還記得 2020 年被《隐秘的角落》爬山梗支配的恐懼嗎?
如今,導演兼主創帶着新劇回來了。
《漫長的季節》。
依然是熟悉的 " 辛式 " 懸疑劇——
它尊重觀衆智商自不必說。
就連片頭動畫,鏡頭調度,乃至配樂,各種講究,妥妥的電影質感。
依然是熟悉的 " 張東升 " ——
然而這次秦昊爲了不秃頭真的拼了。
土黑土黑的,滿臉疙瘩,還挺着個油膩的啤酒肚,一開口就是嘎嘎的東北話,味太沖了。
再加上範偉等老戲骨加盟,上線 4 天,豆瓣剛剛開分 9.0。
不爛尾的話,很有希望沖擊今年的國産劇最佳寶座。
但。
和《隐秘的角落》不同。
這部陣容更強,制作精良的劇卻沒有得到更大範圍觀衆的認可。
熱度一般,更談不上破圈了。
爲什麽?
或許,我們可以從一個 " 閑筆 " 說起。
01
《漫長的季節》講述的,是一個跨越了 20 年曆史的東北小城——桦城裏發生的兇案故事。
分 1997 年、1998 年和 2016 年三個時間段叙述。
1997 年,兇案的前一年。
桦鋼廠火車司機王響(範偉 飾)的兒子王陽(劉奕鐵 飾)沒考上大學,巧遇在舞廳打工的沈墨(李庚希 飾),兩人之間産生了一絲情愫。
但此時,收養沈墨的大爺大媽也來到了桦城,這一家,似乎藏着難以告人的秘密。
1998 年,桦城碎屍案。
兇手将一名女子殘忍殺害,并四處抛屍。
一時間人心惶惶,警方也束手無策,于是刑警馬德勝(陳明昊 飾)聯合起桦鋼廠的老員工王響、龔彪(秦昊 飾),試圖查明真兇。
2016 年,套牌撞車案。
王陽去世許多年後,王響和表親龔彪在一次套牌車撞人意外中,發現了兇手再度出現的蹤迹。
于是兩人聯絡起當年偵辦此案的馬德勝,決定一同找出真相。
故事,基本就圍繞着這三人組展開。
很複雜?
其實一個場景便可以了解劇集的風格。
第四集,刑警馬德勝決定拉攏火車司機王響破案,于是請他吃了頓包子。
期間自然少不了的 " 自誇 " 與 " 貧嘴 " 環節。
比如王響推理完兇手抛屍行爲動機,馬德勝誇了一句:" 你就是桦鋼的福爾摩斯 "。
王響答:" 你要是這麽說,我就不客氣了。"
馬德勝:" 王師傅你開火車屈才了。"
王響:" 那不能這麽說,因爲畢竟,我在火車司機這個領域,也幹到了翹楚的地位,也進入了那種舍我其誰的境界。"
嘴碎,加上洗腦的方言,喜劇效果拉滿。
但僅僅是喜劇嗎?
也不是。
它對人物的刻畫尤其細膩。
比如馬德勝。
有一處閑筆。
兩人吃飯剛坐下,畫面外傳來了一聲孩子的尖叫。
馬德勝的反應是什麽?
稍稍一回頭,看清情況,又不動聲色地回過頭,繼續喝他的那碗豆漿去了。
與劇情毫無關系的兩秒鍾,卻很有效地表現了他的警覺。
既勾勒出了人物的性格,也尊重了觀衆的智商。
而更重要的。
是劇集裏無時無刻不呈現出來的人文關懷。
你看他是怎麽說服王響 " 免費 " 加入破案的。
他不說請你幫忙,也不說需要你配合,而是用了一個比喻," 做我長在桦鋼的一隻眼 "。
爲什麽?
因爲當年正值下崗潮,國企員工紛紛被辭退,激起了不小的風波,警察都去維持秩序去了,于是馬德勝隻好找 " 外援 "。
這時候鏡頭給的是什麽呢?
