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 月 17 日晚,一則 " 李玟生前控訴《2022 中國好聲音》" 的錄音在網上曝光。
音頻裏,李玟帶着哭腔控訴其在 2022 年參加《中國好聲音》錄制時,親身經曆高分選手不能晉級,導師的專業意見不被尊重,甚至連自己的人格也未能得到尊重。
據錄音内容,在她腿傷嚴重,不得不依靠攙扶站上台時,節目組竟故意設計留李玟一人在台上孤立無助," 被侮辱 "。
與過往不少音視頻爆料不同,這段錄音情緒強烈,聽者很難不感同身受,從李玟如泣如訴的聲音裏感受到悲痛與憤怒。
基于這種情緒感染力,加上多年來浙江衛視及其旗下《中國好聲音》的諸多負面傳聞,多數網友傾向于相信李玟所訴内容的真實性。
17 日晚近零點,中國好聲音官方微博發布聲明回應,指李玟錄音爲 " 惡意剪輯 "," 我方表示強烈譴責 ";并稱 " 作爲《2022 中國好聲音》的導師,李玟女士全身心投入工作,期間曾有的誤會經溝通當時即已消除。出于對逝者的尊重,我們不再對此事過多解釋,永遠銘記她對節目的真情付出。願逝者安息!"
《中國好聲音》節目組回應
但這段回應并無足夠說服力,字裏行間暗藏玄機:" 誤會已消除 ",說明浙江衛視承認與李玟的确曾經存在過摩擦。" 譴責 " 而非 " 追究法律責任 ",未免讓人更相信其所述 " 惡意剪輯 " 的真實性。
當晚同時,《中國好聲音》的其中一名學員李嘉捷發微博聲援李玟,并爆料自己曾在中國好聲音節目遭遇的不公待遇:
" 首先,50 萬一個座位我相信絕非空穴來風。節目組裏每個大的選角導演都有自己的利益往來,總決賽前十名的位次都是可以買的,金額超出你的想象。想要在節目裏走得後面,簽合同,十年打底。其次,節目組根本不尊重參與比賽的選手。盲選錄制期間學員上場的位次可以随意任他們更換,非常非常随意。"
不出十分鍾,這條爆料就消失了。當事人即刻發博稱:" 不是我,非我删 "。
李嘉捷微博全文,目前已删除
而次日,即 8 月 18 日,上午十時許,李嘉捷再次發聲表示," 本人于昨日發布的微博内容,沒有事實依據,再次向社會各界及中國好聲音節目錄制組表達歉意,也請廣大網友不要再以訛傳訛。"
李嘉捷最新微博
當日中午一時左右,另一則李玟生前錄制綜藝《中國好聲音》時當場質疑賽制不公的視頻側拍被曝光,視頻中清晰可見工作人員試圖上前制止李玟,李玟則大喊 " 不要碰我!"
18 日下午五時左右,另一位《中國好聲音》第一季選手、歌手徐海星發微博爆料《中國好聲音》内幕,自稱當年參賽時被威逼利誘簽下虛假合約條款。
徐海星發文爆料《中國好聲音》内幕
一開始,這是一起發生在行業内部的 " 反抗 ",但它的意義早已溢出了娛樂行業,公衆期望的業内人站出來還原真相并未第一時間出現,反而是從各處洩露的 " 民間爆料 " 逐漸浮出水面,砸向這堵維護虛假繁榮的高牆。
強者受壓制,更強者不懼,令人唏噓的是,這是一場在當事人身後仍在繼續的角力。
作爲國内持續霸占市場口碑第一梯隊的音樂選秀節目,《中國好聲音》在過去十年來,一路狂飙的同時也一路積攢公衆怨氣。到如今,它已名譽全無,節目本身是否要維持下去,都得打上一個問号。
冰凍三尺非一日之寒,而傾巢之下,又安有完卵?
