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深了,又到了奇案專欄時間。
香港奇案片,向來以獵奇、血腥著稱。
作爲港片體系中最特殊的類型,其中半數以上都真實事件改編。
之前聊過的《溶屍奇案》,改編自「空姐溶屍案」。
魚叔的童年噩夢《人肉叉燒包》,改編自「八仙飯店滅門案」。
去年大火的《正義回廊》,改編自「逆子弑親案」。
無一例外,無論是案件本身的可怖,還是兇手動機的殘忍,都令人不寒而栗。
但今天魚叔要分享的,卻是一部另類的香港奇案片。
來源于真實案件,卻并未突顯血腥的畫面。
沒有讨伐兇手不說,甚至還有「洗白」之嫌。
偏偏就是這麽一部電影,被稱爲「香港十大奇案片之首」。
有點兒意思。
本期奇案放映室,咱就來審判一下,它到底配不配——
《三狼奇案》
看陣容就知道,這片很強。
監制麥當雄。
主演梁家輝、鄭則仕、徐錦江。
攝影邱禮濤。
影片改編自香港十大奇案之一的「三狼案」。
該案的兇手是香港曆史上最後一批被絞刑處死的犯人。
上映那年,香港剛剛有了電影分級制。
即便很少出現血腥、驚悚的鏡頭,本片仍被評定爲三級片。
那麽,這究竟是怎樣一起案子?
1959 年,香港某舞廳門外。
富商之子黃應求如往常一樣。
結束醉生夢死的夜生活,正準備開車回家。
就在這時,旁邊小巷突然沖出三個喬裝打扮的男人,對他拳腳相向。
待把人打暈後,便綁起他驅車離開。
自此之後,黃應求如同人間蒸發一般,不知所蹤。
此事一出,黃家自然知道此事不簡單。
趕忙聯系警察,希望能早日找到黃應求。
幾天過去,沒等來警方的消息,卻收到了一個從澳門寄來的包裹。
一打開,裏面竟然是一隻耳朵。
除此之外,對方還附信一封——
現在要兩百萬贖金,千萬别報警,否則令郎性命不保
信末署名,野狼幫。
顯然,這是綁架勒索案。
經過法醫的化驗,确定這隻耳朵屬于黃應求。
而且,還是在他活着的時候割下來的。
然而,即便知道兒子尚有存活的希望,其父黃錫彬還是拒絕支付贖金。
之後很長一段時間内,「野狼幫」的信件綿綿不斷地寄到黃家。
可黃錫彬就是咬死不給錢。
雖然警方還在繼續調查,卻始終找不到任何線索。
誰也沒想到的是,兩年之後,黃錫彬也被綁架了。
寄到黃家的勒索信,和上次如出一轍。
署名還是那個熟悉的「野狼幫」。
這次,黃家倒是按照綁匪的要求,老老實實掏錢贖人。
很快,黃錫彬就平安回家。
但奇怪的是,不管怎麽問,他都說不出綁架經過。
對綁匪的描述,也僅限于三個戴着狼頭面具的男人。
案件再次陷入困境,轟動一時的「三狼案」也以懸案落幕。
随着時間的流逝,這起案件漸漸被人所淡忘。
突然,新的線索浮出水面。
警察深夜巡邏時,遇見一名被人追打的男子。
上前喝止的空檔,三名打人者四竄而逃,留下被打的人被帶回警局。
審問之下,這個男子曝出驚天大瓜。
他稱自己是「三狼案」的綁匪之一,希望能靠自首減輕刑罰。
實際上,他并非綁架案的主謀,隻是個小喽啰。
之所以會被追打,也是因爲他被其他三人懷疑洩密。
原來,黃應求根本沒有人間蒸發,早在綁架發生時就被殺害。
後來綁架黃錫彬拿到贖金後,這群綁匪防止夜長夢多,他們決定就此收手。
根據小喽啰提供的線索,「三狼」終于被警方捉拿歸案。
乍看之下,此案确實比不過溶屍、烹屍那般獵奇。
那麽,它到底另類在哪裏呢?