夜幕下的桦鋼。
冰冷、沉默,且成爲曆史的桦鋼。
這便是劇集的一個明顯特點:明明說的是兇殺案,但實際上,它把更多的鏡頭給了一座城市,講述一個城市在巨變時期的情感溫度。
但顯然。
導演也并不想在這文藝的氛圍中停留太久,會顯得矯情。
于是接下來,又讓王響用一句台詞 " 破了功 ":
- 馬隊,你是個詩人。
- 我不是詩人,我就是刑警,天生就是刑警,辦案這事你可以到市局打聽打聽,你看他們服不服。
果然人均 " 自誇王 "。
可以這麽說。
和強懸疑的《隐秘的角落》不同,《漫長的季節》懸疑味并不濃。
它依然講述着 " 陽光下的秘密 "。
依然有着獨具一格的審美。
依然足夠發揮了演員的演技。
甚至,把兒歌變成 " 恐怖歌曲 " 的做法都如出一轍。
但。
正是因爲這 " 懸疑味不濃 ",讓它受到了無數的質疑。
02
在很多奔着懸疑推理而來的觀衆看來,這種生活化的表演,加上慢悠悠的叙事,顯然是不合格的。
于是劇集開播後,各種吐槽不斷。
最普遍的,則是劇情推進太慢。
慢嗎?
的确慢。
劇集目前已播 6 集,非但兇手的影子沒有看見,就連受害者到底是誰都沒有查出來,這種反常規的罪案劇拍攝方式,注定是不符合當下短視頻大環境下觀衆的口味的。
這也是其出不了圈的主要原因。
傳統的犯罪片是什麽樣子的?
節奏快,而且還透着冷峻暗黑的氣質。
這樣的風格必然帶有一定爽感,讓你在找到兇手之前神經緊繃,就爲了最後恍然大悟的痛快。
就像那些懸疑片的視頻解說。
需要持續不斷地給你爆點。
但不知道你發現沒有,辛爽一開始就抛棄了這一傳統叙事。
還是《隐秘的角落》。
哪怕是那段讓人毛骨悚然的高潮——張東升帶嶽父嶽母去爬山的情節,也是第一集一上來就給你了透底。
它的着力點不在于呈現誰是兇手,而是要給觀衆還原,兇手爲什麽是兇手。
但《漫長的季節》呢?
走得更遠。
雖然保留了誰是兇手的懸念,但重心顯然被 " 轉移 " 掉了。
辛爽曾經說過做這個劇本的原因:
一樁罪案發生在不遠處,叙述者卻微微偏移視角,開始巨細無遺地展示旁人的生活瑣事,明明是一件 " 很重 " 的事,卻可以用很生活的東西把它消解掉,我喜歡這樣的東西。
甚至在完整劇本的階段,他就拿掉了原劇本裏誇張和奇情的部分。
沒錯,冒險地舍棄了那些更容易吸引人眼球的噱頭。
取而代之的,是用一種生活流的叙事。
爲什麽?
因爲他要用這種更接地氣的方式,讓這漫長的 20 年,流動起來。
誰說罪案片就一定要時刻緊繃着神經?
誰說設置了懸念就一定要持續不斷地投喂?
案件當然重要。
但更重要的,難到不可以是那些在案件周圍,被影響着的人嗎?
所以,對于《漫長的季節》來說,兇案不是重點,重點是被牽扯進案子裏的那些流動的人。
比如王響。
一個愛多管閑事,思想帶着舊時代痕迹的小老頭。
路過看到阿婆撿垃圾,他都要批評一句。
桦鋼是我家衛生靠大家
作爲退休老職工,這點覺悟都沒有啊
完了把翻的東西再裝回去
但在知道自己管的 " 閑事 " 是一起碎屍案之後,身體上卻很 " 實在 " 地狂吐不止,甚至躺進了醫院。
又比如邢三兒。
在他還是保衛科科長時,不可一世。
倒賣着鋼廠的物資,總是一副盛氣淩人的姿态,讓人氣得牙癢癢。
可時間一轉。
當你看到 20 年後他裝着個尿袋生活,那種跌入谷底的落魄,又讓你不由地心酸不已,覺得他就是個被時代抛棄的人。
生動之餘,又帶點冷幽默。
讓我們不知不覺中,可以看到一個時代裏,一個個底層的人,他們身上那些或倔強或殘破的底色。
這是這部劇的價值所在。
但也許,在這樣一個速食的時代,這種做法,注定就讨不了大衆的好。
03
但問題是,如果你認真看劇,你真的會覺得《漫長的季節》漫長嗎?