浙江衛視并不是第一次遭遇輿論危機,其旗下著名音樂選秀節目《中國好聲音》,也不是第一次被公開吐槽。
曆年來," 藍台 " 發生了不少不同程度的意外、事故,且事後處理方式與态度大多難以服衆。
譬如 2019 年藝人高以翔在參加浙江衛視綜藝《追我吧》錄制時意外身亡,浙江衛視是隔了足足 8 天,才出具了善後說明及永久停播該節目的決定。
高以翔
主持人金星曾受邀參加浙江衛視的《非同凡響》,卻因自己的變性人身份被換下來。後來,金星在一次訪談裏直言,浙江衛視 " 内部很亂 "" 制作平台制作手段都挺低劣的 "。
至于《中國好聲音》本身,也向來争議諸多。而且許多 " 黑幕 ",正是來自于參加過節目錄制的人。
第一季總冠軍梁博曾在《天天向上》曝光,《中國好聲音》是有劇本的,節目組曾經對他說:" 我給你寫個稿子,你照着念就行了。"
梁博
2016 年,歌手、中國好聲音第一季導師劉歡對《中國好聲音》提起訴訟,控該節目侵權,且作秀成分居多。在一場名爲 " 保護原創、尊重版權 " 新聞發布會上,劉歡公布了三件侵權案件代表音樂詞曲著作權人提起訴訟,其中兩件出自中國好聲音。
劉歡退出中國好聲音後,後來在《锵锵三人行》中透露,《中國好聲音》的錄制基本從下午兩點到淩晨三四點,自己身體吃不消,且節目中學員自曝的故事或成功勵志的背景大部分都子虛烏有。
陳奕迅也曾在一檔訪談節目中稱,自己曾受邀參加《中國好聲音》,并非由于對選秀類綜藝不感興趣而想要拒絕,而是在聽說這檔節目有 " 黑幕 " 後,抱着 " 一探究竟 " 的好奇心前去。
陳奕迅在《中國新歌聲》
彼時,陳奕迅參加的 " 中國好聲音 " 還叫《中國新歌聲》,他在選拔過程中聽到一位 " 還不錯,但達不到按鍵轉身的程度 " 的女歌手,所有導師都沒有轉身,導緻女歌手未能晉級。
但他沒想到,這次因爲沒有導師轉身而被淘汰的女學員,竟然出現在了下一次的複賽現場。
陳奕迅認出了她的聲音,卻遲遲沒有轉身,這時,他聽見自己的耳麥裏傳來節目組的催促指令:" 按一下 "" 按一下 "…… 最後陳奕迅轉過身去,看見台上的女選手的确是上次被 " 淘汰 " 的那位。
陳奕迅稱節目組會催促轉身
一個任何環節都可能羼雜表演成分的節目,自然難以讓人信服其選拔上的公平性。
于是,當年那些難以服衆的比賽結果,又重新被人們想起。
如已故歌手姚貝娜。在 2013 年的《中國好聲音》裏,姚貝娜以一曲《也許明天》得到四位導師的哄搶,最終成爲那英戰隊一員。然而,那英卻最終将總冠軍交給了原本表現平平的萱萱。
而嗓音得天獨厚的天賦型歌手周深,也曾參加 2014 年的中國好聲音第三季評選。雖然赢得了在場三位導師楊坤、那英與齊秦的轉身,最終卻還是因爲那英的一句 " 對不起周深,我喜歡李維 ",沒能晉級。
"28 年做一個歌手,我站在台上被人侮辱。"
歌壇天後李玟說的這句話令人爲之震驚,一位在樂壇已經有不菲實力與地位的前輩,竟會在節目裏如此受到操控和欺辱。
這實在突破普通人對明星的簡單想象。原來在強大的平台面前,他們也如此弱勢。
事實上,在去年 9 月,就有一則關于李玟在中國好聲音錄制現場發火的視頻曝光,李玟當場控訴賽制不透明:" 大家都在看!導演給我一個遊戲規則,73 分的有第二次機會,88.3 分的爲什麽沒有第二次機會?"
李玟在《中國好聲音》現場質疑節目規則
《中國好聲音》究竟有多強,才會讓專業領域公認的一個個 " 強者 " 置身其中後被迫變成 " 弱者 "?它與藝人之間的關系,又是怎樣的?
