怪物馬戲團 | 文
蝙蝠俠，赢不了現實世界的戰鬥。
在魔幻的超級英雄曆史中，最抽象的故事發生在現實。不知各美漫巨頭是否想過，最火的超英COS，有一天不會是過生日的小孩和性感女郎，而是一群挑戰人類學研究成果的巨魔主播。
數年前，蝙蝠俠在中國痛失藝名，他從batman，變成了音譯百特曼。這個聽起來像保溫瓶品牌的名字，帶着恰到好處的土味，再洋氣一點，就要和它形容的東西脫節了。
百特曼是快手主播，他本是虎哥/刀哥團體的一員。在當時，他們就是短視頻領域的小醜與（沒錢的）企鵝人，而且也和這兩位一樣不缺粉絲，靠各種狠活吸引眼球。而百特曼之所以脫穎而出，是因爲……誰戴着那面罩，還能不脫穎而出？
互聯網上，流傳着百特曼的傳奇，最出名的就是這張黑暗騎士浴火重生的gif圖。
倒放
百特曼把"咬打火機"變成了被禁的行爲藝術，他毫無化學知識，卻完美利用丁烷膨脹再燃燒的原理，獻上一份烈焰——早誕生近百年，百特曼可能就不是在哥譚打擊罪犯了，而是和奧本海默一起在新墨西哥州研制曼哈頓博士。
但百特曼已是去日網紅，我們今天肯定不是又把他的故事複述一遍。假如你隻見過咬打火機的百特曼，那你錯過很多，因爲黑暗騎士早已崛起一代又一代，百特曼的形象被不斷複制，向着網絡文化發起進攻，就像漫畫《黑暗騎士歸來》裏，騎馬帶着一群後輩沖鋒的韋恩老爺。
人間的百特曼，低聲下氣。
最初的百特曼去哪兒了？他爲何要戴個蝙蝠俠頭套直播？
咬打火機的百特曼，被稱爲初代百特曼。實際上，坊間一直有傳聞：最初的百特曼，和後來大家熟知的百特曼不是同一人，兩人是兄弟，嘴部有細微差别。
這陰謀論之所以誕生，是由于初代百特曼的行事風格過于生猛，他是狠活時代的中流砥柱，連咬打火機都隻是戲谑微焰。初代百特曼，數次挑戰人體之巅，他手捏啤酒罐、頭開榴蓮、拳打水泥牆、生吞大腸……唯一的慰藉是他沒走老八之路，不然韋恩集團和華納的股價得跌個80%。
可後來，狠活挨拳了，氣球漏氣般被喪失所有銳氣。狠活百特曼成了吃貨百特曼，隻能每日對着鏡頭狂炫芥末，吃碗面還要被人扣頭上，破防痛哭。
于是百特曼開始收獲同情，人們說：看呐，他就像破産的蝙蝠俠，隻能靠整活糊口，好心酸。
澄清一點：蝙蝠俠破産過無數次，但鑒于富家少爺是他最不值錢的身份，韋恩集團是他最不值錢的财産，所以每次破産都隻讓他戰鬥力激增。
但有些心酸是真的，那時，還有人采訪百特曼，似乎終于挖出面具背後的故事。
原來，他是因爲耳朵有病，還有先天性肝硬化，想拿錢治病才直播的，打算賺到藥錢就退出。最初，他的快手賬号還能接廣告，一個2000塊，結果被他在17年以25萬賣了，錢又拿去買股票，全虧給了企鵝人。
命運比蜘蛛俠還慘的百特曼，落魄到見人加好友就開口乞讨。他實誠回答各種問題，說自己其實根本不看蝙蝠俠，戴面具完全是因爲最初拍視頻覺得太丢人；又說這麽多年悟出的道理，一是沒錢寸步難行，二是幹這行不能要臉。
現實世界的百特曼，因爲貧窮，向尊嚴和人體之巅發起進攻。
後來，他不慎洩漏了蝙蝠洞的地址，被周圍人認出，對生活造成巨大影響。又在溝裏弄掉了面具，花500元讓羅賓下水撈卻失敗，隻得以布魯斯·韋恩的身份露臉複出。
然而在哥譚，沒人不塌房，哪怕百特曼。
面具掉落後，魔力盡失，大家發現百特曼不止身體羸弱，人品亦堪憂。他會與女主播連麥，辱罵對方，待對方破防大罵後又反手舉報。随後，又透露自己的錢沒了不是因爲炒股，而是網賭。
