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利維坦按:
病理蠟像,顧名思義,就是将諸多疾病的表征通過翻模制成的醫學模型。這在西方有着悠久的傳統。早在古埃及文明時期,人們就會用蠟來記錄死者的長相,技藝流傳了多個世紀。直到17世紀,這種技術開始在歐洲廣為流傳。随着時間的推演,模型變得越來越細緻:為了更好地表現瘢痕或者潰瘍在不同病理期的狀态和顔色,人們開始用上經過染色的蠟。而對于18世紀早期的醫學院學生和醫生而言,用蠟模來傳授知識已經不足為奇了。
由此,病理蠟像陳列與收藏也應運而生,比如在瑞士蘇黎世大學醫學院,收藏了超過2000件病理蠟像模型,不過,這個數量級和今天提及的博物館相比,還是小巫見大巫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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壞死的頭骨,很可能來自梅毒患者。照片選自夏爾-尼古拉·韋勒的《杜普伊特倫博物館藏品目錄》圖集第二卷。© gallica.bnf.fr
多年以來,巴黎的杜普伊特倫博物館(Musée Dupuytren)一直是個不同尋常的朝聖之地。學生、醫生、語言學家和神經科學家都曾前往巴黎這座"光之城"尋找路易·維克多·勒博爾涅(Louis Victor Leborgne)。
他們找的并非勒博爾涅本人——他死于1861年——而是他的大腦,它被密封在一個玻璃罐裡、保存在固定液中、陳列于這座解剖病理學博物館裡一個與視線齊平的展架上。你可能會覺得,裝在罐子裡的大腦都長一個樣子,能看出什麼呢?然而,勒博爾涅的大腦在曆史上具有特殊的重要性。
勒博爾涅曾是一名工匠,他在以制革廠聞名的盧萬河畔莫雷長大,成年後的大部分時間都患有失語症,别人說的話他都聽得懂,但是,隻要他自己想開口,唯一能說出的就是一個毫無意義的單音節:"tan"(譯者注:有學者認為這個音節是勒博爾涅對其童年回憶的殘留,因為"制革廠"的法語為"tannerie",用鞣料樹皮[tan]制革的方法名為"moulin à tan")。
路易·維克多·勒博爾涅的大腦。© Wikimedia Commons
勒博爾涅後來成為法國醫生保羅·布羅卡(Paul Broca)的病人,他于51歲去世,在他死後,布羅卡為他做了屍檢。醫生在其左額葉發現了一處損傷,這為他的理論提供了支持:語言在特定的區域生成(該區域如今被稱為布羅卡氏區)。這徹底改變了我們對語言和語言障礙的理解,還鞏固了"認知功能可以映射到大腦特定區域"這一觀點,從而奠定了現代神經科學的基礎。
來參觀杜普伊特倫博物館的遊客不必非得是神經學家才能欣賞館内的藏品。
自1835年該館落成以來,公衆便會來此處觀看各式各樣的骨架、腌漬過的身體部位、被金屬棒刺穿的頭骨、描繪罕見缺陷和疾病的解剖蠟模型,并在此過程中多少了解一些這座病态珍奇屋内所蘊含的曆史。
杜普伊特倫博物館内擁有4800多件描繪罕見缺陷和疾病的解剖蠟模型。© Sortir à Paris
在19世紀,去巴黎太平間參觀一圈就足以稱得上全家的玩樂日,在這種環境下,杜普伊特倫博物館吸引了大量渴求恐怖和怪誕的人群。雖然查不到公開數據,但一般認為,随着時間的推移,該館的遊客數量逐漸減少。
