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關《中國好聲音》的風波仍在發酵。
李玟控訴好聲音的錄音被曝光後,迅速在輿論場上引發了巨大聲量,并引發了一系列的連鎖反應。陳奕迅此前揭露不公平賽制的視頻被網友翻出,部分明星也站出來聲援,還有不少曾經參與過節目的學員接連發聲,講述自己并不愉快的參賽經曆。
作爲一檔老牌電視綜藝,《中國好聲音》自 2012 年起播出至今,已經來到第十一季,橫跨了電視與網絡兩個時代。過去,電視台是大衆消費娛樂的唯一渠道,在那個時代,《中國好聲音》這類節目幾乎是草根想要成名的最佳路徑,它也的确捧出過不少樂壇新星。
十多年過去,《中國好聲音》仍然 " 活在過去 ",無論是從未做過巨大變更的賽制和布景,還是對導師和學員們近乎嚴苛的 " 擺布 ",以及對服務于電視綜藝的 " 戲劇性 " 的追求,甚至爲此犧牲掉競技綜藝本應堅守的底線。
而從最近的輿論風暴看來,如今的觀衆,顯然早已不吃這一套了。
" 造假 " 行不通了
從李玟和其他學員控訴的内容看,都直指《中國好聲音》節目存在 " 劇本 ",規則不合理,有操縱節目結果的因素在。
這并不是《中國好聲音》第一次被控訴 " 黑幕 "。曾經的冠軍梁博在《天天向上》上說,節目組會爲他準備稿子,讓他照着念。擔任過導師的陳奕迅,也在一檔節目裏曝光過,節目的耳麥傳來導演讓導師轉身的聲音,而等這一環節結束,他發現台上等待評價的選手,是之前就被淘汰過的一位。
甚至,大衆第一次對綜藝的劇本有認知,也是因爲《中國好聲音》。2015 年,網友發現節目中的一位選手唱歌時,鏡頭切到導師席上的那英 " 一會是直發一會是卷發 ",王思聰還轉發了這條微博:" 真人秀本來就是按照劇本演的啊。"
綜藝當然需要熱搜和話題,而制造争議是最簡單的引起大衆輿論的方式,而早在綜藝走向娛樂化的初期,綜藝團隊就把握住了争議這個流量密碼。《超級女聲》千奇百怪的海選選手、毒舌的評委和選手吵架,要麽評委離席,要麽選手淚灑當場。
但是,國内綜藝本就起步緩慢,《快樂大本營》這類棚内遊戲綜藝在當時都是創新産物,在很長一段時間内,觀衆對着電視劇裏的 " 容嬷嬷 " 都要真情實感地痛恨,更别提上綜藝吵得真情實感的情侶。
《超級女聲》《快樂大本營》
也因爲這樣," 綜藝 " 進化到 " 真人秀 " 的過渡期裏,存在很長一段 " 劇本過重 " 的時期——爲了節目的戲劇性考慮,就算劇本痕迹在如今的網友看來過于明顯,也要請 " 素人 " 照着演。
《愛情保衛戰》《非誠勿擾》等生活化的情侶調解、婚戀相親節目,連看幾期就會發現其中藏着很多足以成爲網絡吐槽素材的奇人奇事,離譜程度堪比知乎匿名情感回答,甚至還被網友扒出兩檔節目裏的素人還能串場。2013 年《長江日報》就曾經報道過相親節目會出現 " 嘉賓荒 "," 一個人趕幾家場已不是新鮮事 ",還出現了專門爲這類節目提供男女嘉賓的 " 相親經紀 "。
甚至有不少明星在沒紅之前,都參加過相親節目博熱度。在山東衛視的相親節目《愛情來敲門》裏,李一桐和符龍飛 " 牽手成功 "。文章參加過浙江衛視的相親節目《爲愛向前沖》,在節目裏選中的 " 心動女神 ",是《雪中悍刀行》裏的靖安王妃裴南葦。張傑在獲得《我型我秀》冠軍之後沒有工作,也去過《爲愛向前沖》,在節目裏說自己願望的環節,說心願是讓女嘉賓唱兩句自己的歌,見縫插針地給自己打歌。
不過,對于觀衆來說,情感話題的綜藝還能不計較故事真實性、" 看個樂子 ",但在存在競技性質的綜藝裏," 劇本 " 的分量和造成的影響就會大不相同。