與國内大多數綜藝節目一樣,《中國好聲音》也模仿自外國綜藝。2010 年開播的荷蘭歌唱類真人秀節目《The Voice》(《荷蘭之聲》),率先采用 " 盲聽盲選 " 賽制,最大程度保證 " 讓競争僅僅留給 the voice" 的公平理念。如今,這檔節目的版權已經輸送到世界各地 26 個國家,被複制成各式各樣相似模式的選秀節目。
2012 年 7 月,《中國好聲音》第一季面世,開播即斬獲極高的收視率。時逢國内觀衆對以《超級女聲》爲代表的音樂選秀節目形态已産生審美疲勞,《中國好聲音》的新模式和風格,讓人耳目一新。
《中國好聲音》早期的四位導師
此後,中國好聲音每年夏天與觀衆如約見面。據中國廣視索福瑞媒介研究 ( CSM ) 統計的數據,第一季《中國好聲音》共播出 14 期,除第一期收視率在全國排名第二外,其餘 13 期皆名列第一。
自此之後的多年來,《中國好聲音》一直處于熱鬧中心,哪怕中間由于版權問題一度更名爲《中國新歌曲》,也相當火爆。賽制細節不斷變化新花樣,導師們出口成梗輪番上熱搜,導師年年更換,幾乎涵蓋大半個華語樂壇。
到了第 12 季,節目組對賽制進行了大刀闊斧的改革,增添了 " 明選賽道 " 與原有的 " 盲選賽道 " 并行,并加上唱跳競技環節。
《中國好聲音 2023》的四位導師
從 2008 年 " 中國藍 " 進軍綜藝界,到 2017、2018 年前後一系列演技類綜藝的興起,十年間,《中國好聲音》背後的浙江衛視在各類綜藝領域深耕,已然躍身成爲不亞于甚至超過芒果衛視的綜藝巨頭。
與此同時,綜藝這一文娛形式在整個娛樂圈的發展勢如破竹,資本的滲透也越來越深、廣。但弄虛作假的問題一直伴随着它,至少對浙江衛視而言如此。
2018 年,香港導演高志森發布微博稱,浙江衛視的節目《演員的誕生》采用了其公司 " 香港春天舞台制作公司 " 代理、香港著名編劇杜國威的劇本《我和春天有個約會》,不僅扭曲了原著人物性格及境遇,且從未向代理方或原作者征求版權。
高志森微博截圖
而就在該聲明發出一天後,高志森再發微博,稱浙江衛視已向他及杜國威緻歉。
其他綜藝也惹過事端。歌手胡海泉就曾透露,他曾參加 2022 年 5 月浙江衛視的一檔創業節目,爲了測試一款空氣淨化器的效果,節目組計劃請兒童來進行人體實驗,最小的孩子隻有六個月大。
彼時,胡海泉無法接受節目組的理念和方式,忿然離開了節目現場。
胡海泉沒有辦法接受節目的理念和方式
站在網絡窗口窺觀諸種醜聞,最終總會陷入熱搜、撤熱搜的 " 吃瓜式 " 短暫輿論循環裏,但不論是流量時代的文化畸變,還是利益至上的道德滑坡,這些事情都不該僅僅扁化爲一次消費性質的嘲笑。
波茲曼在那本著名的《娛樂至死》裏,指出了現代社會的一種潛在危機:所有公共話語都以娛樂方式出現,甚至滲透溶爲一種公共的文化精神。我們在這個社會生存所依附的種種,消費、教育、新聞 …… 最終都淪爲娛樂的附庸。
但娛樂本身并不可怕。在這裏的娛樂行業,我們看到了某種更令人憂慮的景象,行業規則、職業道德稀碎得仿佛并不存在,而無法忍受的人,選擇心痛地離開。
之所以有那麽多的 " 黑幕 " 存在,恰恰說明,娛樂行業内部是一個高度不對稱的體系。
信息不對稱(李玟在錄音裏說合同多少錢她一直不清楚),權力不對稱(節目組單方面制定不公平的遊戲規則),聲量不對稱(平台掌握龐大的媒體資源,而藝人僅僅代表自己)。
而李玟錄音所暴露的藝人個體過于弱勢的現象,其實幾乎是這個行業内的通行狀況。
李玟
這個暑期,記者曾邀約一部大熱電影的導演進行采訪,這位導演因爲無法繞過公司 " 私自 " 出面接受采訪而拒絕了邀請,創作者話語權微小如斯,夫複何言。
浙江衛視曾被停播的《追我吧》,在錄制前幾期時,一度出現蕭敬騰等藝人被追到喘不過氣的情況,鍾楚曦數自稱跑到頭都麻,錄完後吃了 3 天速效救心丸,決定不再錄像。體育冠軍鄒市明、李小鵬等人也在一系列運動後不得不吸氧。敬業的藝人們看起來在前台光鮮亮麗,其他他們,也很苦。
在流量時代,平台強勢背後的動力之一,是如大張偉曾經說的,無論哪個行當,不管是要做一個歌手還是演員,都必得先成爲一個明星,而成爲明星的前提是要增加曝光率、有流量,爲此就得參與綜藝真人秀。
在《追我吧》節目中,鄒市明腿抽筋
這一切的邏輯導向了能迎合流量、創造流量的平台,賦予它極大的權力。如果沒有法律和規則約束,強勢平台創造的 " 黑幕 " 還會繼續存在下去。
太長時間以來,關于藝人和明星,社會讨論與關注的重心,大多集中于對造星的形式性批判,對明星收入、德是否配位等道德審判,但這些還沒有觸及這個行業最畸形的部分。
而這最畸形的部分,又何嘗不是這個社會自身的隐喻,面對龐大系統而被動的每一個無力的普通個體,又何嘗不是李玟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