20世紀90年代時,人們開始對該館的未來感到擔憂。在随後的幾十年裡,随着法國國内外的博物館對各自藏品中的某些物件進行更嚴格的審查,這種擔憂越發加深。這場辯論最初圍繞殖民統治時期獲得的藝術品和手工藝品展開,但很快就擴大成了有關展示遺骸之倫理問題的更廣泛的讨論。
杜普伊特倫博物館内部的裝裱照片,由安托萬·約瑟夫·夏爾·蘭西奧(Antoine Joseph Charle Lansiaux)攝于1918年。© parismuseescollections.paris.fr
因此,當杜普伊特倫博物館宣布它将在2016年永久關閉時,公衆并不覺得很意外——官方給出的原因是,博物館年久失修,且不符合無障礙要求。它的藏品被轉移到了索邦大學皮埃爾和瑪麗·居裡校區的地下室,如今,它們隻對學生和研究人員開放,且需要提前申請。
目前,博物館還沒有重新開館的計劃。不管是誰,如果想要更多地了解杜普伊特倫博物館及其對醫學科學史的貢獻,都隻能退而求其次,去查閱夏爾-尼古拉斯·韋勒(Charles-Nicolas Houel)的《杜普伊特倫博物館藏品目錄》(Catalogue des pièces du musée Dupuytren)。這套五卷本的目錄于1877年至1880年間陸續出版,詳細介紹了當時博物館内所藏的大約6000件标本,并附有大約85張黑白照片。
法國解剖學家查爾斯-皮埃爾·德農維利爾(Charles-Pierre Denonvilliers)曾在1836年至1842年間編撰了博物館約1000件藏品的目錄,上圖便出自該目錄。© Wikipédia
博物館由紀堯姆·杜普伊特倫(Guillaume Dupuytren,1777-1835)遺贈所建。杜普伊特倫是一位著名的外科醫生、解剖學家、頭部穿孔術的狂熱愛好者,曾擔任過拿破侖的醫生,據稱他曾為後者治過痔瘡。
雖然他在今天已鮮為人知,但他的名字頻繁地出現在19世紀的文學作品中。福樓拜的《包法利夫人》(1856)和《庸見詞典》(Dictionnaire des idées reçues,1911-1913)中都曾提到過他,他還把福樓拜的父親視為自己的醫科學生之一。他有個病人叫馬利-亨利·貝爾,也就是司湯達。兩人加入了同一個共濟會分會,小說家先生會給他寄自己的書,但他們的友誼很快就淡了——杜普伊特倫的許多,乃至絕大多數人際關系都是如此命運。
由J.J.格朗維爾(J. J. Grandville)為《1831年酒神節》(Les bacchanales de 1831)系列所作的平版諷刺畫細部,該畫作諷刺了"道德、宗教、文學和戲劇"人物。畫中,外科醫生杜普伊特倫穿着殡儀員的服裝凝視着畫外的觀者,他的左右是荷蘭作家兼女演員、綽号"當代女神"的瑪利亞·費斯費爾特/伊達·聖埃爾姆(Maria Versfelt/Ida Saint-Elme)和瘋狂的德拉梅内神父(Abbé de Lamennais)。背景中,"新教皇"(格裡高利十六世?)正在與一位女教宗共舞。© www.parismuseescollections.paris.fr
但真正在其文學作品中為這位科學進步的代表人物花費了筆墨的當屬巴爾紮克。在《人間喜劇》這部由一百多篇小說、短篇小說和散文組成的相互關聯的作品中,杜普伊特倫以"外科醫生德普蘭"(Desplein)這一虛構形象出現,他在小說《比哀蘭特》(Pierrette,1840)中為同名主人公做了頭骨穿孔手術,在《莫黛斯特·米尼翁》(Modeste Mignon,1844)中則為米尼翁夫人做了白内障手術。