衆所周知,奇案片向來主打善惡分明。
幾乎所有兇手的殺人手法和犯罪動機,都會讓觀衆覺得他死有餘辜。
而這部電影最驚駭世俗的地方,就是颠倒了善與惡。
最突出的一點,在于用好人的方式塑造罪犯,而用惡人的方式塑造受害者。
反而是罪犯的遭遇,更能勾起普通人的共鳴。
阿懷(梁家輝飾,現實中的李渭),黃錫彬公司的小職員。
年過而立,卻隻能幹些不涉及業務的雜活。
工作時,動辄就要遭受老闆劈頭蓋臉一頓罵。
私下裏,還因女友是舞女而被人看不起。
阿強(鄭則仕飾,現實中的馬廣燦),電影劇組的化妝師。
那個年代,電影本就不算是什麽入流的行當。
更别說,他的實際工作還是幫脫衣舞女貼毛。
一來二往,「粘毛強」的外号就傳遍了。
甚至連他的孩子都以此稱呼他。
低俗的工作,讓鄰居對他避之不及。
阿敬(徐錦江飾,現實中的倪秉堅),駕校教練。
工作不穩定,整日遊手好閑、到處裝有錢人騙小姑娘。
脾氣暴躁的他,唯一的軟肋就是母親。
他的人生目标是讓母親過上好日子。
總而言之,生活窘迫且飽受歧視的他們,正是當時社會中普通人的寫照。
得不到身爲人的基本尊重,就隻能渾渾噩噩度日。
起初,他們并沒有想要害人。
事件的導火索,是一次喝酒時的玩笑。
當時,阿懷被黃家辭退,苦悶的三人約酒解憂。
罵老闆罵得盡興之時,阿強随口說了一句——
把他藏起來還不如把他綁架呢
那個老家夥要他一兩百萬的
這麽一句醉話,激發了三人貪婪欲望和複仇沖動。
于是,「野狼幫」的犯罪正式拉開序幕。
綁架黃應求時,雖說面上仍然兇神惡煞。
但他們這時的目的,還隻是整整這個闊少爺。
後來失手殺死黃應求。
幾人的本能反應也都是慌亂,殺人并非他們的本意。
可犯罪仿佛是泥潭,一旦開了口子,隻會越陷越深。
反觀電影中的受害者和執法人員,個個都像人渣。
黃家父子每每見到三人,都會口出惡言。
不是罵他們臭要飯的,就是痛斥沒有出息。
甚至,黃應求連被綁架的時候,都不忘耍「富二代」的威風。
除了蔑視他人,更可笑的是黃錫彬自私自利的守财奴面孔。
按照常理,得知孩子被綁架,家長都會選擇不顧一切救他回來。
可到了黃錫彬這裏,直接一句——
我有十一個兒子呢
死一個沒有什麽關系
驚得圍觀的警察都說不出話。
同樣,這些警察也被刻畫得反派意味十足。
面對綁架案,他們不去積極探案。
反而要求黃家支付足夠賞金,斷案的可能才會更高。
顯然,是在暗示行賄。
後來爲了獲取線索,他們直接暴力執法。
毆打證人已是小事。
更過分的事,出現在上門抓捕犯人的過程中。
哪怕是沒有任何涉案可能的嬰兒,也絲毫不手軟。
看似颠倒黑白的「洗白」手段,正是時代的寫照。
那個時期,香港社會巨大的貧富差距下,人和人之間評判标準隻剩下金錢。
對有錢人趨之若鹜,歧視窮人已是常态。
這種現象延續到警界,就是黑白勾結、腐敗成風。
影片用這種極端的對比和社會寫實風格,引導觀衆去思考、去批判。
而這,也正是它的另類之處。
「洗白」反派,向來容易引發争議。
年初的爆款《狂飙》,就曾被罵角色塑造有問題。
明明是反派的高啓強,卻因悲情的人物轉變讓觀衆共情。
反倒是正派的安欣,被不少觀衆讨厭。
後來,高啓強的扮演者張頌文未能提名白玉蘭獎一事,也引起網友火熱讨論。
雖說大多人都在爲張頌文鳴不平。
但也有不少人在熱搜下站隊,堅稱反派就是不應該拿獎。
這種現象,并非國内獨有。
去年,網飛大熱劇《怪物:傑夫瑞 · 達莫的故事》雖然口碑不錯。
但也被很多人吐槽「過度美化殺人犯」。
受害者家屬也站出來,指責網飛「販賣痛苦,同情達莫」。
顯然,很多網友擔心影視劇中過分刻畫反派,會給觀衆帶來某種「價值觀」颠倒的取向。
問題是,這真的會破壞懲惡揚善的價值觀嗎?
就拿《三狼奇案》來說,電影用将近半小時的時長,展開「三狼」從被關進牢房到執行絞刑的過程。
獄中,三人各處一室。
阿強癱坐在地上,詢問阿懷英女皇會不會特赦他們。
對方靜靜地望向窗外,不言不語。
他繼續念叨——
我說一定會,聽說英女皇她很仁慈的
話音未落,警方走進監獄。
三人不約而同爬到欄杆邊,眼中滿是期待。
然而,一句冰冷的「你們的特赦請求已經被拒絕」。
徹底将他們最後一絲生機抹去。
所剩無幾的仁慈,是讓他們在行刑前和家人見最後一面。
從這時開始,才是全片最具悲情感的時刻。
最令魚叔動容的,是前半段沒那麽起眼的阿敬。
聽聞噩耗,他歇斯底裏地哀嚎——
我也跟鬼迷心竅一樣
沒錢就沒錢,老老實實教車
冒的什麽險,我不想死
後悔早已爲時已晚,該面對的還得面對。
得知母親來探監,本在抽煙的他迅速将煙頭丢棄,還拼命想要将氣味除去。
因爲,媽媽不喜歡自己抽煙。
可就在準備開門的瞬間,他卻遲疑了。
犯下惡行的他,自知沒臉見母親。
母親也清楚兒子的想法,索性寫下一封信,拜托獄警轉交給他。
臨刑前的最後一頓酒肉,他斷然拒絕。
一來,沒有胃口吃飯。
二來,答應過媽媽再也不喝酒了。
直到臨死之前,他仍緊握着媽媽的信,對自己所做的惡悔不當初。
無論是面對死亡的不同狀态,還是對過往的思考,無一不讓觀衆動容。
與此同時,梁家輝、徐錦江和鄭則仕三人的精湛表演,也成了最有說服力的「洗白工具」。
這段影視劇中很少見的行刑戲,恰恰就是前面那個問題的最好答案。
好人,未必沒有陰暗面。
惡人,也有各自的軟肋。
歸根究底,「洗白」反派角色并不是爲了讓觀衆同情他。
而是在非黑即白的扁平認知中,注入人性善惡難辨的複雜面。
更深層次上,是爲了探尋究竟是什麽導緻壞人走上犯罪的道路。
敢于直面黑暗,遠比「偉光正」的角色更有說服力。
全文完。
如果覺得不錯,就随手點個「贊」和「在看」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