星彡 P 丨文
你可能已經見識過了,前段時間網上有一種非常流行的視頻剪輯模闆,叫" 命運的齒輪開始轉動 "。
看了一下,抖音快手加起來播放量已經超過 100 億,我甚至覺得可以提前提名 2023 年度熱門(爛)梗 Top3 了。
這類視頻的特點是,先展示一個人從前的生活畫面,特别是粉絲超多的短視頻主播,當初如何如何苦逼,再與現在聲名鵲起之後的自己對比。
大多數就一張圖,配上類似 " 命運的齒輪開始轉動……此時的 XX 還不知道,他的人生即将迎來改變 " 的文案,再加上背景音樂《把回憶拼好給你》。
于是一段頗能吸引流量的短視頻就完成了,從頭到尾制作可能不要幾分鍾。
比如這是 2017 年時候在上海打工的楊超越。當時她做過餐廳服務員,做過縫紉機女工,誰也沒有想到在沙縣吃面的她,此時距離新的人生還有一個月。
因爲兩千塊錢包食宿,她選擇參加 101 選拔,命運的齒輪開始轉動……作爲對比的,是 2020 年她成爲上海市臨港新片區入駐的企業代表發言的照片。
同樣的故事還有 2017 年參加《偶像練習生》的蔡徐坤。誰能想到,接下來在鏡頭前唱跳 RAP 的自信雞哥,竟然會成爲偶像圈的頂流。
雞你太美的黑紅流量,捧出了一個 B 站鬼畜區的王者,爲網友提供了源源不斷的創作靈感。哪怕現在人間蒸發了,雞哥依然在互聯網實現了不朽。
類似的命運齒輪接力每天都有人繼續。
擠在人群裏領取物資的丁真、醫院實習的毛不易、賣蘋果的阿 Giao,到關東村賣碟的劉強東……
新梗誕生後,有很多官方賬号跟風進行二次創作,故事從上帝視角說上一遍又一遍,然後旁白仍是不變的那一句:" 命運的齒輪開始轉動。"
隻能說,看太少想太多是現代人的一種通病,人局限在一畝三分地裏,總是樂意挖掘成功者在人生低谷逆襲的秘辛,試圖複制鹹魚翻身的故事。
然而都是萬裏挑一掙了大錢的,這些發家考古的回憶向視頻,多少沾了點凡爾賽,反倒不如你我這樣的普通人普通事更顯真誠。
很多網友把自己幾年間的日常生活變化作對比,又或者把對象的初遇剪入視頻中,一時間隻留下 " 歲月真是把殺豬刀 " 的惆怅感。
嗨呀,過個幾年,回憶往昔,你或許也會發現:像什麽時候大學填報志願,什麽時候投出工作的簡曆,什麽時候選定了對象而戀愛……
作出抉擇的那一天,你以爲是生命中再平凡不過的一天,留在記憶裏的隻有三伏天一樣的沉悶,然而命運的齒輪悄然轉動,天搖地動,你渾然不覺。
多年後回想起來,當初小小的一個決定,其實都是命運的巨變。回到人生的十字路口,眼見萬帆竟發風雲千樯,這種時空變換的錯位感确實挺神奇的。
不少人在這場互聯網的狂歡中,同樣感覺受到了暴擊:明明别人的命運齒輪轉得嘎嘎響,都快冒出火星子了,怎麽我的人生就隻剩下了掉鏈子?
很多故事一眼段子,倒也符合 " 在做題和作弊之間選擇做法,上課和上進之間選擇上香,在求人和求己之間選擇求佛 " 的當代青年精神風貌。
(此時的影之詩玩家還不明白,最右邊的那個兔子是什麽初生東西)
怎麽你也是二次元?
講到這裏,我忽然覺得自己真的越來越看不懂互聯網了。
爲什麽這麽說呢……
如果有人跟我一樣是個老二次元,追番超過 10 年,聽到 " 命運的齒輪開始轉動 " 這句話,可能 DNA 瞬間就動起來了。
(關于命運、時間的作品實在太多了)
難道沒人發現嗎?" 命運的齒輪 ",這個形容本身就相當二次元,透着一股 Anime 酸腐氣的中二感。
記得十年前 DNF 創建完角色有一段 CG 動畫,旁白台詞會提到 " 命運的齒輪,按照早已契合的軌道,緩緩旋轉…… ",不知道現在遊戲裏還有沒有。
(穿透幻影的太陽)
總之這個說法在早些年,不管漫畫小說還是遊戲動畫裏,阿宅們能聽出耳繭來,然而我們仍未知道那個在不知名角落裏瞎幾把轉的齒輪到底是什麽。
直到多年後又在抖音快手上看到這個梗時,突然感覺有些心梗。就好像誠信肥仔參加線下活動,發現來二次元漫展的都是現充帥逼,覺得格格不入。
不過托 " 命運的齒輪 " 翻紅的福,我重新翻閱了 2010 年以前的日本老遊戲以及影視資料,試圖找到梗的起源,意外發現一些很有意思的語義演變。
注意:接下來的東西可能有些無聊,不過我還是想分享一些自己的個人體會,可能會有錯誤,也歡迎評論區指教。
命運的齒輪,是命運?還是齒輪?
首先,日本人對于 " 命運的齒輪 " 其實有兩種截然不同的用法:
一種是①原本勻速運轉的齒輪,變得不勻速了,突然節奏亂了套。
另一種②原本停滞不動的齒輪,重新開始運轉,進入了正常節奏。
最典型的——①對應愛情喜劇片,主角如時鍾運行一般按部就班的日常生活,由于某起事件開始變得波亂萬丈,走向意料之外的發展。
「運命の歯車が狂いだす/ 命運的齒輪亂了套」
②對應日式奇幻故事,主角一成不變的日常生活,由于某個契機(比如邂逅少女)被打破,停滞的齒輪再度緩緩旋轉,塵封的古老篇章開始新的傳說。
「運命の歯車が、ゆっくりと回り始める/ 命運的齒輪緩緩地開始轉動了」
這裏面有什麽區别呢?