在1836年的短篇小說《無神論者望彌撒》(La Messe de l'athée)中,巴爾紮克用了一整個故事的篇幅來解讀這位"象流星一樣在科學界的天穹上一掠而過"的"匆匆而過的天才人物"的矛盾之處。在小說家的筆下,他出身卑微,卻憑借不馴的野心和不懈的努力攀上了社會階級的階梯。巴爾紮克寫道:"他的敵人指摘他的古怪脾氣、他的性格,但實際上,他的性情隻不過是英國人所謂的‘怪誕不經’。"
巴爾紮克的說法算得上很客氣。現實中的杜普伊特倫的"古怪脾氣"有據可查,雖然這些評價可能摻雜了他人的嫉妒,但在大多數情況下,他的确對權力有着極度的渴望,對待學生的态度專制又殘暴,還對凡夫俗子們心懷鄙夷。他有被害妄想,同時又有一種極強的控制欲,以至于提前對自己的屍檢結果進行了口述。
杜普伊特倫去世後,博物館的藏品從1000件(大部分是骨骼标本)增加到了韋勒于 1877-1880年所編目錄中的6000件,而如今,索邦大學地下室檔案館内的藏品則超過15000件。藏品的捐贈方包括巴黎解剖學會等醫學協會,以及布羅卡和多米尼克-讓·拉雷(Dominique-Jean Larrey)等著名醫生,但也有許多不那麼有名的外科醫生希望通過向博物館捐贈藏品在曆史上留下一筆。
館内的藏品上可追溯到1752年,近則近至20世紀20年代,它們因此記錄了醫學史上的一個發展速度前所未有的關鍵時期。在法國大革命之後,當時醫院的監管力度還極為有限,那段時間,對病人及其屍體的研究呈現出爆炸式的增長,而館内的藏品佐證了這一點。動物也受到了這種實驗欲望的波及。《目錄》描述了在兔子、狗和豚鼠身上進行的移植和截肢手術,這些動物要麼在手術不久後死亡,要麼被"犧牲"以加快随後的驗屍工作。
斷裂的下颌骨(藏品53E)和一個被穿孔九次的女性顱骨局部(藏品54),照片選自夏爾-尼古拉·韋勒的《杜普伊特倫博物館藏品目錄》圖集第一卷。© gallica.bnf.fr
《目錄》反映了随着時間的推移,患者可以獲得哪些方面的治療——有些先進得讓人驚訝,另一些則明顯不然。其中一個條目介紹了一位年輕女性的顱骨,她在因跌倒引發腦震蕩後,經曆了至少九次頭骨穿孔,這還是在麻醉劑得到推廣之前。其他條目描述了手術成功後卻因後續感染導緻的死亡,因為抗菌劑直到1865年才開始在手術中使用。
新一些的藏品則展示了醫療技術剛起步時的樣子。有件藏品是一隻來自20世紀10年代的手,它保存在固定液中,展示了因暴露在輻射下、沒有得到适當保護而導緻的壞疽。1895年,威廉·倫琴(Wilhelm Röntgen)發現了X射線,随後,X射線機迅速推出,不僅在醫療領域,在工廠車間和露天遊樂場也能看到它們的身影。付費的顧客可以試用這種新奇的儀器,拿上他們頭骨和手提包的掃描圖回家。
在發現輻射會産生有害影響之前,許多先驅的放射學家和車間操作員都經曆了類似的損傷。與此同時,杜普伊特倫博物館的藏品則展示了醫學成像的用途:第一次世界大戰期間拍攝的X光片展示了神經學家朱爾·德傑林(Jules Dejerine)和奧古斯塔·德傑林-克倫普克(Augusta Dejerine-Klumpke)如何從受傷士兵身上定位并取出子彈和彈片。
韋勒的《目錄》中描述的許多病症現在已日益罕見。梅毒、傷寒、肺結核和佝偻病的發病率在世界大部分地區已大幅下降,這要歸功于新的治療方法或改善的飲食、衛生和生活條件。天花在18世紀的法國是一種緻命流行病,它最近一次被發現是在1977年。同樣地,《目錄》中列出的許多嚴重至極的出生缺陷如今可以通過産前篩查早早地發現。
