艾爾伯特是一名 50 歲的登山愛好者,他從年輕的時候就喜歡攀登家鄉的一座雪山。但是這座他最喜歡的山受到了氣候變化的影響,其上的冰川正在加速融化消失。
" 我幾乎看不到以往那種在陽光下閃閃發光的冰山了,我所能看到的隻是消融。" 在他看來,沒有冰川包裹的山是赤裸且醜陋的,他沒有辦法接受這種失落的風景。
被冰川包裹的梅裏雪山|圖蟲創意
漸漸地,艾爾伯特對于冰山的關注越來越多,在這過程中還感受到了悲傷、痛苦、深深的焦慮,他羞愧于自己曾經不那麽愛護環境。極度的痛苦甚至會觸發他強烈的内髒疼痛。
艾爾伯特認爲,自己的以往已經與冰山建立了連接,現在他自己的一部分也随着冰山的消失而消失了。在望着登山的舊照片時,他甚至有一種想家的感覺。
鄉痛症是什麽?
艾爾伯特并非特例。這種因生态環境惡化引發精神痛苦的現象越發常見,使得學者們開始使用"Solastagia"一詞去概括它。這個詞中文翻譯爲鄉痛症或者是環境憂慮,最早由澳大利亞哲學家阿爾布雷特(Glenn Albrecht)于 2003 年提出,定義爲:" 由于看到或想象到氣候變化或工業影響對自然世界造成不可逆轉的退化或損害,而引起的精神痛苦。"
鄉痛症并非杞人憂天式的情緒困擾,原因在于生态環境變化引發的災難确實越來越多。
例如,世界氣象組織(WMO)已經确認,剛剛過去的 2023 年是有氣象記錄以來,人類曆史上最熱的一年。
溫度的升高伴随着極端天氣和災難的頻發。21 世紀的前 20 年,極端高溫事件增加了 232%、洪澇事件增加了 134%、風暴事件增加了 97%、山火事件增加了 46%、幹旱事件增加了 29%。
聯合國秘書長古特雷斯(Ant ó nio Guterres)表示:" 如果不采取行動,災難頻發的 2023 年隻會是個開始。" 對環境惡化的恐慌已經從每一次的災難現場傳播到了整個地球。
耶魯大學 2018 年的調查顯示,69% 的被采訪者擔心氣候惡化,49% 的人認爲這會傷害他們的個人生活。這種對環境厄運的慢性恐懼讓越來越多人産生了不同程度的憤怒、焦慮、擔憂、悲傷等情緒,人們開始意識到自己深愛的家園正在遭受侵害。
面對這些巨變,除了鄉痛症,人們還可能感受到生态悲痛(ecological grief)、生态焦慮(eco-anxiety)等等一系列複雜情緒。
鄉痛症屬于生态悲痛的一部分,所有的生态損失(物種消失、被迫改變生活方式等)都可能引發生态悲痛。
相比于指向過去和現在的生态悲痛,生态焦慮則是指向未來的、對人類文明與地球生态将何去何從的焦慮與擔憂。
對環境厄運的慢性恐懼正在彌漫|圖蟲創意
總得來說,這些新詞彙的提出都是爲了解釋同一件事——日益惡化的生态環境将會以怎樣的方式影響人類的身心健康。
哪些人更容易有鄉痛症?
對于環境的惡化,絕大部分人都會産生負面的心理感受,但是有些人受影響更爲明顯,所承擔的風險也更高。
首先是與自然環境保持密切關系的人群,關系可能是工作、生活或者文化上的,比如農民、林務人員、土著居民、戶外運動愛好者等。這一類人更容易對特定的環境産生依戀,有的甚至會把這種依戀作爲其身份構建的一部分,正如詩歌中所提到的 " 我對這土地愛得深沉 "。
生活在北極地區的因紐特人(Inuit)就存在着更爲廣泛的生态焦慮。他們的居住地随着冰川融化而不斷減少,年輕人不能夠再像父輩那樣在原住地建造自己的房屋。賴以謀生的狩獵和捕魚技術,也因爲獵物的驟減而失去用武之地。生活在大小興安嶺,與馴鹿相依爲命的鄂溫克人,被稱爲 " 中國最後的狩獵者 "。他們也普遍顯示出了對原住地的依戀以及對生态惡化的擔憂。
同樣的,因爲直面氣候變化的機會更多(比如台風、海岸侵蝕、農業用地鹽堿化等),沿海居民比内陸居民更關注生态風險信息。不過,也有研究顯示,強烈的居住地依戀可能會降低沿海居民對生态危險的感知,他們可能會以否認來回應,也就是将生态惡化視爲遙遠的、近期不可能發生的事件,以此來避免鄉痛症的産生。
北極熊會不會有鄉痛症呢|圖蟲創意
其次就是社會經濟地位處于相對弱勢的群體。研究顯示,有殘疾的人、老年人、婦女兒童更不能接受因爲環境惡化而背井離鄉,因爲對于他們來說,居住環境的變遷往往意味着更多現實的挑戰。比如,在洪災中這部分人也更不願意撤離到安全地區,即使他們知道繼續留在災區可能會死亡。
