鏡觀台(ID:JINGGUANTAICN)原創
文丨李 欣
編丨謝中秀
" 廠二代 " 們上場了。
2022 年,小穎從上海光鮮亮麗的金融機構辭職,回到家鄉遼甯省大連市的莊河市," 接班 " 老家的服裝廠。
" 接班 " 并非順理成章。在服裝貿易公司工作摸索了近一年,又去學習了服裝制版,2022 年 11 月,小穎才從協助母親打理财務工作開始,正式成爲一名 " 廠二代 "。
2023 年初,原本在上海經營自己的教培工作室的黃歌,也回到了江蘇南京自家經營的服裝工廠。
在外人看來," 二代 " 似乎意味着衣食無憂、光鮮亮麗。但回到家裏工廠的小穎和黃歌首先遭遇的卻是落差。
在上海,小穎是月薪過萬元的金融白領,但回到大連,小穎每個月拿 4000 元的工資,在廠裏忙上忙下,幹最苦最累的活兒,和工人差别不大。
回到家裏工廠的黃歌,也從在上海時 " 租兩萬元每月的房子,和助理出門必選頭等艙,花錢大手大腳 ",變成整日在工廠裏焦頭爛額,爲賣貨絞盡腦汁。
更讓小穎和黃歌犯愁的是,新鮮、年輕的血液與老工廠碰撞,迸發出新的火花和生長——這種理想中的場景并沒有發生。
黃歌坦言,自己在整個工廠中的話語權大概能有 50%," 工廠仍主要是母親在坐鎮、主持大局。"
2022 年回家接班的 Rosie 也直言,與其說是 " 接班 ",她更像是家族企業中的一個管培生,雖主要參與設計業務,但也涉足包括直播、巡店等零碎的工作。
圖 /Rosie 家服裝廠所生産的衣服
來源 /Rosie 提供
年輕人們提出的想法,新的管理制度、直播帶貨、參加電商大促等形式,在老工廠的進展也并不是一帆風順。
當下正值 " 雙 11",當部分服裝工廠、品牌正摩拳擦掌,試圖通過這一年一度的大促增加銷量時,經曆過 "618" 的黃歌已經決定偃旗息鼓。
" 今年‘ 618 ’的時候,我想着這是一年中重要的電商節點,必須要帶着團隊大幹一場。" 黃歌表示,但一番操作之後,黃歌發現 "618" 期間,自己的直播間流量 " 斷崖式 " 下滑,甚至不如平日。
" 後來我才知道,現在線上的流量非常貴,一般大型電商節都是頭部主播的陣地,包括流量也都被頭部主播給買走了。" 黃歌坦言," 我們确實是踩了一個大坑。"
但一切才剛剛開始," 大小姐 " 們回到家裏工廠也不過一兩年。她們也正在努力通過自己的行動帶給工廠一些變化,注入新的血液。
比如小穎和黃歌即使遇挫,也仍在抖音、小紅書等新的平台上尋求機會。黃歌還在廠裏的一位技術顧問建議下,在工廠原本的制服業務線外,增加了 " 時裝定制 " 業務,并在今年 10 月接到了一筆 1000 件的時裝大單,得到了客戶好評。
如今小穎開始理解自己表達想回家接班的想法後,父母爲何第一反應就是反對," 他們覺得幹服裝廠太辛苦太累,不想讓我繼續。"
隻是曾經蔭庇在父母輩打拼下的一方天地中的 " 二代 " 們,當下也到了 " 接棒時刻 "。
" 決定回家做一個踏實本分的‘服裝廠二代’,除了心疼父母年老之外,也因爲我對服裝有天然的愛好。" 小穎直言。
在這場 " 代際交替 " 的故事中,站在十字路的不隻有千萬個工廠、" 大小姐們 ",還有中國服裝産業,乃至中國民營經濟。故事,在一直被 " 改寫 "。
回家 " 接棒 " 服裝廠
在回到家中服裝廠之前,作爲 " 二代 " 的小穎,生活還算輕松惬意。
" 我在國内上的大學,念的會計專業。大學畢業之後,又去美國讀了金融 + 營銷的研究生。" 小穎表示," 從美國留學歸來,順利進入了一家金融機構工作。"
黃歌在大學畢業時,原本也準備前往俄羅斯留學,但因爲一些原因沒有成行,于是就在大學快畢業時前往英國學習、工作了一段時間。
大學畢業後,黃歌在上海開了一間個人工作室,這也是黃歌生活最惬意的一段時間。
混迹于時尚圈的同時,黃歌還涉足包括出國留學、遊學、線上插畫課程等多行業," 那是一段如夢境般肆意的生活。"
作爲服裝設計師的黃歌參與時裝周,與頭部大品牌合作,工作幾個小時,僅出場費就能賺好幾萬元,教育培訓方面的工作也如火如荼,那個時候的她覺得 " 錢也太好賺了 "。
有錢就有了底氣。黃歌陸續拿下月租金接近兩萬元的房子,和助理出門必選 " 頭等艙 "," 花錢大手大腳,近似于揮霍。"
但回到家中工廠,也讓小穎和黃歌像是從雲端墜入到 " 泥裏 ",得一手一腳去幹出成果。