但也許更有趣的在于,《目錄》讓我們得以一窺當時的社會。大量的工傷事故反映出了當時惡劣的勞動環境:有的建築工人從腳手架上摔下來導緻頭骨碎裂,也有采石工人被山體滑坡和松動的岩石砸死。有個标本特别令人毛骨悚然的标本,它是一個工廠工人的手,在一次重型機械事故中被從手臂上扯了下來,《目錄》認為它展示了肌腱系統,因而很有價值。當時的法國正處于充滿流血沖突的時期(尤其是七年戰争、法國大革命和拿破侖戰争),許多年輕士兵和旁觀平民的身體部位都被卷進了社會動蕩之中:1848年6月起義中一名男子頭部中槍,1858年奧爾西尼刺殺拿破侖三世未遂,行動中一名15歲的女孩被手榴彈擊中(共有156名旁觀者被殺)。
左圖:一位佝偻病患者的骨架,死亡時應是一位患有胸腰椎側凸的年輕女性(藏品521)。右圖:一名28歲的機械師的手和肌腱,因襯衫卷進重型機械而随之被卷入扯斷(藏品10),一根連着伸肌腱(拇長伸肌)的斷裂大腳趾(藏品9)。照片選自夏爾-尼古拉·韋勒的《杜普伊特倫博物館藏品目錄》圖集第二、三卷。© gallica.bnf.fr
除此之外,這份目錄還包含一系列意料之中的普通人倒黴事,這些倒黴事件就算放在周六晚上的任何一間現代急診室裡也不顯違和:有的傷患從樓梯、梯子、牆壁和椅子上摔下來;另一些傷患則因摩擦鬥毆受傷;有個男人被木闆擊中了頭部。
一條記錄于1849年的條目與21世紀醫生們的難以置信遙相呼應:當代醫生永遠會為那些不知怎麼就跑進病人體内的異物困惑不已。外科醫生斯坦尼斯拉斯·洛吉耶(Stanislas Laugier)在他的報告中描述了一位53歲的男性,他被不明原因的腿痛所困擾,但在面對醫生時閃爍其詞:"我們無法确定他是否經常喝白蘭地,也無法确定他的生活方式是什麼樣的。從他尴尬的解釋中,我們可以推斷他沒有說實話。"盡管醫生對他進行了治療——在其腿部和腳部使用了80隻水蛭——病人還是在入院後不久就逝世了。屍檢時,醫生在他的左心室内發現了一枚5厘米長的女用發夾。
一顆患有急性心包炎的心髒(藏品10)和一顆左心室内含有發夾的心髒(藏品38)。照片選自夏爾-尼古拉·韋勒的《杜普伊特倫博物館藏品目錄》圖集第四卷。© gallica.bnf.fr
緻命的橫向胸骨骨折(藏品6A),它屬于一位被馬車撞倒的63歲男性;骨折的肋骨。照片選自夏爾-尼古拉·韋勒的《杜普伊特倫博物館藏品目錄》圖集第一卷。© gallica.bnf.fr
一位名為戈蕾(Gorée)的40歲女性的胃瘘(藏品104),以及一個正在愈合的潰瘍(藏品118)。照片選自夏爾-尼古拉·韋勒的《杜普伊特倫博物館藏品目錄》圖集第四卷。© gallica.bnf.fr
杜普伊特倫博物館的建立有着明确的教學目的,然而許多遊客并不是被學習的機會吸引而來,而隻是為了獵奇地癡看那些真實的人類遺骸,回味它們帶來的震撼或娛樂。
作為一座解剖病理學博物館,館内藏品陳列了一系列的疾病、病症,以及身體和智力上的殘疾。這裡存放着馬可·卡佐特(Marco Cazotte,1741-1803)的骨架,他外号"皮平"(Pipine),是一位患有海豹肢症的男性,海豹肢症是一種罕見的先天缺陷,卡佐特生來沒有臂和腿,他的手和腳直接連接在軀幹上。卡佐特一輩子都在露天遊樂場扮演"觀賞項目"賺取收入,這是當時患有這種殘疾的人為數不多的謀生方式之一。
馬可·卡佐特的骨架以及蠟像。© Wikipédia
至于博物館展出這些藏品是否是這種遊樂場生态的延續,這是個值得一問的合理問題。近幾十年來,杜普伊特倫博物館迫切地在與其解剖學"恐怖秀"的名聲劃清界限,館内的講解員也會強調其藏品的科學和教育價值。但在其曆史上的其他時刻,它似乎曾傾向于憑借滿足人們的窺私欲以招徕遊客。
