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你如此特别,我又怎會失望 ♫
文 | 伊姐(周桂伊)葉子姚
最新一期《十三邀》,許知遠采訪了詠梅。
上一次見到她,是在電影《出走的決心》伊姐觀影團首映禮上。
當時我笑着說詠梅飾演李紅有些不可思議,因爲她長了一張不受欺負的臉,也是我印象中娛樂圈最酷的女性之一。
看過《十三邀》訪談後,我發現我錯了。
她真的有與李紅重合的部分。
(一直覺得嫁給搖滾人,早早選擇不育的詠梅,不大可能允許匕首刺向自己。《出走的決心》,她飾演的是壓抑婚姻的受害者,但詠梅本人的氣質,是掀桌子的人)
她原來從不是天生的人生勝利組,是 踩着玻璃渣,吃到命運的糖。
詠梅的曾祖父輩是清朝大家族,爺爺奶奶皆生于書香門第、高知家庭。
爺爺是傅作義的軍醫,因曆史原因揮别過往,去到内蒙,奶奶是當地小有名氣的婦科醫生。
父親有知識有才華,懂哲學,愛藝術,從小到大都告訴詠梅,要多讀書。
但她的父親,也因家庭成分原因,與生于農村、家庭和學識都截然不同的母親結婚,生下一兒一女。
詠梅将父母的婚姻,稱爲孽緣。
父母離婚,母親帶着她和哥哥生活,父親組建了新的家庭。
母親重男輕女,用詠梅的話說:" 她不是不愛我,但她總是忽視我。"
吃雞蛋,給哥哥兩個,給她一個;分蛋糕,給哥哥更大一塊,留給她的更小。
年幼的詠梅,會纏着母親求關注和陪伴,常常被拒絕。
母親說,太忙了沒時間。
她會反問,爲什麽陪哥哥你就有時間?!
有一次詠梅與母親吵架,憤然離家,去找奶奶。
敲了半天門,爺爺才開門。
她說找奶奶,結果爺爺厲聲說 " 不在 ",就把門砰地關上了。
詠梅回憶那時候的自己大概八九歲,一個人走了很長的路,去找爸爸。
到爸爸新家門口,聽到歡聲笑語,她最終還是沒勇氣敲門,因爲覺得自己是一個多餘的人。
她看了一眼,就默默地走了。
多年之後,她慢慢理解自己的家庭氣質,就是 " 每個人都很自我 "。
奶奶年輕時騎駱駝去上學讀書,打破當時女性命運的局限;
爺爺年老後還在呼和浩特街頭威風地騎車;
父親會告訴她,太過鑽營的人生是不高貴的,你要有獨立思考能力,自尊自愛,不然沒有尊嚴。
(看原生家庭的氣質,能理解詠梅身上的 " 大氣磅礴 " 與骨子裏的 " 桀骜不馴 "。基因就是出處)
但凡事有度,過猶不及。
父母早早離婚,母親隻關心弟弟,其他人各自沉溺自己的生活,詠梅隻感受到巨大的疏離和虛無。
父親讓她多讀書,但兒時的她讀書少,每次見到父親,幾句話就露怯,會被父親嘲笑。
這大概,也是後來很少見面的膽怯。
采訪中,詠梅常用 " 自卑 ",以及 " 孤獨 "。
" 我記得小時候有一次對同學們說,你們看那天上的月亮,大家看了一下,說,這有什麽好看的。"
家裏家外,孤獨感從頭到尾,如影随形。
山口百惠有一本自傳,寫自己兒時的 " 敗興 "。
" 我曾經是一個抑郁的孩子。誰送給我一些什麽禮物,我臉上也表現不出多大的歡喜;帶我去個什麽地方,我也顯不出多大的愉快。"
詠梅非常共鳴,她說,太像了,自己也是個敗興的孩子。
失落的童年,不被愛的記憶,是她行走半生都背負着的悲傷。
在《十三邀》的鏡頭裏,聽到童年,今天的詠梅依然會下意識地搓手上的戒指,擺弄手指。
有一種局促,肉眼可見,無法隐藏。
詠梅說,就像一輩子都在跟這樣的情緒做鬥争。
難怪,她淡定的臉上總有一層憂傷。
詠梅知道,這會影響自己的後半生,所以不斷回去童年記憶裏去找,試着把自己從泥濘的沼澤裏拖出來。
" 人生需要逼迫,别人不逼你,你要自己逼一下自己。"
這大概是很長時間裏,詠梅的決心。
一個沒有來得及受困于婚姻,首先受困于童年的,出走的決心。
詠梅真的出走了。
17 歲,她離開家鄉去北京求學,在對外經濟貿易大學念書。
那一年,黑豹樂隊成立了,身在北京的詠梅成了一個搖滾青年。
" 我很喜歡搖滾樂那種純粹有力量的東西,哪兒都不假,沒有一點虛僞的東西。"
機緣巧合,1991 年,詠梅成爲了黑豹樂隊《Don ’ t break my heart》MV 的女主角。
大學畢業後,不顧家人反對,南下深圳,成爲一名公司職員,兼職拍拍廣告。
詠梅喜歡唱歌,但在能歌善舞的蒙古族大家庭裏,她是不被看好常被嘲笑的那一個。
" 小的時候,被家裏說太平庸了。嗓音不是特别好,一點不像蒙古族人。"
潛意識裏,進演藝圈是一種證明自己的選擇,因爲家裏沒人幹這一行,不必被拿來比較。
後來,詠梅回到北京,做主持人,參演電視劇,在大大小小劇裏做配角。
初出茅廬的日子,詠梅不懂走位,沒有經驗,被全劇組人否定,覺得你不行。
但她内心強大到聽不見嘲笑,一定要在其中實現自己想要的東西。
順着她的回憶,突然就想起《出走的決心》裏,李紅在駕校學車的經曆。
被教練吐槽,教不會,李紅笃定真誠地端着自己做的辣椒醬去走人情——
" 教練,你能不能别嫌我麻煩,教會我。"
再後來,作爲演員詠梅的故事,大家都知道了。
2004 年,詠梅與陳道明、蔣雯麗合作主演電視劇《中國式離婚》,一夜之間,衆人皆知。
她深有感觸,人紅了,是真的會膨脹的。
那段時間裏,她也會對身邊人不管不顧。
但她很快意識到,這是自己讨厭的樣子。
于是,在飛來的各種機遇面前,詠梅不再接電話,隻用短信回複工作,有意與世界保持距離。
再次大範圍被看見,就是 2019 年電影《地久天長》上映。
《地久天長》開拍前幾年,詠梅的父母相繼離世,她經曆了難以喘息的沉痛打擊。
特别是父親,他是自主選擇結束生命,拒絕接受治療。這件事,對詠梅打擊很大。
" 爲什麽到生命最後,還要用這種方式傷害我?"
