蓋過電影本身的情況。
演員鄭秀文誕生了。
于是第二年,她更是出盡風頭。
一部馬偉豪導演的《同居密友》,以及杜琪峰導演的兩部電影《瘦身男女》《鍾無豔》,她在第21屆金像獎最佳女主角獎中連奪三個提名,這一紀錄至今無人能破。
同時,杜琪峰和韋家輝執導的《我左眼見到鬼》又讓她入圍金馬獎最佳女主角獎。
但結果呢?
一無所獲。
不要緊,我們再接再厲。
此後幾年,鄭秀文分别憑借《長恨歌》《高海拔之戀Ⅱ》《盲探》三度入圍金像獎,2020年,她又憑借《花椒之味》和《聖何塞謀殺案》雙片入圍金像獎最佳女主角獎。
但。
可能金像獎從不吝啬給鄭秀文提名。
卻一直吝啬于給她獎杯。
以至于這次領獎,她不無激動地說:
我一直覺得這個獎離我遙不可及。
今天,金像獎隻給她發過一個獎——
第21屆金像獎最佳原創電影歌曲。
鄭秀文現場演唱獲獎歌曲《終身美麗》
沒錯,就是她憑三部電影入圍女主那一屆。
鄭秀文的演員之路。
一直被鼓勵,但從未被金像獎肯定。
03
問題出在哪裏?
後來我們回顧鄭秀文的經曆,其實不可避免地會觸及一個詞:
情緒緊繃。
努力是否就一定會成功?
或者說,我拼勁全力,奔向一個目标的時候,如果最終依然達不到理想狀态怎麽辦?
再把自己逼出潛力?
還是該回頭重新看看,調整自己?
想要成功的心态,使得她的神經一直緊繃。
毫無疑問,鄭秀文是足夠有天賦的。
這樣的天賦和努力,讓她還未成年就成了明星,不到25歲就成爲她心中的"萬世巨星",走紅對她來說,太順理成章了。
但這是恩賜也是詛咒。
她确信一切掌握在自己手中,她追求完美,她不怕困難,因爲她有淌過困難的勇氣、毅力和能量。
隻是——
這一信條在她的歌手生涯中執行得非常完美。
而在演戲的道路上,卻成了絆腳石。
一個衆所周知的事件。
2005年,将努力與自律當成途徑的鄭秀文終于"垮了"——
她得了抑郁症。
這個"萬世巨星"金曲無數,演繹的各種"都市白領、小妞電影"賣座,爲了"成功"可以舍棄一切(包括"與人爲善")的鄭秀文發現自己一點都不快樂,她像一根緊繃了十幾年的橡皮筋,突然斷了。
對阿關(關錦鵬)和《長恨歌》是不公平的,不是因爲這部戲讓我有抑郁症,是長期積累下來的情緒以及以前錯誤的人生觀導緻,我接戲時沒有告訴阿關我已經有抑郁症的狀況,拍戲的過程有兩周我完全無法和人交流,(梁)家輝哥要找我聊聊、阿關要找我聊,我都沒辦法見人,有兩周時間我隻能靠寫信和他們交流。最後電影上映後‘撲直’,我也‘撲直’。
來源:TVB《最佳女主角》
誰的責任?
關錦鵬嗎?
未必。
關錦鵬善于開發女明星的另一面,将與她們本人截然不同的角色交給她們來演,最終呈現巨大的華彩,譬如《胭脂扣》的梅豔芳、《阮玲玉》的張曼玉。
而找"港女"(褒義那種)代表鄭秀文演上海女人王琦瑤,關錦鵬深信也會呈現外界"不看好"到看完被驚豔的效果。
那麽是鄭秀文嗎?