在20世紀20年代和30年代,館内擺出了描繪頭條新聞中血腥犯罪場景的蠟像。另一些曾經展出的物品——一隻六腳豬和一隻雙頭貓——同樣缺乏教育價值,對人體解剖病理學的研究幾乎沒有什麼幫助。
普通人或許對醫學并無興趣,來博物館參觀更多的是為了滿足自己的獵奇心态。© Laughing Squid
在考慮杜普伊特倫博物館的遊客數量為何下降時,如果将其歸因于我們的口味和1835年時已大不相同,那就過于簡單化了。在真實犯罪的紀錄片随處可見的時代(其中往往包括謀殺現場和肢解屍體的真實鏡頭),病态的好奇心似乎和以前一樣"活得很滋潤"。不過,多年以來,社會态度已經發生了轉變,可接受性的界限也被重新劃定。
如今,遊客們在面對杜普伊特倫收藏的某些标本時會感到不是很自在:有先天缺陷的胎兒和早産兒;從法國殖民地帶回來的原住民病人的身體部位;一個被一盤土豆噎死的智障男性的喉嚨。他們可能會思考,在那段曆史中,醫生和他們的病人之間有着什麼樣的權力關系,才會導緻後者被納為标本、藏品,病人又曾給予過什麼形式的同意,甚至于,他們是否曾給出過同意。在21世紀,這些正是博物館策展時需要解決的問題。但是,正如學者和公衆所指出的那樣,杜普伊特倫博物館的展品說明對此提供的信息很有限。
在杜普伊特倫博物館存在的最後幾十年裡,法國國内外的博物館發現對它們的審查日益嚴格,尤其是針對那些在殖民背景下被帶離故土的展品。2002年,薩拉·巴特曼(Sara Baartman)的遺體被歸還給南非進行妥善安葬。巴特曼是一位科伊科伊族(Khoikhoi)婦女,曾被稱作"霍屯督的維納斯",這是一個貶義的詞彙(譯者注:Hottentot Venus,"霍屯督"是早期荷蘭殖民者對科伊科伊人所屬的科伊桑民族的蔑稱,現已不再使用。一種說法是,"霍屯督"源自荷蘭語中的"結巴",殖民者以此形容科伊桑諸語言中獨特的嗒嘴音特征)。
在巴特曼的一生中(1789-1815),她被展出在英國和法國的畸形秀上,供人觀賞她臀脂過多的體型(其特點是臀部有大量的脂肪沉積)。在她死後,她的屍體被解剖,她的生殖器和大腦被保存到罐子裡,她的骨骼被陳列在了人類博物館,這是一座位于巴黎的人類學博物館。1974年起,她的遺骨不再公開展覽,并被保存起來,直到28年後法國參議院投票決定将其歸還祖國。
參議院的決定顯然是正确的,但也動搖了此前保護公共博物館内容物的監管框架,根據過往的監管法律,這些藏品是法國遺産的固有組成部分,因此是"不可分割的公共财産"。這一決定還引發了進一步的歸還浪潮。2010年,法國公共藏品中的19名毛利人戰士的頭顱被歸還給新西蘭蒂帕帕國立博物館(Te Papa),四年後,原住民卡納克(Kanak)酋長阿塔伊(Ataï)的頭骨也被歸還,他曾在1878年領導人民反抗法國在新喀裡多尼亞的殖民統治。
嘲笑薩拉·巴特曼的手工彩繪版畫諷刺畫《霍屯督的維納斯》("La Venus Hottentote"),作者喬治·洛夫特斯(George Loftus),約1814年。© rmg.co.uk