所以她拿到劇本的時候,非常理解生與死沉甸甸的重量。
早幾年,她都無法诠釋得更好。
《地久天長》也成爲她的一個出口,像電影角色一樣,與其說選擇原諒,其實是選擇自我救贖。
2019 年,詠梅憑借《地久天長》,獲得第 69 屆柏林國際電影節銀熊獎,最佳女演員。
在她之前,獲得該獎項的華人演員,是張曼玉和蕭芳芳。
那是中國女演員難忘項背的巅峰。
但是,這居然是詠梅第一次在電影裏,當女主角。
詠梅的電影運,固然和她專業能力有關,但另一個層面,也因爲那些孤獨,讓她過早洞悉了人生的無常,擁有超乎常人的敏感和共情。
以及,她迫不及待逃離,用生命養分,在 " 創造 " 裏,構建一個 " 隻屬于自己的世界 "。
人生很玄妙,那些 " 摧毀 " 你的,以你想不到的方式,也成就了你。
傷害過你的,随時光荏苒,居然最終換一種方式 " 補償 " 你。
與栾樹結婚,是詠梅的另一個 " 出口 "。
熱愛搖滾的她,嫁給了昔日黑豹樂隊的鍵盤手、主唱。
他也是王菲的初戀,因此,這個标簽,一直跟在詠梅身上。
因爲原生家庭的關系,詠梅很難對人釋放愛,看似溫和的她,其實是個殺傷力很強的人,沉默的怒氣可以讓周圍人沉默。
個性溫和包容的栾樹,改變了她的冷酷與麻木。
三年前接受《人物》采訪時,詠梅分享了她與栾樹的兩件小事:
某年某月某日,年輕而貧窮的他們去買茶葉,離開之後才發現被找多了幾十塊錢,詠梅第一反應是竊喜,可以拿來買點什麽。栾樹則是想都沒想,就決定回頭把錢送回去。
再一個某月某日,兩人去醫院挂号,身邊遇到一個窮困的母親,沒錢買藥,栾樹二話不說就幫她付了。
" 我好像是永遠都覺得任何事情都有問題,但他不覺得是那樣。"
(《來自《人物》)
因爲栾樹,不喜歡小動物的詠梅開始嘗試養狗,騎馬,感知世界的溫暖,享受在草原上曬太陽、彈吉他、打滾兒傻樂呵的時光。
他像一座橋梁,連接了她和更大的世界,喚醒她内心深處的愛與共情。
" 所有的愛,都是從和他在一起開始的。"
做演員,拿到國際影後;愛搖滾,嫁給樂隊主唱;人過中年,紅氣在身。
這些看起來,都像世俗意義上的 " 赢家 "。
但這背後,卻是一個女人近乎半個世紀的一場 " 出走 "。
走出圍困住自己整個人生的童年。
詠梅後來的人生,很大程度,都是對童年時代的逆反或對抗。
扛着扛着,扛不動了,就要自己去找路。
她大概花了半輩子,才慢慢松弛下來。
表演的底氣,愛人的橋梁,閱讀和瑜伽,這些年拽着她,來安頓内心的秩序,安撫偶爾襲來的波濤洶湧。
和電影《出走的決心》一樣,詠梅的人生,也是一個女人出走的故事,一個自我拯救的旅程。
但這是一個好故事,讓人看完覺得有希望的故事。
幸福的生活,不是抓一手好牌,而是就算一個 " 敗興的孩子 ",也可以走出一條自己的路;
一個孤獨的靈魂,扛過考驗,也有能量給自己擁抱。
詠梅說的:" 以前我一直希望誰能來拯救我一下,後來發現隻有自己,隻有我自己能救自己 。 "
想去的地方,就帶着信念去靠近吧,就算多走一些彎路又何妨,反正人生那麽長。
請相信命運峰回路轉,腐敗的花,用得好,是成爲大樹的養分。
祝願平靜的内心與生活,我們都能抵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