也未必。
電影裏,鄭秀文求突破,國語對比,年齡跨度很大的上海女人,她努力将這個角色拿下,讓自己的演員生涯前途光明。
用關錦鵬的話就是:
鄭秀文太想求好了
鳳凰網娛樂|關錦鵬:回看《長恨歌》當時鄭秀文求好心太切
野心勃勃的作品,最後被野心反噬。
并不是所有事情,隻靠信念和毅力,就一定能work。
沒錯。
努力和敬業,是杜琪峰欣賞鄭秀文的原因之一。
杜琪峰在2004年曾說過鄭秀文是"正在演戲的女演員中最好的一位",但談及原因就是"她在片場沒有雜念,不像有些明星一候場就在那玩手機。"
但到了争獎階段。
努力和敬業真的不行,痕迹會太重。
這恐怕也是金像獎這麽多年來,一直鼓勵,卻從未給獎得最大原因。
隻是當時得鄭秀文,恐怕,還沒看到這一點。
于是《長恨歌》失利之後,鄭秀文抑郁症徹底大爆發。
她停工兩年,在家裏深居簡出,當明星之後爲了保持"鋼條身形"從來吃不飽飯,餓了十幾年的鄭秀文,在家躺着胖到60公斤。
父母和三位姐姐以及一個弟弟的默默陪伴,助她慢慢走出抑郁狀況。
曾經當自己是"萬世巨星"的鄭秀文,開始反思自己過去的爲人處世,一直把自己的壓力用暴脾氣的方式發洩在助手、男友身上的她,反思自己爲什麽會有"臭四"這個花名。
她說自己最有感觸的一次,是看到一則報道。
說的是張曼玉自己去銀行排隊辦事。
我當時很震驚,張曼玉這樣的國際巨星都自己去做這些事?發哥平時也都搭巴士。我把自己當‘萬世巨星’?我就是一粒微塵而已啊。我幹嘛要活成那樣?
來源:TVB《最佳女主角》
從那是開始,鄭秀文擺正心态,開始分清工作和生活。
歌手和演員也都隻是一份工作。
下班之後該怎麽過普通人的生活還是得過。
不再追求"成功"和維持"大明星"狀态的鄭秀文有了信仰,養成運動習慣,開始了從巨星回歸從容普通人的狀态。
是的。
現在的鄭秀文正洗去鉛華,将自己變成一個普通人。
一個很明顯的變化是看待"失敗"。
前些年,她接受采訪的時候還會對失敗耿耿于懷:
以前入圍時我都做好陪跑心理準備的,對手是張曼玉、梅姐、張艾嘉、章子怡這些哦。《高海拔之戀Ⅱ》這部電影我很喜歡,以前的電影可能都喜劇的,《高海拔之戀Ⅱ》算是正劇,我難得演正劇,當時我确實覺得有希望,但最後又沒了。
還會在演唱會上唱《輸得漂亮》,抒發自己在表演獎項失利的心聲。
但現在。
得到了獎她會以一個正常人的狀态,告訴别人我很高興。
今天我就不謙虛啦,這個獎不是一個鼓勵,是一個肯定!這麽多年我終于拿到這個肯定,好多謝你們!
來源: 電影評論學會|鄭秀文不再謙虛「呢個獎唔系鼓勵,系一個肯定」
沒得到獎她會告訴自己要看淡一切。
人生中第六次,Mi恭喜所有得獎者,雖然很老土,但我也要說一句:我會繼續努力啊!感激每位電影人給予我演出機會。
來源:鄭秀文FB
鄭秀文多了一份從容。
就像這次的競争對手,張艾嘉曾經接受Viu1《娛樂新聞》采訪時稱贊她的那樣:
"我覺得一個演員可以放下自己名人的身份,她在飾演角色時很放松,完全投入角色,這點是最重要的。"
于是你便可以看到這次拿影後的角色,《流水落花》裏的"天美姨"。
并沒有多大的"野心"。
演員會希望有突破,以前我也是,但想想每個角色都截然不同這非常不現實。我被這個劇本打動,同時又看到新鮮感,更主要的是我覺得自己能演,這就接下來了。
來源:《爆谷一周》
但呈現的結果卻異常驚豔——
做事"硬淨",内心柔軟,幾乎全程素顔,從外表到走路姿态全都讓人忘記了鄭秀文本人。
這便是"普通人"鄭秀文。
更是有着更多"可能性"的鄭秀文。
從緊繃到松弛不容易。
恭喜鄭秀文。
她終于找到最松弛的自己。
也理所應當,值得獲得更多人的肯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