The following article is from 格緻論道講壇 Author 賈亦飛
我們跟蹤了 6 隻鶴，
用了 6 個國家語言中的 " 希望 " 來命名，
想看看它們能給中國白枕鶴帶來怎樣的希望。
賈亦飛 · 北京林業大學副教授
格緻校園第 38 期 | 2023 年 北京
大家好，我是來自北京林業大學的賈亦飛。我是做動物學研究的，白枕鶴是我最近 10 年來特别關注的一個物種。
不知道有沒有人在野外見過這種鶴，這是一個典型的白枕鶴的家庭，一般情況下父母會帶兩個孩子。其實北京動物園就有這種動物。
上：繁殖地（蒙古國白枕鶴國家級保護區）
下：停歇地（閃電河），越冬地（鄱陽湖）
我從 10 年前開始追尋白枕鶴遷徙的道路，從它在外蒙古的繁殖地，再到國内停歇地和越冬地。我的很多朋友和同學們都非常羨慕我，因爲我經常會去這種山清水秀的地方做工作。
确實，我們去的都是非常好的地方，很多地方人少，環境也很優美。比如我們可以在鶴類的繁殖地和停歇地這種開闊的濕地裏面進行研究。但實際上我們也是非常辛苦的，經常風餐露宿，住帳篷，有時可能連續 10 天都洗不了澡。
中國白枕鶴面臨怎樣的危機？
回到白枕鶴這個物種，大家可以看到它的名字是 " 白枕 "，枕是後脖梗的意思，因爲它們從腦後一直到後脖子都是白色的，所以叫白枕鶴。
大家還可以看到，它臉上裸露的皮膚是紅色的，在古代有的時候也會說它是紅面鶴或者說赤頰，頰是臉頰的頰。大家如果在野外看到長有白枕、紅臉，而且通體是鉛灰色的大型鶴類，那就是白枕鶴。
地球上最瀕危和稀少的鶴類之一
白枕鶴是中國一級重點野生保護動物，種群數量非常稀少，目前全世界不足 7000 隻；它也是全世界第三少的鶴類。在世界自然保護聯盟 IUCN 的紅色名錄裏，它被列爲瀕危級的物種，也就是說它的種群比較少，現在還是會受到很多的威脅。
白枕鶴會在我們國家，包括蒙古國、俄羅斯這些高緯的地方，也就是圖上綠色的區域，進行繁殖。然後在秋天向南去到它的越冬地，一部分在我們國家的長江流域，像鄱陽湖；還有一部分去日本的鹿兒島出水市越冬。
因爲越冬地的不同，我們把白枕鶴分爲兩個不同的種群，在中國越冬的叫中國種群。鄱陽湖是中國種群主要的越冬地，幾乎所有的白枕鶴都在鄱陽湖越冬。但是我們在做種群調查的時候，發現了一個問題。
大家可以從上圖看到，在 2000 年前後，整個鄱陽湖地區大概有 4000 隻白枕鶴越冬。但到了 2009 年到 2011 年，白枕鶴每年調查的數量都不足 1000 隻，長江中遊的整個區域幾乎隻有這 1000 隻白枕鶴。
從 4000 到 1000 隻，白枕鶴的中國種群數量下降了 75%。這個問題很明顯地擺在這裏。
其實我們之前沒有那麽重視白枕鶴的狀況，大家會關心更爲人熟知的丹頂鶴、白鶴。但是白枕鶴就好像是 " 燈下黑 "，大家不了解它的生存狀況，也不知道爲什麽白枕鶴種群數量會下降這麽多。
在 2012 年我們開了一些會，分析白枕鶴可能受到了什麽樣的威脅，導緻它們的種群數量下降了這麽多。濕地水鳥通常面臨的幾個威脅，包括栖息地不明确，比如栖息地變少了可能是被圍墾掉了，或者栖息地不在保護範圍之内；還有人類幹擾、氣候變化等等。
因此，我們北京林業大學開始聯合國際鶴類基金會、蒙古國野生動物科學與保護中心，3 家機構共同利用衛星定位追蹤白枕鶴的遷徙路線。我們之前用 GPS 系統，現在用的是北鬥。