雪上加霜，百特曼的老友又紛紛曝光說，榨幹百特曼的不止有賭博，還有同性俱樂部。因爲百特曼有龍陽之好，還私生活紊亂，曾因偷摸"沈陽貝恩"虎哥，差點被爆錘。
沈陽貝恩
百特曼對此不予置否，最初大家對其取向非常寬容，誰知他開始葷段子拉滿狂撩男主播，史稱"達米安（蝙蝠俠之子）制造計劃"。因其用詞過激，行爲過饑，被吐槽說比狂笑之蝠還惡心，進一步敗壞路人緣。
尺度有多大，可以親自去看看
這下，連嗑蝙蝠俠/超人CP的人都沉默了。
從狠活百特曼，到吃貨百特曼，又到基佬百特曼——至此，大家已經替百特曼叠代三次，他也該過氣休息了。
百特曼開啓的，是一個抽象草根超英的時代，不論歐美，超英面具都不再屬于變異人，而屬于變态人。瘦骨嶙峋的美國隊長、當衆脫褲的蜘蛛俠、直播罵人，并B站銷号的哥譚噩夢赫然……美漫的新時代降臨了。
獎勵隊長，記住這人
如今，百特曼已被遺忘，小醜卻混得風生水起。他離開哥譚哥譚.com，每日在抖音恰米，視頻均贊1W+，爲初代百特曼的故事留下諷刺的結局。
順帶一提，哥譚噩夢當初彈琴是假彈
幻想的蝙蝠俠，意氣風發。
正版蝙蝠俠，是DC與華納的牌面，漫畫銷量常年定居TOP 10。因爲有了弗蘭克·米勒和阿蘭·摩爾，它觸到了商業美漫的天花闆；因爲有蒂姆·伯頓和諾蘭，它展現了商業電影美學與内涵最深刻的一面。
哥譚市的蝙蝠俠，是高高在上的，但近年來鈔票之翼讓他飛得太高，以至于很多人隻看到遙遠的蝙蝠，便誤以爲看穿了面具下的一切。
如今，蝙蝠俠最出圈的表情包是："我的超能力？有錢。"大衆已經開始被誤導去忘記：蝙蝠俠，是一個象征打破階級的英雄。
地球每自轉一周，就會有至少10個人發現"從未有人發現的驚天秘密"——原來蝙蝠俠才是罪魁禍首，他代表僞善的資本，甯願穿萬聖節服裝毆打一群不斷越獄的怪人，也不願花錢去真正改善哥譚的階級問題——在他們眼中，蝙蝠俠和百特曼是兩極的代表，雖然百特曼不是"貧窮"的理想化标簽。
可在蝙蝠俠粉絲眼中，這是已經持續半世紀的每日痛經。他們想不通，蝙蝠俠是哥譚之王的傳言，到底是哪兒來的？
因爲根據各種主流設定，蝙蝠俠的韋恩家族都隻是哥譚市衆多大佬中的一員。這十年，有成員财富皆比肩布魯斯的貓頭鷹法庭，在暗中掌控哥譚；更早以前，哥譚的财富被各種腐敗官員和黑幫大佬分流。
堕落的哥譚還不是唯一對手，更強大的阻礙來自外部。譬如在電影《黑暗騎士崛起》的參考漫畫《無人之地》中，哥譚不是貝恩炸橋後才與世隔絕的，而是因爲地震導緻混亂，被美國政府要求隔離，富人撤離，貧民等死。
蝙蝠俠以布魯斯·韋恩的身份，獨自與美國政府對峙，卻無法力挽狂瀾，哥譚被開除美籍，任其滅亡，于是蝙蝠俠穿衣出征。
韋恩集團是唯一願意對抗他們的富豪，正是因爲有了韋恩父子的努力，哥譚的經濟才沒崩潰，它才會建起一座座孤兒院，有醫療保健和平價交通系統。讓蝙蝠俠把所有财富捐給哥譚的貧民，等于在戰争中，要求唯一願意爲我方而戰的騎士賣掉盔甲，放在敵人腳下，好讓我們走去撿來賣掉換面包。
蝙蝠俠，是一個穿越階級的英雄。所以他一次次在作品中破産；所以在黑暗騎士三部曲中，諾蘭修改了弗蘭克·米勒的修行戲，讓蝙蝠俠在出道前不止修煉武功，還親自體驗數年的貧民生活，和他們一起挨餓，一起被生活脅迫去偷盜，然後被捕，并在監獄中遭受執法者不公正的痛毆。
