關于 8 月 8 日文章删除的解釋
前幾日,顯微故事分享了一篇關于無證律師在直播間普法、帶貨的故事,得到了許多讀者的關注和反饋。
随後,我們對原文進行了一些修改和調整,爲了更嚴謹的事實做了校對,删除了文章,今天重新發布。
連律師都親自下場做主播了。
在大部人的認知裏,律師工作經常加班、奔波于委托人和法庭之間,他們又是如何抽出時間來到直播間耐心地解答一個又一個咨詢案例的呢?
本期顯微故事講述的就是發生在某律所直播間的故事。
這家律所的在職員工近百人,但實際通過司法考試、持證上崗的律師不超過 5 人。
但在他們的直播間裏,這些沒有通過考試、甚至沒有法律知識背景的工作人員可以被标注爲 " 知名律師 "、" 資深律師 ",在線解答每個連線粉絲的疑問。
在這家律所,每天的早會是和銷售上崗一樣的 " 喊口号 "、" 沖單 ",每天夜裏則是忙碌地銷售和接客,俨然成爲了一個短視頻銷售公司。
這一做法是否違規?那些被隐瞞真實情況、随意交代個人信息的委托人能否被合法保護?
以下是關于他們的真實故事:
文 | 楚樵
編輯 | 卓然
晚上睡覺前,我習慣性地打開直播,一個身穿職業裝,打過瘦臉針的 " 整容 " 美女湧進我的視線。
她叫美妍,是 HN 律師事務所的直播律師,也是我曾經的同事。此刻,她正坐在鏡頭前侃侃而談,聽起來似乎很專業。
但我知道,她并不是執業律師,甚至沒有通過司法考試。
"First
每天的早會,
一場大型的 " 知識傳銷 "
我爲什麽這麽笃定?因爲我太熟悉這些 " 律師主播 " 背後的成色了。
一個月前,我也投過 HN 律所招聘案源拓展的崗位,很快就接到了面試通知。
以前我也參加過很多面試,面試官大都居高臨下冷冰冰的,但這次接待我的是一個女主管,看起來面目友善,語氣溫柔。
面試很簡單,就是問了問我之前做過哪些工作,然後介紹了案源拓展的工作内容——其實就是銷售。
我以前在教育行業做過電銷,他們大概也是看中了這點,所以當時就給了 Offer,第二天就讓我上班了。
律所對着裝有要求,銷售人員必須穿正裝。當我穿着新買的套裝走出電梯,看到 HN 律所的 Logo,心裏有點小激動。
律師事務所,聽起來多麽高大上的地方,我一個中專畢業生居然能來這裏上班,簡直有點不可思議。
我們每天八點五十必須到崗,因爲要開早會,這也是我第一次參加這樣的早會。
一群人站在會議室裏圍成一圈,面向前方。參會的都是銷售部的人,主持會議的是個副總,負責整個律所的銷售工作。
他們叫他 " 軍長 "。
" 軍長 " 環視了一下四周,然後提高調門大聲說道:" 家人們,早上好!" 聲音洪亮高亢,情緒飽滿,激情澎湃。
回應他的是底下人更高亢更洪亮更激情澎湃的聲浪:" 好!很好!非常好!" 接着就是有節奏地拍巴掌。
" 天啊,我不會是誤入傳銷窩了吧?" 這是我當時的第一反應。
接下來的這幾天,不斷地挑戰我曾經對律所的濾鏡,我入職好幾天都沒見到一個正經的律師。
"Second
年長員工的優勢,
" 看起來更像教授 "
在我的想象裏,律師事務所應該個個都是精英,走路帶風,高端職場氛圍拉得滿滿。
但在這裏,我看到的是一群 " 話務員 ",每人一部電話不停地打,天南地北的口音此起彼伏,辦公室裏嘈雜得像是菜市場。
我做過電銷,對這樣的場景并不陌生,但在律師事務所見到這種情況,還是覺得有些 " 違和感 "。
HN 律所的客戶主要來源于直播帶 " 案 "。
主播大多是我們外聘的網紅臉女生,顔值高、口才好,通過在直播間接聽熱線,引導粉絲添加我們律所的聯系方式成爲我們的客戶。
圖 | 短視頻平台上的律師咨詢廣告
直播導流過來的客戶,市場部會統一進行登記,錄入系統,再分配給各個銷售人員。受理案件以民間借貸糾紛爲主,涉案金額從幾萬到幾百萬都有。
作爲新員工,我沒有得到應有的職場培訓,HR 隻是分發了一些資料讓我們自己學習,内容大多關于一些民間借貸的法律知識、以及銷售話術。
晚上下班後,主管會考核,考核通過就可以給客戶打電話了。
電話用自己的手機打,律所沒有座機,也沒有配專門的手機,産生的話費個人承擔,律所不給報銷。
坐在我對面的是一個二十多歲的女孩,嗓門特别大。她比我早來幾個月,但是很努力,每天都要加班到十點左右。
隻不過,我不太喜歡她說話的風格,她總是把電話那頭的咨詢對象當成小孩子一樣 " 教訓 ",大概隻有這樣才能顯示出她的權威。
但她并不是權威,而且謊話信嘴拈來。
與當事人視頻連線的時候,我曾親眼看到她拉着一個四十多歲的男同事跟對方介紹說是政法大學的教授,但他實際上就是普通的銷售人員,隻不過工作時間更久,經驗更豐富。
坐在我旁邊的是一個三十來歲的男士,每次他打電話的時候我都會豎起耳朵仔細聽,想知道别人是怎麽跟客戶打交道的。
有一次,電話那頭的當事人好像對他的身份有所質疑,問他是不是律師,他坦言說不是,但又言之鑿鑿地說已經通過司法考試。
等他挂了電話,我臉上挂着膜拜的笑容問他:" 你通過司法考試啦?"