回到家中工廠,是小穎主動的選擇,從某種程度上說,她并不愛 " 在格子間埋頭寫報告的日子 ",甚至将辭職回家稱爲 " 逃離 "。
而對于服裝制作,小穎則充滿了興趣," 實際上,我對金融這方面的工作一直沒什麽興趣,反倒是越來越喜歡服裝,更重要的是,父母年紀大了,回家接班确實是一個很好的選擇。"
小穎家的兩個服裝廠都位于莊河,老工廠始建于 2002 年,現有員工 200 多人,新工廠則落成于 2020 年,員工規模同樣接近 200 人。巅峰時期,兩廠員工加起來能有超 500 号人。
這個由父親一手創立,并經營至今的服裝加工廠生意,主要生産男女休閑西裝。在小穎童年時期,廠裏還有一條業務線在代工生産羽絨服,但 2010 年後,考慮到羽絨服生産複雜度和利潤點較低的現實,父母放棄羽絨服業務線,重金投資引入西服加工機器,将業務重心全部轉移到休閑西服領域。
圖 / 小穎家的服裝廠
來源 / 小穎提供
這是一份辛苦活兒。過去,小穎常常聽外界誇贊父母做事認真," 外界都說,白手起家、在大連休閑西服做得最好的就是我爸爸。"
在小穎提出回家接班時,父母也首先反對,畢竟在上一輩眼中,在上海的金融公司工作,體面且輕松,而 " 進廠 ",即便是自己家的廠,也免不了辛苦。
黃歌則是受現實因素的影響,選擇了 " 退回 " 家中工廠。
進入 2019 年後,黃歌工作室的出國留學業務全部中斷,時裝周的線下活動量也日漸縮減," 線上插畫培訓 " 成了支撐收入的唯一業務。
而随着市面上教線上插畫的老師越來越多,價格開始内卷,黃歌線上插畫課的收入也開始驟降。
賺錢變難了,但是大手大腳花錢的習慣卻無法輕易改變,于是憑 " 實力 " 賺到手的錢,漸漸又憑 " 實力 " 花掉。巨大的落差,也使得黃歌愈發抑郁," 當時我媽勸我說别在上海了,一開始我還不甘心,後來我也慢慢認清現實就回家了。"
困難比想象中更多
更年輕,也更互聯網的 " 廠二代 " 們,在接班時也會帶來更新、更年輕化的管理和運營方式。
Rosie 進廠後,就 " 複刻 " 深圳互聯網大廠的工作流程與彙報模式,在獎懲方面上也引入了更加年輕化的一套機制。
當下直播帶貨正盛," 廠二代 " 們也紛紛寄希望于将老工廠帶上互聯網,通過直播帶貨打開銷路。
秉持着爲工廠多找一條 " 出路 " 的念頭,小穎開始盡可能 " 多嘗試 ",于是 9 月份,小穎開始直播賣貨," 我爸有點‘老古董’,他一直不信直播帶貨模式,覺得都是在騙人,于是我就勸我爸說,你讓我試試吧,說不定就闖出來呢。"
" 直播了 20 多天,除去退貨的單子,一共賣了 90 多件。" 小穎算了下," 而且這是在完全自然流量,我們還沒開始投流情況下的成績,我個人還是比較滿意的。"
黃歌也在今年 3 月左右沖入了直播帶貨的 " 洪流 "," 當時我想自己是設計師,也是廠家,通過直播帶貨既能觸達消費者,也能給到最低價。通過直播帶貨,我們想賺的也不多,稍微能有一點利潤即可。"
于是,黃歌挑起了直播帶貨業務大梁,承擔起了包括拍攝、直播、寫腳本、後台推流等全部任務。
但真當 " 互聯網原住民 " 的 " 廠二代 " 們沖入直播帶貨,試圖 " 把握 " 流量時,互聯網和流量卻給了他們狠狠一擊。
黃歌真正運營了直播帶貨之後才發現,女裝在平台上的價格戰已趨于 " 白熱化 ",即便是廠家,也有比自己價格更低的。黃歌分析後發現,外貿出貨量一般都是以萬計,因此他們能夠把價格壓下來,但因爲自家是做制服出身的,所以在價格上優勢不大。
但最終 " 壓死 " 黃歌直播業務的,則是流量。
業務剛起步時,黃歌發現在線觀看人數遠低于預期," 直播間觀看如果人數穩定在三四十人,就已經是一個非常好的成績了,基本上就能保證每天可以成交個五六十單。但大多數時候,這個量級都無法保證。"
爲了保證觀看人數,黃歌開始投流。
" 一開始買流量确實能帶來轉化,每天最少都有六十多個訂單,但時間久了我就發現,平台好像認準了我會投流,隻要我今天沒有買流量,整個直播間就沒什麽人,所以後期買流量的花費越來越高,有時一場直播的成本中僅是投流的錢都能占到三分之二。"
爲了做好直播,黃歌還以高于市場價的薪資水平聘請了一個運營,但一切仍無濟于事。
" 聘請外部運營的問題在于,對方更懂理論知識,但實操後轉化效果依然不盡人意。" 黃歌分析道," 且作爲老闆不可能置身事外完全做甩手掌櫃,所以最終即便找到了外部幫手,很多經驗還是得自己去親身積累,坑也要自己去踩。"
