能夠在全國各地的街頭巷尾流行的食物，基本都能找到某個具體的出處或原産地。好比說，烤冷面是黑龍江特色小吃，煎餅果子屬天津最正宗，黃焖雞源自山東，烤魚來自重慶，腸粉出自廣東，另外還有沙縣小吃，已經把出處寫在名字裡了。
但烤肉拌飯是一個例外。它絕對是外賣軟件的常客，卻沒人知道這東西從哪裡來。維基百科找不到 " 烤肉拌飯 " 詞條，百度百科倒有，卻啥都沒說。
總文本量不到 100 字
或許是因為烤肉拌飯像澱粉腸一樣，做法簡單，沒啥技術含量和獨家配方。把處理好的肉切成小塊碼在米飯上，再從冰箱裡翻出兩片菜葉子扔進去，擠點番茄醬或沙拉醬，不就是一份外賣常見版本的烤肉拌飯嘛。
顯然是加了濾鏡的網圖
不過我第一次接觸到的 " 烤肉拌飯 "，和市面常見的烤肉拌飯有着雲泥之别。對比之下，後者的用料實在太少了。
當時我還在讀高中。在那座東北城市，大多數學校都沒地方修宿舍，不可能采用全封閉的寄宿制。像我的學校，名曰 " 準軍事化管理 "，也不得不在午餐和晚餐時段留出 40 分鐘，打開校門，放學生出門用餐。學校旁邊有條巷子，除了幾家文具店和打印店，剩下的都是餐飲店，可以想象生意有多紅火。
我要講的那家拌飯店，就位于巷子深處的一座地下室，看似沒啥區位優勢，可隻要到了學生用餐時間，總是座無虛席。店裡不止賣拌飯，還賣瓦罐面和砂鍋土豆粉，隻是這兩種連湯帶水的食物遠不如量大管飽的拌飯來得實在。
店家自稱的 " 烤肉拌飯 "，擁有相當豐富的配菜，可以理解成類似盒飯的自助餐，或者不含朝鮮族辣醬的石鍋拌飯。根據我已經模糊的記憶，電飯鍋旁邊擺着五六個缸子，裡面裝着土豆絲、海帶絲、辣白菜、拌茄子、拌豆皮、拌豆芽等，偶爾還會有一缸難以找尋雞蛋痕迹，但湯水特别多的西紅柿炒雞蛋。
堪比大學食堂的西紅柿炒番茄
老闆和一兩個店員仿佛人肉流水線，輪流向顧客的大碗裡盛飯盛菜，想吃什麼菜、吃多少米飯，均由顧客全權決定，學生們在這裡得以享受前所未有的自主權。有個至今仍在跟我開黑打遊戲的高中同學，喜歡豆皮、土豆絲與海帶絲，每次都隻加這些。我也喜歡作為額外蛋白質來源的豆皮，但我更愛茄子，這兩種拌菜入口之後會産生别緻的甜味，比肉還下飯。
盛滿飯菜後，老闆将親自為拌飯加冕，在上面鋪一層薄薄的烤肉塊，撒些孜然之類的調料，并不會擠多餘的醬汁；當我成為常客後，那層肉也在日漸變厚。我不确定店家的後廚有沒有烤爐，起碼肉的口感很像烤出來的，把高中生糊弄過去足夠了。
最後，老闆會多問一句，要不要澆上一勺湯。那是一缸帶有土豆丁的稀湯，顔色像咖喱，卻一丁點咖喱味都沒有，隻有淡淡的鹹味，适合用來把煮得略硬的米飯泡軟。
印象中的土豆湯就和這張圖裡的湯差不多
這樣的拌飯，裡面幾乎見不到任何綠色蔬菜，鹽分也超标，倘若加了過多湯水，泡軟的稀飯還會導緻消化不良。卻也正是這樣的拌飯，口感豐富，味道多變，用料齊全，一份不到十塊錢。它使我在下午與晚上的課堂集中注意力，即便是在冬日裡晚自習結束後的半夜 12 點，也感受不到饑餓和寒冷。
高中畢業後，我再沒吃過，也沒在網上見過這種大雜燴似的 " 烤肉拌飯 "。外賣軟件裡的拌飯，配菜隻有黃瓜絲、生菜絲或榨菜，主菜隻有烤肉或脆皮雞，調味全靠腌肉的調料，以及鋪在上面的醬汁撐着，而價格是那家店的三至四倍。2017 年的暑假，我回了趟母校，也重新走進了那條巷子，遺憾地發現那家店早已倒閉。
直至工作了一段時間，我才在外賣軟件裡找到了這樣一家烤肉拌飯店。他們的拌飯結合了上文中兩種拌飯的特點：允許顧客同時選擇不同的醬汁和配菜。
尤其令我欣喜的是，自選小菜的列表裡有拌豆皮和拌茄子，拌飯的調料中還自帶一種允許單點的土豆泥，比那些年的土豆湯鹹一點，也鮮一點。土豆泥和茄子的搭配簡直一絕，甚至能讓我懷念起家鄉的味道，追憶同樣以土豆與茄子作為原料的東北名菜地三鮮。
每當我需要加班，或者一天沒好好吃飯等餓到胃疼的情況下，一種如報仇雪恨般的幹飯沖動便油然而生。我多半會打開這家店的頁面，下單一份脆皮雞拌飯，加上豆皮與茄子兩種配菜，在此之上，單獨點一份烤肉和土豆泥，最極端的情況下還要加個煎雞蛋。
我先風卷殘雲般消滅上層裹有醬汁的脆皮雞，以及半邊的豆皮和米飯，再把烤肉和土豆泥倒入碗裡，将它們與茄子和剩餘的米飯拌勻，最後以狼吞虎咽的形式将光盤行動實踐到底。這樣隻點了一份米飯，卻收獲了兩種拌飯口味，吃起來不容易膩；雖然點單的形式并非自助，但吃進肚裡的分量勝似自助。
請原諒我沒辦法把烤肉拌飯拍出好賣相
我堅信，廣東省隆江鎮的體力勞動者，也是抱着這種幹飯的沖動，将豬腳飯捧上神壇的。盡管和豬腳飯的差距還是大了些，烤肉拌飯無所謂正宗，也談不上營養，但無論正宗還是營養，都是吃飽了才有力氣考慮的議題。
曾經的那家拌飯店告訴我，美好的事物錯過了便不會再來。疫情期間，我常去的一些餐廳飯館，都和那家拌飯店一樣悄然消失，就連曾在夜談欄目中出現過的烤冷面、麻辣燙等食物，對應的店家也早已不知去向。我被迫習慣了遺憾。
現在的這家店幸運地存活了下來，更值得我萬分珍惜，理應拍個照，寫篇文章，偶爾光顧一回，當成欺騙餐吃。烤肉拌飯的确沒有也不需要什麼獨家配方，對每個人來說，最棒的配方，永遠是能讓自己的大腦和身體重新運轉起來，且不會令味蕾提出任何反對意見的配方。
向殘酷的疫情和艱難的生活舉起白旗并不丢人，但嘗試着舉起招牌的人更讓人敬佩。
—— CaesarZX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