與此同時,在2009年"我們的身體"(Our Body)展覽中,圍繞該展的醜聞也備受矚目,引發了人們對更廣泛的人體遺骸展覽的倫理和法律地位的質疑。這場展覽由一家私人活動公司組織,展示了各種姿勢的真實人體(比如下國際象棋、騎健身自行車等),曾在美國的數個城市與法國的裡昂和馬賽進行,随後被巴黎的一間法院禁止。該判決提到了當時新晉出台的一項法律,該法律明确規定,人在世時應得到的"尊重、尊嚴和體面",在其死後也應适用。法官認為,展覽完全為了利益而将人體商品化,違反了這項法律。2009年,該案的上訴法院維持了這一判決,但原因不同。法院裁定,展覽的組織者未能提供足夠的證據,證明展覽中展出的人類屍體在其生前給出了(參展的)同意。
時至今日,法國法律仍然允許國家博物館以及杜普伊特倫博物館等以醫院和大學為基地的機構出于藝術、文化、科學或教育目的展出人類遺骸,隻要它們的尊嚴得到保障。但是,在歸還浪潮和"我們的身體"案裁決後,到了21世紀10年代,其他可能面臨道德質疑的展品的命運經曆了前所未有的不确定性。因此,當杜普伊特倫博物館于2016年關閉時,人們紛紛猜測這一決定背後的原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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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果像索邦大學的新聞發布會所暗示的那樣,主要因素在于博物館的年久失修,那麼為什麼不計劃将其翻修或者将博物館遷移到一個更合适的地點呢?是否如少數幾篇不可避免的"政治正确到了瘋狂的地步"的評論文章所提出的那樣,是對展品适當性的擔憂發揮了作用呢?索邦大學對此保持沉默,而當我把這些問題提交給杜普伊特倫藏品的一位負責代表時,對方拒絕置評。
然而,在2020年發表的一篇研究論文中,自2017年以來一直負責管理杜普伊特倫藏品的埃洛伊絲·奎特爾(Eloïse Quétel)透露了一些信息。她表示該大學的決定是出于三個因素:"為了評估其藏品的保存狀況","為了使建築達到健康和安全标準",最後,"為了具體反思與人體遺骸暴露有關的倫理和道義問題"。
這些反思多半會包括對這個問題的讨論:必須滿足哪些條件才有理由展示死後的人體?知情同意書?可證明的科學、曆史或文化價值?死後至今的時間跨度?(人們的擔憂似乎主要圍繞更近期的人類遺骸,而不曾波及到盧浮宮中的木乃伊。)
另一個需要考慮的問題是,當我們談論尊嚴時,我們指的是什麼?将藏品存放于地下室檔案館是否比展出在公共博物館更能确保其尊嚴,因為可以通過參觀者所屬的職業或機構來過濾其參觀動機?通過重新規劃這些藏品的策展布置,将它們置于其曆史背景之下、處理其曆史中更令人不安的那些方面,杜普伊特倫博物館能否再次向公衆開放?
目前此事還沒有确定的計劃,但對于那些認為該館藏品應該在公共領域擁有一席之地的人來說,有一些好消息即将出現。目前,奎特爾正在建立一個數據庫,該數據庫将為該館的每一項藏品及其相關的病人、病理學和主治醫生方面的任何可用信息進行編目。她希望将來可以讓數據庫在互聯網上對公衆零門檻開放。
文/Daisy Sainsbury
譯/苦山
校對/兔子的淩波微步
原文/publicdomainreview.org/essay/musee-dupuytren-catalogue
本文基于創作共享協議(BY-NC),由苦山在利維坦發布
文章僅為作者觀點,未必代表利維坦立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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