——同樣是命運的齒輪,前者①的主體是命運,轉的是不是齒輪并不重要,也可以是其他會轉的東西。
舉個例子,以前柯南 TV 最經典的一首主題曲叫《運命のルーレット廻して(轉動命運之輪)》,ZARD(坂井泉水)唱的。
單曲在 1998 年發行,雖然歌名中文翻譯成了命運之輪,但是原文「ルーレット」指的其實是 roulette,也就是香港賭片裏經常出現的那種輪盤。
兩個人就像在輪盤兩端,永遠得不到見面的機會,或許隻有打破不斷運轉的狀态,才能出現新的機遇。你看,命運轉動的可以不是齒輪。
而後者②的主體是齒輪,齒輪代表的是時間的流逝," 命運 " 的前綴存在與否并不重要。
舉個例子,1997 年有部動畫電影叫《秀逗魔導士 Great》,由莉娜的聲優 林原惠美 演唱的主題曲《Reflection》。
歌詞裏就有 " 停滞的齒輪再度緩緩轉動,銘刻下時間的痕迹 " 的段落。
(莉娜和娜卡一對活寶)
關于①的由來
前者①很容易聯想到中世紀歐洲的「運命の輪(The Wheel of Fortune)」,注意這裏的輪并不單純指車輪,原本意思是控制航向的船舵。
羅馬神話裏,命運之輪屬于命運女神 Fortuna(對應希臘神話的 Tyche),她揮舞着鐵腕,随意轉動着變化之輪:有人遭遇不幸,有人路遇橫财。
後來波愛休斯(480-524)在《哲學的慰藉》一書中,把命運女神描述爲蒙着眼睛,轉動着類似水磨坊的大輪子,曆代霸主和有權勢的人物都附在輪上。
" 她看着人們時浮時沉,猶如潮汐般漲落。在悲慘的人的啼哭哀嚎聲中嘲笑着,與此同時,也向她的臣民們顯露奇迹,嬉戲間證明着自己的力量。"
(雖然藝術不打碼,但以防萬一……)
由于這書太經典,女神的形象逐漸固定下來,命運之輪也以寓言的形式被廣泛應用,并傾向于表現悲劇性的一面,描寫強者的衰落,提醒命運的無常。
實際上,塔羅牌裏也有命運之輪這張牌,看過 JOJO 第三部的朋友,應該還記得 13 集出場的汽車形态的替身。
——這是網上最普遍的對 " 命運的齒輪 " 起源的解釋,但我發現并不全是。
現在短視頻常用的 " 命運的齒輪開始轉動 ",命運的齒輪翻譯成英文應該是 "Gears of Fate",跟命運之輪的 "The Wheel of Fortune" 在意思上有着微妙的區别。
(遊戲《洛克人 11》的副标題是 " 命運的齒輪 ")
至于這裏①爲什麽命運能跟齒輪會扯上關系……
日語裏有個詞叫「歯車が狂う」,齒輪亂套了的意思,用來形容亂了方寸,變得不可控的狀态——日本人經常用 " 齒輪 " 比喻社會上每個人的位置。
就好像有一部時鍾那樣不停運轉的機器,推動着無法以個人意志改變的時代洪流,勞動者則是上面小小的齒輪(也有把現代組織比作齒輪,人是齒輪的一個齒的說法)。
齒輪互相需要嚴瓷合縫地對接咬合,才能讓機器正常運轉下去,一旦脫齒社會就亂了套。當然,嚴格按照命運的安排,按部就班地生活是不是一件好事,仁者見仁。
像昭和時代的小說家 遠藤周作(1923~1996)有句話大概意思是:" 成爲齒輪,便意味着舍棄自己的意志。"(歯車であることは自分の意志を棄てることである)
擺脫命運的掌控,偶爾換個步調好像也不錯?
(塔羅牌的命運之輪)
關于②的由來
止まっていた歯車は、再び動きだして
停滞不動的齒輪,再度轉動起來
一個非常重要的時間節點是 1999 年前後。印象中很多 ACG 作品就是在這個時候,大量開始使用 " 命運的齒輪 " 的說法。
舉個例子,20 多年前有個 JRPG 神作叫《時空之輪》,我小時候用模拟器玩過盜版,非常喜歡。第二部遊戲發售于 1999 年,故事開篇便是很經典一段的旁白:
故事是什麽開始的?
命運的齒輪是何時開始轉動的?
在時間流動的最深處
如今已無法尋找到這些問題的答案……
這時候齒輪作爲一種時間運轉的意象已經深入人心,經常出現在日式奇幻題材的作品裏,那裏是魔法與劍的世界,科技還處在工業革命的前夕。
受限于我貧瘠的 JRPG 遊戲閱曆,我不确定是否還有更早的 " 命運的齒輪 " 在其他遊戲出現。考慮到制作周期,至少肯定在 1999 年之前,已經有這種說法。
而在那之後,像 GBA 上面的《火焰紋章 烈火之劍》(2003 年)已經很直白的把 " 命運的齒輪 " 加入到了章節名字裏,慢慢被人所接受。
如你所見,短視頻平台上的 " 命運的齒輪開始轉動 " 最接近的還是②。盡管梗是有生命周期的,可能再過個幾天就沒人讨論了。
但誰能想到,這麽一個非常二次元的梗,曆經 20 餘年竟然在國内的短視頻平台火了起來,真是奇妙。
嗨呀,今夜也不知道誰的命運齒輪又要開始亂轉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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