我們給白枕鶴戴上追蹤器，這樣就能實時知道這些鶴在哪裏，有助于我們确定它現在在什麽樣的環境、栖息地裏面生存。進而我們也會做一些食物資源的研究，比如白枕鶴在這些地方吃什麽，它們的大概生存狀态是什麽樣的。
Hope 的故事
在白枕鶴種群數量下降這麽快的情況下，當時我們這個國際團隊特别希望白枕鶴的種群能夠盡快複壯起來。所以在第一年，我們跟蹤了 6 隻鶴，分别用了中文、英文、蒙古文、日文、諺文和俄文裏的 " 希望 " 這個詞來命名，想看看它們能給中國越冬的白枕鶴帶來怎樣的希望。
其中有一隻叫 Hope 的白枕鶴，它是一隻成年個體，從 2013 年開始帶上了跟蹤器。第一年非常正常，它遷徙到我們國家的鄱陽湖越冬，第二年春天返回了蒙古國的繁殖地。第二年冬天，我們在它進入中國境内之後，跟着它的定位系統進行監測，發現 Hope 在 2014 年 10 月 12 日到達内蒙古的多倫縣閃電河流域，在 10 月 26 号離開閃電河流域。這期間我們對它進行了調查，我還給它照了一張照片。
接着我們就回北京了，但是我還是會時不時看它的行蹤。2014 年 10 月 27 号，白枕鶴 Hope 到了山東陽谷縣，我們發現它飛向的位置在城市裏，但是信号有些滞後，難以确認。第二天确認後，發現它的信号發射确實在一個城市裏面。同時陽谷縣有一家動物園聯系到我們的一個合作夥伴，說他們發現了幾隻似乎中毒的白枕鶴。因爲有個跟蹤器在鶴身上，所以就聯系到了我們。
我們急急忙忙地趕到陽谷縣，發現這隻鶴其實是吃了一些帶包衣的冬小麥的種子。大家都知道華北平原在秋天會種一些冬小麥，冬天大雪覆蓋出苗，在第二年就會長得很好。農民播種子的時候，爲了防蟲，會用一些化學藥物處理種子。這些鶴很聰明，知道把冬小麥的種子從地裏刨出來吃掉，但還是中毒了。
我們去了之後，對這些鶴進行了一些處理，比如給它适度地喂水，保持它的身體狀态良好，促進它的解毒。Hope 康複了之後，我們就在 2014 年 11 月 11 日把它放飛了。
它的情況還是非常不錯的，第二年春天，它從鄱陽湖回到多倫的時候，我們又見到了它。
但是之後，我們白枕鶴 Hope 的信号又不動了。我們順着信号找過去，發現這隻鶴已經死亡了。
我們并不知道它的死亡原因，于是我就把這隻鶴帶回了我們北京林業大學的實驗室，想分析它是不是饑餓緻死。我們把它的嗉囊拿出來後，發現嗉囊裏面充滿了當地農作物，主要是莜麥。鶴的身體相對來說比較強壯和飽滿，肯定沒有受到饑餓的威脅。它在被發現時有一點外傷，但我們不确定這個外傷是受到攻擊的外傷，還是它死了之後被其他動物采食屍體，這也成爲了一個謎。
在這之後，我們還分析了 Hope 在閃電河流域大概活動的區域，就是圖裏顔色很亮麗的幾個圈。在整個閃電河流域，白枕鶴主要的活動區域就在閃電河的河谷裏。
我們分析跟蹤它的數據後，發現鶴有夜宿的行爲，在晚上也會睡覺，因此我們把跟蹤定位分爲了夜晚和白天。中間深藍色的地方就是它晚上睡覺的地方，也就是濕地河谷裏。白天它會去周邊的農田裏覓食。
但是，内蒙這個區域不在保護地範圍内，而且最近幾年因爲灌溉技術的發展，以前不能種植的幹旱半幹旱地區，現在能夠種植一些作物，所以人類離白枕鶴越來越近。在這個過程當中，白枕鶴就會受到人類的過多幹擾，比如家養的貓狗對它也有影響，這就是白枕鶴面臨的問題。
栖息地喪失，是白枕鶴面臨最大的問題
除此之外，白枕鶴在曆史認知裏是在渤海灣區域活動，而不是在多倫的閃電河流域。爲什麽現狀跟我們過去的認知不一樣呢？
