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 | 王毓婵
編輯 | 喬芊
2023 年,腦機接口技術比以往任何時候都更接近于我們的生活。
三個月前,美國監管機構已批準伊隆 · 馬斯克的腦機接口公司 Neuralink 進行大腦植入物人體臨床試驗。不久前,上海瑞金醫院也公開了以腦機接口治療抑郁症的臨床研究。
在實驗室或病房裏,腦機接口的研究者們正在嘗試讓猴子通過意念取食,或者用腦起搏器治療帕金森、自閉症、抑郁症患者,但這些研究離普通人似乎還過于遙遠。不過,作爲一個普通人,其實你也有體驗腦機接口産品的機會,比如試試看用 " 腦機智能安睡儀 " 來輔助睡眠。
腦機智能安睡儀是 BrainCo 強腦科技推出的第一款 C 端産品。這家公司創立于 2015 年,是首家入選哈佛大學創新實驗室 ( Harvard Innovation Lab ) 的中國團隊,緻力于成爲非侵入式腦機接口技術解決方案供應商。所謂 " 非侵入式腦機接口 ",指的是無需手術對人體植入電極,而直接從皮膚表面記錄神經活動信号。
在推出 C 端産品之前,BrainCo 已經推出了多款 B 端産品,包括智能義肢上下肢、兒童孤獨症幹預頭環、Focus 專注力提升系統等等。目前,BrainCo 強腦科技已完成超 2 億美金融資,是國内首家腦機接口領域獨角獸企業。
安裝了 BrainCo 智能義肢的殘障人士正在寫毛筆字
" 腦機接口要做兩件事情,一是造人,二是造超人。" 創始人韓璧丞說。
所謂 " 造人 ",是指用腦機接口讓斷肢的殘疾人通過安裝可操控的假肢恢複到日常生活中;所謂 " 造超人 ",是指提高常人大腦的能力。對應在 BrainCo 的産品線中,則分爲康複産品、教育産品和健康産品。
BrainCo 的創始人韓璧丞是哈佛大學腦科學中心的博士生,公司中來自哈佛、MIT 等全球頂級學府的科學家在核心研發團隊中占比超過 70%。
36 氪采訪了韓璧丞,他相信未來有一天,可能腦機設備會比手機數量更多,而我們傳遞信息、感受世界甚至身體進化的方式都會發生巨大的轉變。而在這個從 0 到 1 的過程中,他希望把 BrainCo 打造成一家 " 平台型公司 " 而非 " 産品型公司 ",讓未來的腦機設備都能借助 BrainCo 的 " 技術底座 " 來生長。
BrainCo 創始人韓璧丞
以下是 36 氪與 BrainCo 創始人韓璧丞的采訪實錄:
Q:C 端産品智能安睡儀目前在市場上表現怎麽樣?是超前還是落後于您的預期?
A:睡眠産品對于我們來講,服務于一個非常長遠宏大的計劃。BrainCo 一直想做一家平台型公司,也就是做底層的技術基座,然後去支持各種各樣的産品。我們一直打心裏認爲,現在腦機接口其實就像 100 多年前人類發現電流一樣,有了電之後才會有燈泡,才會有電視機、手機,才會有我們現在所有的一切。
但對于一家公司來講,不可能一上來就說自己的技術是電、是光,一定要先做一些東西出來,讓大家看到腦機接口這項技術對人們生活造成的改變。睡眠産品就是 BrainCo 給這個世界展示腦機接口在日常生活中運用的第一款産品。
我們做了一個将近 10 年的規劃,并且決定從睡眠産品切入。因爲睡眠是一個天大的市場,大概有 38% 的成年人睡不着覺。我們第一批産品原計劃在一年之内完成至少一萬個人的完整測試,拿到 feedback,但是從去年年底到現在僅僅半年時間,我們已經完成了這個小目标。
所以從市場節奏上來講,目前的進展跟規劃是一樣的,但是我們不僅關注銷量,更關注如何讓這個産品的體驗變得更好。就像蘋果公司從 iPhone1 到 iPhone3 得到了大量的用戶反饋,才能做出 iPhone4 這樣革命性的産品。
Q:您感覺現在中國一般消費者對于腦機接口産品的接受度怎麽樣?目前的客觀環境是不是也會影響 BrainCo 的産品線布局?