" 沒有,就是跟客戶那麽講,讓他們放心。"他回答。
也有通過司法考試的銷售,整個 HN 律所隻有一個。
那是一個考證達人,不光司法考試,她是各種證都考,來做銷售隻是一個過渡,或許她是想有一天當律師吧。
"Third
" 百人律所 ",
持證上崗的不超過 5 個
上班一周後,律所開了一個全員會議。那是一個季度表彰會,表彰前幾個月業績突出的人。
音樂響起的時候,看到銷售冠軍們上台領獎,舉着紅彤彤的人民币拍照,我還真有點羨慕。
不知什麽時候,我也能打打電話就賺到幾萬塊的月薪。
也是在這次全員大會上,我見到了 HN 律所的律師們——五六個二十多歲的年輕人。他們看起來像是剛出校門的學生,有些腼腆,除了部門負責人口齒伶俐表達流暢,其他人好像說句完整的話都吃力。
我很困惑,他們不是律師嗎?這樣的溝通能力,也可以上法庭嗎?
後來我才知道,這幾個人中,除了部門負責人已經工作了幾年并且有律師證,其他人都剛畢業,還在實習,沒有律師執照。
律師辦公室在律所一個不起眼的角落裏,以前我一直以爲是财務或行政的辦公室。
HN 律所是去年剛剛注冊成立的,在北京有兩個辦公場所,一個是我所在的這個地方,有四五十個銷售人員和五六個律師。另一個在樓下,負責直播業務的市場部人員在那辦公。
圖 | 某主播講解律師如何在直播間 30 天帶貨 600 萬銷售額
據說,外省還有一個辦公地點,也有四五十人。但我沒去過,具體情況也不了解。但有一點可以肯定的是,那就是一個純粹的銷售團隊,一個律師也沒有。
" 沒有律師,接了案子怎麽辦?" 我問主管。
" 案子接下來再找律師啊,你隻管簽單就行,其它的不用考慮。"主管這樣對我說。
原來,HN 律所的幾個實習律師隻是負責前期接單後搜集材料、準備材料,真正的辦案人員并沒有,隻能接單後再找真正的律師。
也是因爲這個原因,律所單子越簽越多,營收越來越多,投訴也越來越多。
那些交了錢的當事人,都是希望盡快解決問題的,但律所隻有五六個實習生,每天加班加點也忙不過來。案子堆積如山。
投訴也沒用。投訴電話是律所自己的,會答應幫你盡快立案,但是這個盡快到底有多久,沒人能說清。
上班半個月後,我簽了一單,這也意味着,我這份工作保住了,因爲新人入職一個月不出單就得出局。
但我後來還是辭職了。
"Fourth
無休止的加班,
沒完沒了的帶客
對電話銷售這樣的工作我不排斥,但沒完沒了的加班我受不了。
HN 律所的工作時間是早晨九點到晚上六點半。不過,這隻是官方打卡時間,按這個記考勤的。實際的工作時長,遠不止八小時。
除了每天開早會,銷售部每天還要開晚會,對一天的工作進行複盤總結。這些都是在工作以外的時間進行的。
銷售的底薪隻有幾千塊錢,收入主要靠提成。下班後沒人強迫你幹活,但你要想多賺錢,就得自己加班。
我住得比較遠,開完晚會到家就快十點了,所以我基本是不加班的。HN 律所的工作是單休,周六周日隻能休一天。
周末上班已經讓我感覺超負荷了,再加班身體每個細胞都會抗拒。
也許是工作壓力有點大,也許是情緒不佳導緻免疫力低下,我病倒了,高燒 39 度。
那是一個周日,按規定是要上班的,但我實在起不來床。主管打電話過來,問我爲什麽沒到辦公室,讓我趕緊過去。
我有點委屈,啞着嗓子跟她說:" 我不幹了!"
短暫的律所工作生涯就這樣結束了。雖然又失業了,我卻有一種如釋重負的感覺。
我删除了微信上新加的聯系人,HN 律所的前同事,還有在律所工作這段時間加的當事人。
美妍還在直播間裏滔滔不絕,我點開她的頭像,指尖滑向取關。
"Last
寫在後面的話
從普法的角度來說,當越來越多的人通過短視頻等社交平台意識到法律的重要性,利用法律來維護自己的權益,這無疑是件好事。
但陰影下,也有一些律所爲了在線上擴大知名度,利用普通銷售人員僞造律師身份,本身也存在法律風險。
圖 | 知情人士透露律所内幕
利用法律的包裝來違法,賺取信息差中的巨額利潤,這背後損失的不僅是委托人的經濟和精神利益,也影響了律師這一職業群體在公衆心中的信任感。
圖 | 有些詐騙機構甚至僞裝律所對委托人進行二次傷害
看直播,學法律,無可厚非。
但切記,對任何你未知的領域,保持敬畏,保持警惕。
在大時代下,每一個小人物都值得被看見,每一個小人物都不普通。
我們關注每一個垂直行業的參與者、親曆者,
将視角切換到這些參與到時代變遷、企業進化的人群身上,
通過更專業細膩的筆觸,讓更多人看見更多人。
先後榮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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