我們分析了渤海灣曆史的栖息地，發現一個特别重要的問題，就是栖息地的喪失。
我們分析了這些栖息地，比如草地、沼澤地、開闊水面、農田等，是否會被圍墾成其他區域或被轉化成開發用地，比如城市、道路等。我們也根據白枕鶴的曆史和現在的記錄，研究分析了爲什麽白枕鶴種群數量會下降。
答案就是，這些白枕鶴的曆史停歇地不再适合停歇了，所以這條遷徙路線沒有了。有些鶴不适應就沒有了；一些相對強大的、聰明的鶴就來到了閃電河區域，把這裏作爲主要的栖息地。每年我們都會在這邊調查 800 隻以上的白枕鶴，現在可能有 1000 隻。幾乎所有的中國白枕鶴都會在閃電河流域停歇。
回到北京，北京也是野生動物非常豐富的區域，我們已經記錄到的有 500 多種鳥類。對于白枕鶴來說，密雲水庫曾經是特别重要的一塊栖息地。
在 2013 和 2014 年，我們調查過兩次，超過 1000 隻白枕鶴的種群都在密雲水庫。
密雲水庫水面面積随南水北調大幅擴大
但是，北京也是一個極度缺水的城市，整個地下呈漏鬥狀，地下水已經被采空了。國家開展了一項非常大的工程——南水北調工程，而密雲水庫就是作爲南水北調工程的備用水源地。
2015 年，不斷進來的南水導緻密雲水庫的水位上升了。這是我在 2013 年和 2022 年照的兩張無人機照片，紅圈是同一個位置。以前非常适合鶴這種涉禽類活動的農田或者灘地現在變成了濕地或被水淹沒了。
好多人問我，濕地多了、水多了會不會對白枕鶴有好處。其實不能下這個結論。有些鳥可能适合水，比如鴨子、鸬鹚等遊禽。但有些鳥類是适合岸邊的灘地的。密雲水庫因爲水位的上升，導緻涉禽類鳥類的栖息地下降。
喜淺水的水鳥減少，喜深水的水鳥增加，白枕鶴等物種再無記錄
我們做任何大型工程的時候，需要多方位考慮，不能隻考慮人類自己，而是要平衡人和自然的關系。密雲水庫是南水北調工程裏一個很重要的區域。在 2023 年，北京 30% 的城市用水都從密雲水庫來。一部分野生動物可能會受益，但是另一部分野生動物可能就會不适合。
所以，我們希望能夠在未來的工程中可以加入一些管理的措施，來平衡這種關系，能夠讓人和自然都能更加和諧。
先了解自然，再保護自然
我們希望能夠更多地保護白枕鶴的栖息地。對于野生動物的保護來說，最重要的也是這一點。
對于白枕鶴這種遷徙的水鳥來說，需要從它的整個生命周期來保護它的栖息地，才是有意義的。比如繁殖地、停歇地、越冬地，任何一環出了問題，對遷徙物種來說都是滅頂之災。
在研究過程中，我們做了很多保護工作，當地的一些社區也在協助我們；做調查時，閃電河流域的很多牧民都很支持我們。我們和當地政府開展了相關的一些工作，還在當地成立了能夠對巡護鳥類的志願者協會，同時給他們做了一些法律法規的培訓，讓他們能夠做一些調查。這樣，從研究者再到栖息地的社區居民再到政府，各個相關機構人員一起，才能把我們的鳥類保護好。
其實在北京的小朋友們非常幸運，因爲北京有很好的自然荒野，還有很多的野生動物；大家可以去奧林匹克森林公園、植物園，在野外發現野生動物，去看看不同的野生動物在野外生存的情況。這樣更了解自然，以後才能夠更好地保護大自然，也就是保護人類自己的生存環境。
謝謝大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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