還有一些研究顯示,不同文化背景下(個人主義 VS 集體主義)的人們對于環境的依賴也會有差異,一般來說,集體主義更易催生對環境的依賴,患有鄉痛症的可能性也許就會更高。另外,本身就存在心理健康問題的人,更易受到與氣候災難有關的焦慮和情緒障礙的影響。
對外界環境保持警醒讓人類得以進化,但是現在這種對于環境惡化的敏感卻讓這部分人倍感痛苦。這份敏感從何而來?是刻在基因中對于大自然所産生的本源性的恐懼。
可能的天罰?現世安穩似乎更重要
在原始社會,40% 的北京人不到 14 歲就已經去世,殺死他們的是詭秘莫測的大自然。如今科技進步,來自大自然的危險不再成爲我們的日常,但在親曆災難或者目睹類似新聞的時候,這種本源性恐懼還是會被重新激活。
在感受到生态環境的惡化後,鄉痛症者的交感神經系統會處于興奮狀态,釋放出大量的壓力激素皮質醇和腎上腺素,試圖用焦慮來推動個人采取行動,從惡化的現狀中突圍出來。
但困境在于,環境如此宏大,個人如此渺小。如今的困境是工業社會幾百年積累問題的結果,個體的焦慮又如何能在一朝一夕改變令人焦慮的現狀呢?
對現狀的無能爲力,促使這兩類激素不斷分泌,鄉痛症者沉浸在對環境惡化的負面情緒中無法自拔,心率、呼吸、血壓、免疫系統發生紊亂。并且,這種焦慮會幹擾大腦的神經過程,讓人更關注消極的可能性,形成惡性循環。
圖|圖蟲創意
适當的生态負面情緒,可以促使人們做出更多環保行爲。但是如果這種對于生态環境的關注,帶來的隻是負面情緒和認知負擔,并且令人逐漸無法正常生活時,就非常有必要做出幹預了。
面對生态焦慮,我們可以怎麽做?
想要減少生态焦慮,可以先嘗試轉變認知,比如我們可以試着不再将災害簡單地視爲 " 敵人 " 。
英國杜倫大學曆史系副教授陳學仁 ( Chris Courtney ) 在《龍王之怒》中考察了中國長江洪水的曆史。他認爲,洪水是自然風險,但是它是否擁有更多破壞力與緻災機制(The Disaster Regime)有關。
緻災機制涵蓋了将自然風險轉化爲災難的基本因素,包括糧食保障和公共衛生,人居建築和防洪設施的完善程度,政局動蕩、戰争沖突,救災官員的腐敗等,它們可能會加劇洪水導緻的破壞,甚至比洪水更加緻命。也就是說,自然風險是客觀存在的,而人類的活動可能引發乃至擴大自然風險。
所謂天災人禍,在腐敗混亂的環境中,人禍比天災帶來的危險更大,甚至人禍會帶來天災。而在清明高效的社會裏,人類的努力則可以反過來減小災難帶來的損失,盡可能地保全人們的性命和财産。
其次,我們還可以試着跳出 " 人定勝天 " 和 " 聽天由命 " 的二元對立,試着提前預測自然并" 順其自然 "。在《龍王之怒》中就提到,早在晚清,魏源等思想家就發現," 如果不是由于人類對環境的深刻改造,氣候不可能引發如此災難性的洪水 ",當 " 人與水争地爲利 " 時,洪水就不可避免,因此需要爲江水保留一些天然洪泛區。
如今,我們也可以在發展的同時,嘗試與自然和諧共處,既不過分追求改造與馴服自然,也不過度限制農業生産與工業建設,而是找到生态保護與發展的平衡點,爲未來的人類留下一個更有希望的家園。
最後,要看清生态焦慮與生态悲痛的積極意義。适當的壓力和焦慮可以促使人采取行動,比如一些人能夠化悲痛爲力量,以實際行動來改變和對抗可能的環保困境。
當你爲環境惡化而感到痛苦時,可以嘗試用以下幾種方式爲自己減壓,擺脫負面情緒的影響。比如,控制環保方面負面的信息源,不要讓自己深陷負面情緒的漩渦之中;定期在自然環境中享受獨處時光,接受大自然療愈(biophilia);尋找并加入相似價值觀的團體,獲得歸屬感和情感支撐,幫助彼此發展親環境行爲等。
萬事萬物在大自然中休戚與共,就像《風之谷》裏面提到的一樣,大自然本無意緻人類于死地,她對我們充滿了寬容與悲憫。隻要人類不再一次次将她推入絕境,我們的後代就不必再爲冰川而悲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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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黑将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