所以蝙蝠俠可以有無數的外挂和扯淡設定，唯獨不能有超能力，他必須是諸神中的凡人，屬于人類階級的英雄。
所以最好的蝙蝠俠作品，總是一次次強調："蝙蝠俠不是某個人，他是個理念和象征。"所以貧苦出生的第三代羅賓可以穿上蝙蝠衣，中産階級的警長戈登也能成爲蝙蝠俠，布魯斯富有的父親也曾成爲蝙蝠俠。
戈登版蝙蝠俠讓人咯噔
在幻想世界，蝙蝠俠是完美的，他腰纏萬貫，卻願爲哥譚最像百特曼的人而戰——在早期漫畫裏，哥譚市民對蝙蝠俠的态度無比惡臭，是因爲讀者都受不了這群刁民了，後期塑造才轉變。
人間的百特曼，東山再起。
窩囊的吃貨百特曼，終究沒了活，新鮮勁一過，頭套一摘，沒人再把他當蝙蝠俠，沒人再信他的悲慘是因爲命苦。每次這個稱号出現，總有蝙蝠粉出來怒斥其玷污了原版人物。
擁護蝙蝠俠理念的人們，越來越多，抽象主播難以再上台面，試圖模仿初代百特曼的人，紛紛被觀衆與審核雙拳出擊，再也未能複刻，直到現在。
如今，第五代百特曼堂堂出道。
不過在五代前，是第四代百特曼"優雅蝙蝠俠"。他身着西裝與蝙蝠面具，在院子裏文雅燒烤，偶爾假裝要咬打火機，卻在下口前搖頭一笑，告訴觀衆，狠活的時代已然結束，仿佛一個引導未來降臨的先知。
準備食材
享用餐品
而第五代百特曼"功夫蝙蝠俠牛哥"，在B站坐擁數個百萬視頻，他身材爲初代百特曼兩倍，活亦狠，方向卻不同，他在屏幕前掰彎扳手、劈斷棒球棍、用撲克切穿鐵闆。
雖然明白人都懂，這些隻是江湖戲法，大部分表演都超越了人體極限。螺紋鋼的強度足以抵抗地震，連真蝙蝠俠都扭不彎，牛骨在被劈開前，也已經有了裂痕。
但第五代百特曼的表演依舊讓人佩服，光憑其雙手各舉一桶水（20kg）的表演，純度就已經夠高，而他還能單手提起三桶。此外，還有一些很難說清是否作假的表演，比如徒手撕掉厚書的一角，或單手捏爆蘋果。
第五代百特曼對蝙蝠俠IP的尊重程度，也遠超初代。他總是在牆上放一些超英面具，并起一些莫名搞笑的标題名，譬如"蝙蝠俠手撕鋼筋，備戰超人"，或把劈（綠）磚的視頻稱爲"蝙蝠俠爲了救超人手撕氪石"。
百特曼這名，終于在現實世界也成了個讓人振奮的詞，不再和小醜聯系在一起。
超英電影沒人看了，抽象超英二創的口碑卻開始扭轉。不止百特曼，之前提到的獎勵隊長，如今也放下小醜面具，開始奮力健身，調整飲食，認真穿衣，去看他近期的視頻，你還會意外地發現——
——哦，他開始沉迷女裝COS了，好吧跳過這位。
一個超英的小醜時代開始落幕，幸好如此，再見了，打火機百特曼。
幻想的蝙蝠俠，狼狽不堪。
爲何蝙蝠俠近年來，越來越容易被當成小醜？人們嘲笑他的不殺原則，很多年前，創作者會用《天國降臨》這樣的神作去反駁，如今，吐槽卻如洪水湧來。
《天國降臨》：老一代超英被迫退休，新一代超英不再贊同其理念，開始以暴制暴、殺伐果斷的故事，一個關于不同正義理念産生對撞的深刻寓言。
因爲高高在上的蝙蝠俠，高不過一棵搖錢樹。實際上，蝙蝠俠的故事早在出道不久就已完結，所有反派都有了結局，韋恩也順利退休。但金錢的誘惑，讓他被迫再度出山，被一個個水平不同的作者續寫、重啓，隻要還有錢賺，他以正義之名掀起的戰鬥，就不允許歸于平靜。
于是近年來的蝙蝠俠，曾狼狽大哭，也曾發現自己的生父其實還活着，卻在下一秒就見他再度被爆頭，像個被流量裹挾，竭力表演的醜角。寫出這些故事的編劇，被噴到雇保镖防止報複，但就算如此，創作依舊在繼續，因爲尚有油水能被榨取。