近年來音綜頻頻出現評委和嘉賓有争議性的身份對壘,無論是 Vava 叫闆丁太升、小鬼大戰梁源,還是 " 孟美岐有沒有資格點評周傳雄 ",本質都是流量規則導向下的産物。此前有一位音綜導演告訴毒眸,近年來競技性減弱的舞台音綜裏,需要讓樂評人來分擔戲劇沖突的重擔(小鬼大戰梁源,一場音樂之外的秀)——但這本身,就是 " 競技性減弱 " 的綜藝裏才能被觀衆容忍的操作。
對于《中國好聲音》這樣強競技性的素人選拔節目,單單是 " 劇本 " 引發的争議,就能夠影響觀衆的好惡,進而造成投票結果與選手實力水平的偏差,而這本身,就已經是對節目公平性的傷害了。
傲慢的好聲音和賭夢的年輕人
《中國好聲音》的版權購自荷蘭綜藝《The Voice of Hoiland》。這檔節目在荷蘭的觀衆規模達到了總人口的 18.2%,并且在全球範圍内都有影響力,出口到了全球 64 個國家和地區。《英國好聲音》首播的平均收視人數多達 842 萬,《美國好聲音》的播出也撼動了王牌節目《美國偶像》的地位。證明了這種 " 轉椅選秀 " 模式在當時的确備受歡迎。
《The Voice of Hoiland》
2012 年對于娛樂産業而言,是比較暧昧的年份,電視台雖日漸式微,但網絡平台的内容仍然處于搭建期,對電視台不構成明顯威脅。在選秀的序列裏,王牌節目湖南衛視的 " 超女快男 " 系列已經舉辦了共七季,對觀衆的吸引力正在下降,并在 2012 年停辦。
恰好出現在那年的《中國好聲音》第一季,既有新鮮的賽制,也填補了市場的空白。自第二期播出開始直到總決賽,每一期都是 CSM44 城市網收視的第一名。次年播出的第二季收視表現同樣亮眼,第一期收視率高達 3.62,是曆年中國電視綜藝節目首播收視率的最高記錄。同一天播出的《快樂男聲 2013》20 強誕生戰,收視率隻有 1.282%。
品牌商也十分青睐這個橫空出世的爆款項目。《中國好聲音》第一季的冠名權由加多寶斥資 6000 萬拿下,第二季開播前,加多寶與郎酒集團進行了 50 多個回合的競價,最終以高達兩億的價格拿到了獨家冠名權。
在造星方面,早期的《中國好聲音》也的确優秀。第一季就捧出了吉克隽逸、袁娅維、吳莫愁等歌手,梁博在獲得冠軍後,同年就獲得了第 20 屆中國歌曲排行榜的 " 年度最受歡迎新人 " 獎,次年在北京連開了兩場演唱會。
在極高的收視率和造星能力的加持下,很多追夢的年輕人都向往登上這個舞台。韓佩泉在微博上講述了自己曾三次參加《中國好聲音》海選的經曆," 第一次參加好聲音,我 17 歲,從大慶一路過關斬将到上海,那是我人生中第一次來上海,我帶着夢來了。"
韓佩泉微博節選
最近接連出來發聲的學員們,也都是懷揣一顆成名的心踏上這條道路,但卻在過程中遇到了始料未及的情況。
目前微博已被删除的學員李嘉捷就提到 "50 萬元一個座位絕非空穴來風 ";第一季中劉歡組的學員徐海星公開承認,節目組當年對她進行了 " 惡意炒作和長達數年網暴 ",還利用合同來威脅她;學員河川敷被節目組 " 旁敲側擊 " 地索要 10 萬元贊助費,梁曉珺則回憶起當年她唱完之後,張惠妹跟她說," 不是你唱得不好,是我沒辦法轉身,不好意思。"
對于這些不公平的賽制與流程,這些學員沒有任何抵抗的能力,甚至沒有 " 馬上曝光 " 的勇氣。在那個可選擇的成名渠道較少的年代,《中國好聲音》爲一大批想要成爲歌手的人搭建了舞台,這同時也意味着它享有更大的話語權。
無論是節目的觀衆還是參賽者,甚至是導師,與節目之間的關系都并不對等。
對于草根選手們而言,他們的參加并不會爲節目帶來熱度,隻有可供節目組挖掘的熱點話題,比如原生家庭的故事等等,但他們卻十分仰賴在節目當中出頭,獲得更大的曝光度;明星導師們的地位也并不算高,對于一檔幾乎全民性的電視綜藝而言,歌手不具備稀缺價值;至于手持遙控器的觀衆們,也隻能在電視頻道中反複切換,選擇在一檔 " 足夠好看 " 的節目中停留。
完全不對等的利益關系,強化了《中國好聲音》愈加高壓的節目制作風格。