直播業務未見起色的同時,廠子資金短缺的問題又擺在了台面上,沒有進賬的情況下,每月固定支出卻沒變,那段時間 " 廠二代 " 黃歌也愈發焦慮。
2023 年 9 月,直播帶貨業務進展将近半年,投入了近 100 萬元後,黃歌在媽媽的建議下關停直播業務," 及時止損 "。
雖然目前直播業務表現不錯,但小穎也直言,雖然每日直播時間僅有三個小時,但花在準備直播方面的時間,卻遠超三個小時。
直播前要從倉庫選品、熨燙、上傳商品鏈接,還有日常運營等全流程都要自己操心," 現在剛剛起步,也不敢投入太多,十天前我招了一個小助理,我們兩個一起拍視頻、剪視頻、直播、發貨。現在的目标就是先積累 1 萬個粉絲。" 小穎表示。
" 二代們 " 還有待成長
即使目前 " 二代 " 們在家中工廠仍處在學習、輔助的階段,還未 " 執掌大局 ",但成長也是 " 廠二代 " 們的必修課。
" 之前我像是初生牛犢不怕虎,我媽交給我任何事情,我都敢打包票說我能做好,但現在我似乎有點畏手畏腳,也會開始衡量自己是否有能力勝任,這或許是經曆了成長路上的挫折後的結果。" 黃歌感慨道。
現在,除了工廠的日常工作外,黃歌還在有意識地學習一些商科和管理方面的知識," 在工廠獨當一面後,自己哪裏薄弱就會更想去補。"
" 接班 " 一年的小穎,也漸漸意識到自己需要成長得更快一些。
小穎家服裝廠的業務訂單中,外貿單量向來占大頭,但近些年工廠的外貿訂單量下滑勢頭明顯。
這或許不是小穎一家的困境,而是整個外貿紡織行業所面臨的一個共同現實。
從上世紀八九十年代後成長起來的外貿工廠,踩中了全球産業鏈轉移的紅利,在過去的很長時間裏,他們靠着成本優勢實現了一次财富積累。但随着時代更替,訂單也在轉移。
面對單量下滑的現實,作爲生産終端的工廠,必須找到解決辦法,爲上百号人的溫飽負責。
小穎家中的工廠主做代工業務,但小穎也直言,通過大型貿易公司接單、工廠負責加工的模式," 賺‘加工費’賺得很少,且很容易出現訂單量不穩、回款周期長達數月的情況。"
圖 / 黃歌家的工廠
來源 / 黃歌提供
于是,小穎也在考慮 " 如何從外國客戶手中拿到一手訂單 "。
隻是工廠想拿回自主權,并非易事," 想接一手單,就得完全靠自己來采買面料,而這也需要極大資金投入,但我們确實沒有較大的閑餘資金來支撐這個業務,特别是我爸爸也想趕在退休前把貸款都還完,所以轉型的困難非常大。" 小穎表示。
爲了給工廠找到 " 出路 ",小穎開始盡可能嘗試多樣化業務," 在短視頻平台直播賣尾貨,對于我們來講成本無非是一些加工費,更重要的是考慮到如果之後單量越來越少,工廠說不定也能多一條出路。"
這位 " 廠二代 " 早早意識到,無論是運營抖音還是小紅書,做了總是比沒有做好。
直播帶貨遇挫之後,黃歌也遭遇了一定的 " 崩潰 " 和自我懷疑,明明自己已經非常努力,但生活似乎就是不肯回報哪怕是一點點的希望。她開始質疑自己,也經常陷入莫名的恐懼感," 我有種感覺,廠子到了我手裏就要倒閉了。"
但好的迹象也在出現。在黃歌最沮喪的那段時期,廠裏的一位技術顧問建議黃歌轉型 " 時裝定制 "。
10 月,黃歌家的工廠第一次接到了訂單數爲 1000 件的時裝大單。她自己也覺得有點不可思議," 而且客戶的反饋也非常好,表示要和我們建立長期合作關系,而且後續也有不少客戶主動找上門表示想合作。"
" 作爲廠二代在工廠裏,就算你起早貪黑,兢兢業業,甚至包攬掉所有雜活兒,父母其實都不會高看你一眼。" 小穎坦言," 隻有你真正給工廠帶來訂單了,哪怕是一小單,父母才覺得你可以,你是有希望的。"
回到家裏,成爲 " 廠二代 ",并不是退路,而是新的挑戰。
曾經,分散在這片土地各個角落的中小型服裝加工廠,撐起了中國現代服裝産業的發展,也是他們一同見證了中國服裝産業的 " 做大做強 "。
如今時代變遷,行業參與者也到了交棒之時,從部分 " 接班 " 到全權接手,以小穎、黃歌爲代表的 " 廠二代 " 們也需要一個成長的過程,最終方能在傳承中國民營經濟發展的道路上,走得更遠。
* 題圖來源于視覺中國。
* 文中黃歌爲化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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