韋恩少爺也不總是深刻黑暗的英雄，曾有一段時間，他是著名諧星。因爲當時的社會環境，決定了喜劇漫畫更能賣錢，蝙蝠俠便爲了更高的銷量和收視率，舞動小醜的衣缽。
蝙蝠俠，爲上流人士們的存折而戰。
如果說初代百特曼，侮辱了蝙蝠俠之名，那這個名字的根源在哪裏呢？
在哥譚。
自從1938年誕生起，所有蝙蝠俠作品，都要在作者那欄寫上鮑勃·凱恩的名字。很長一段時間，鮑勃是唯一創作者，他獲得所有分紅，是蝙蝠俠造就的超級富豪。
但這10年的蝙蝠俠作品，卻多了另一個創作者的名字：比爾·芬格。因爲在80多年的鬥争後，DC終于承認：蝙蝠俠的所有權，超過一半是鮑勃·凱恩從比爾·芬格手裏偷來的。
鮑勃·凱恩設計的蝙蝠俠，是個模仿超人的角色，我們熟悉的蝙蝠面具、黑衣、鋼索槍，甚至是偵探小說的風格，沒有超能力的人設，通通來自比爾·芬格，很多我們耳熟能詳的反派，亦是他的創作。
鮑勃版
比爾版
比爾·芬格爲鮑勃·凱恩當了多年的幽靈寫手，拿着微薄的報酬，以鮑勃之名創作蝙蝠俠漫畫，最終在半個世紀前，于一間曼哈頓的小公寓裏，獨自死在無名的生活中，數日後才被發現。與此同時，高高在上的蝙蝠俠，飛躍夜幕、懲惡揚善，掉出大筆鈔票，落向哥譚。
如果你是個蝙蝠俠粉，那可能已經聽過這個臭名昭著的故事了。然而不幸的是，當百特曼咬打火機時，蝙蝠俠的粉絲正在發掘更多鮑勃·凱恩的故事，而且他們找到了，近年來，通過筆迹分析專家的研究、多種書信，以及同期漫畫大佬的紀錄，他們發現被掩埋的不止有比爾·芬格。
鮑勃·凱恩雇傭了多位幽靈寫手，他們拿着最平凡的報酬，名字從沒出現在作者欄。小醜、雙面人、速凍人、企鵝人……他們都是無名創作者們的後代。
而鮑勃·凱恩親手創作的，那開創了蝙蝠俠IP的傳奇中篇，被證明完全是抄襲的産物。他使用比爾·芬格的人設，然後劇情照搬一年前，一本地攤雜志《The Shadow》裏的黑色小說，各種危機、轉折點、場景設計，乃至那個在案發現場留下小醜撲克牌的兇手，都和蝙蝠俠的開山故事如出一轍。
小醜
不止是故事，這短篇中，許多場景也是描圖畫出來的——一些美漫大佬對此并不意外，DC最知名的編輯之一朱利葉斯·施瓦茨嘲諷說，鮑勃·凱恩從來就不會畫畫。
就連這張也……
這就是蝙蝠俠在現實和幻想中的故事。蝙蝠俠赢不了現實世界的戰鬥，大部分時間，他隻能淪爲哥譚富豪們的賺錢工具，又或者，哥譚貧民用來賣醜的皮套。
不論我們是否願意接受，咬打火機的百特曼是注定要誕生的，他注定要和這個高高在上的英雄産生沖突，然後融爲一體，被混在這他們都無法擺脫的，名爲現實的硫酸池裏。
但不要忘記那些無名的，後續的創作者們，爲他賦予的意義。他們在紙上寫下箴言：蝙蝠俠是一個理念，一個象征，他可以是任何人，但永遠是一個超越階級的英雄，會爲了哥譚的一切獻出生命；小孩相信他，一些青年們相信他，有時，成年人也會相信。
理念的表象，是一個面具，透過面具看到什麽，在面具下藏匿什麽，利用面具做什麽，無法被控制，會産生無數變量，互相沖突，供人選擇。
所以當蝙蝠燈在哥譚亮起時，擡頭透過雲層，你會選擇看到什麽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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