它的節奏真的如傳言中一般,很慢嗎?
抱歉,在這裏我要說一句得罪人的話:
很多覺得節奏太慢的人,可能都是開的二倍速開劇。
爲什麽這麽說?
因爲《漫長的季節》是一部用鏡頭語言來叙事的劇集,很多細節,你不去觀察不去思考,就會被省略,被忽略掉了。
就拿一場戲幾個轉場鏡頭舉例吧。
先是王響的兒子王陽,沒考上報考的學校,于是跟着考上的朋友到學校去看看。
他戴着耳機聽歌,黯然神傷——直到一個人的出現打破了這份沉默。
這個叫沈墨的新生,向他問路。
這是命運般的相遇。
沈墨就這樣撞進了王陽的生命裏,成了他灰暗生活裏的一點亮色。
但随即。
劇情并沒有過多交代兩人的關系,而是用了一個鏡頭。
微妙的表情、光線與環境的變化,适當的留白,就能讓觀衆自動腦補劇情的進展,也埋下了懸念。
沈墨死了?
同樣的一個鏡頭。
王響在家中吃飯,他伸出手來抓住王陽。
鏡頭繼續往上移,王陽渾身濕透。
注意開頭這裏王響努力抓住王陽掙紮的手
吃完飯,天亮了,王響趴在桌上睡着了。
鏡頭又緩緩往後移——牆上赫然出現王陽的遺照。
王陽死了。
這幾個緩慢的長鏡頭,不停地在三個時空間穿梭,但即便不用對話提示,劇情和懸念也都已經清晰明了。
王陽的死,和沈墨有關。
它在 " 慢 " 中,就完成了犯罪劇該有的案件推進。
但這就結束了嗎?
沒有。
再注意幾個細節。
王陽曾經約沈墨去看電影,《泰坦尼克号》。
最後王陽沒有赴約,電影剛好播放到 Rose 落水的情節。
後面還有一幕,警方在河邊發現碎屍。
這個地方,跟王響給兒子喊話的地方似乎是同一個位置。
再聯想起王陽的那首詩:
打個響指吧,他說
我們打個共鳴的響指
遙遠的事物将被震碎
面前的人們此事尚不知情
仿佛一個寓言,伏筆都給你清清楚楚地寫好了。
隻要你夠仔細,就能推導出事情的經過,剩下的,編導隻需要把重心放在刻畫人物身上就好了。
但可惜的是。
也許,在二倍速中,這些都被你當做 " 閑筆 " 給帶過去了。
是的。
現在很多時候,我們看劇,确實有些過于 " 急功近利 " 了。
想的是編劇給我們更多明确的信息。
想的是每幾分鍾就要有一個驚天大逆轉。
以至于習慣被投喂,而少了與編導意識裏的交流。
這導緻的結果是。
任何類型,仿佛都變成了隻有一種拍法,任何作品,仿佛都變成了隻有一種價值取向。
就像這部劇裏。
有爲數不少的人,會因爲 " 節奏緩慢 " 而失望,會因爲展現澡堂的場景而痛罵,會因爲拍了主角随地小便而指責其會引起不良風氣。
而從不會設身處地地去想。
在這漫長的時間裏,故事裏的這些人經曆了什麽。
而這,也是班宇從和辛爽的讨論中感受到:
他想講的不是一個案子,也不是所謂的 " 東北 ",而是一個人、一群人、一代人,時間和那個時代是如何從他們身上駛過,給他們留下了什麽樣的痕迹。
誠然。
爆米花是甜的,無腦流是爽的。
但我們也該尊重一下那些尊重觀衆的創作者,不是嗎?
今日打工人:王家衛生委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