選手和導師都必須服從于節目組給定的賽制,沒有反駁的空間,并且需要配合節目的所有安排,包括加入大量的表演成分,以滿足一檔綜藝對戲劇性的追求。再往下,則是對進入黑箱領域的、可以背人爲操控的 " 選人環節 " 進行造假。
在電視綜藝時代,節目組的确是手握指揮棒的人。" 真人秀 " 的形式尚不流行,綜藝被默認爲是一場表演,輿論的影響力也并不像現在這般突出,更沒有其他渠道和它們搶占娛樂内容的消費空間。
前赴後繼的年輕人們,懷揣着赤誠而單純的夢想踏入這個大門,才發現迎接他們的并不是公平的競技對抗,他們也不是備受矚目的 " 未來之星 ",隻是被居高臨下的節目組擺布的棋子。
一場早該結束的鬧劇
《中國好聲音》推向市場的最後一位歌手是單依純,她在 2020 年獲得總冠軍,而後通過參加《爆裂舞台》《聲生不息 · 港樂季》等一系列音綜而被更多人所認識。而在她奪冠的前後共四季中,都沒有再捧出過有熱度的新生代歌手,《中國好聲音》這檔節目也開始逐漸消失在主流輿論場上。
這在某種程度上,代表了電視綜藝不再具備造星能力。網絡颠覆了過去電視時代的許多邏輯。首先是走紅邏輯的變化,以《偶像練習生》爲代表的網生選秀節目借着互聯網的東風興起,迅速成爲了大衆的新選擇,也爲年輕人提供了新的 " 追夢 " 路徑。
不僅如此,短視頻同樣擁有造星的能力。在《中國好聲音 2018》中一輪遊的王乃迎,在被淘汰後簽約了無憂傳媒,現在抖音粉絲高達 1200 萬。通過在網絡平台直播唱歌 " 出道 " 的劉宇甯,現在不僅成爲各大熱門劇集的 "OST 常駐歌手 ",更成爲了炙手可熱的當紅偶像。
互聯網浪潮帶來的變化,不止是走紅渠道的多元,還有日益增長的輿論影響力。特别是對于競技屬性的節目而言," 不公平 " 不再是默認可存在的潛規則,大家對于不公平的制度越來越敏感,也能借助輿論的力量放大這種情緒。
《乘風破浪 2023》裏,龔琳娜和美依禮芽的節目《花海》表演完畢後,因爲有觀衆在投票環節高舉投票器大喊 " 不要投票 ",就引發了網友對節目組 " 操縱比賽結果 " 的質疑," 浪姐 79 分 21 秒 " 的詞條登上微博熱搜,官方也立刻在當晚發布聲明辟謠,表示 " 一視同仁,尊重每個舞台表現。"
不過,像是《中國好聲音》這樣的老牌電視綜藝,和網絡綜藝的差異仍然十分明顯。
客觀來看,《中國好聲音》目前的觀衆,與在輿論場上參與讨論和抵制節目的群體,并不完全重合。8 月 18 日晚上,《中國好聲音 2023》第四期照常播出,節目直播收視率 0.69%,市占率 4.65%,位列全國收視率第一。
而參與抵制的人們,本就不是節目目前的受衆," 拒絕觀看 " 也因此不構成威脅。即便是在目前的讨論中,很多人甚至不知道 " 從何抵制 ",無論是對節目本身,還是對節目背後涉及到的更多主體。有網友列出了與《中國好聲音》及浙江衛視有合作的 23 個品牌,并在其微博、抖音等評論區下表示抵制,但截至發稿前,還沒有品牌明确表示與浙江衛視停止合作。
這仍然是某種不對等。如今的網絡綜藝已經深谙輿論的力量,受影響也更深,因此,無論是對争議的回應速度還是态度,都已經比較符合當下用戶的預設。但對電視綜藝而言,這種 " 威脅 " 似乎并不存在。根據《橡果商業評論》8 月 21 日的報道,燦星文化内部匿名人士表示《中國好聲音》仍在照常錄制并播出。
即便如此,對于每個憤怒的普通人而言,發聲仍然是必要且有力量的。8 月 18 日至 22 日短短幾天,好聲音的母公司星空華文股價下跌 54%,市值蒸發超 200 億元。
當每個人的聲音彙聚到一起的時候,事情一定會發生轉機。這或許是這個互聯網時代的 " 好聲音 "。總之,希望這場鬧劇,這次是真的結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