我覺得任何一項宏偉的技術,最終的應用還是要落在 C 端。比如核反應,一開始是打仗用的,但現在每個人的日常用電都跟這項技術相關;比如基因編輯技術,人們一開始對它的印象就是克隆人,但現在很多靶向藥也要運用這一技術。
當你銷售電器的時候,其實不需要跟消費者說,機器運轉靠的是核電;當醫生給患者吃藥的時候,其實也不需要讓他知道藥基于基因編輯技術起效。我們隻需要讓對方知道它們是有用的。
腦機接口産品也是一樣的。我們向消費者提供一個産品,讓對方快速入睡,但我們不會去過度宣傳這是一個腦機接口的産品。當然,我們會在産品詳情頁公開解釋這個技術的原理,但不會過度宣傳它。我們會在真實世界裏去跟所有其他的東西競争,比如褪黑素、安眠藥等等。
BrainCo 腦機智能安睡儀
Q:您感覺目前腦機接口類産品面向 C 端市場的時機已經成熟了嗎?ToC 類産品的收益有希望超過 ToB 産品嗎?
BrainCo 幾乎所有的産品最後的使用者都是 C 端消費者。 ToB 或 ToC 隻是商業模式的差别,比如說我們向一些治療自閉症的機構提供幹預頭環,但最終他們也還是要給 C 端用戶提供服務的。
其實 ToB 或 ToC 并不是我們最關注的,我們最關注的是 C 端用戶反饋的效果。做一個腦機接口産品其實是極其難的,你要面對的終端場景是千變萬化的。比如說睡眠頭環這個産品,我們在實驗室裏做的效果都特别好,但是一到千家萬戶給大家使用的時候,就會出現各種各樣的問題,這裏面的不确定因素非常多。
舉個例子,比如有一個人睡眠非常不好,戴了頭環之後效果也不那麽明顯,後來我們發現是她老公一直打呼噜,那個聲音跟我們的信号混雜就産生了一個非常複雜的影響。
但這就是做 C 端産品必須要解決的問題。面向殘疾人的産品也是這樣——每個人失去手的原因不一樣,每個人剩餘的神經也不一樣,做産品必須要通過一個很強大的算法讓每個人都用得好,同時還要滿足他用仿生手去做無數事情的需求。這是非常難的,也是我們必須要做的事情。
Q:大家從對腦機接口一無所知,到慢慢接受,甚至覺得它可以變成自己每天日常生活的一部分,這肯定是需要時間的。現在大多數人對侵入式的腦機接口還是有恐懼感,而對非侵入式的産品接受度高一些,對嗎?
肯定是這樣。就像人工智能技術一樣,可以被應用于安防、警務,也可以服務于我們手機裏一個小小的應用—— AI 在專業領域與民用領域的應用是并行不悖的。腦機接口技術也是一樣,侵入式腦機口和非侵入式腦機接口會同時存在,但使用前者的人數永遠是使用後者的萬分之一。
什麽樣的人會在自己頭上做開顱手術?隻有重症、急重症患者。那麽重症和急重症患者到底有多少人呢?查一下中國每年做開顱手術的有多少人就知道了。所以侵入式和非侵入式腦機接口面對的完全是兩個不同的人群,它們解決的問題也是完全不同的。
Q:關于 " 造人 " 和 " 造超人 " 這兩大業務,BrainCo 在側重或者緊迫程度上有區别嗎?目前哪一類業務可能會獲得公司更多的投入,還是說雙線并行是可行的?
現在大衆看到的是 BrainCo 推出的一個個具體的産品,但其實 BrainCo 一直在用我們絕大多數的精力做腦接口的底座平台。我們大量的工程師、最厲害的神經科學家、在哈佛、MIT 招的那些人,現在都在做對于人大腦信号的無線解析,在不同位置去解析大腦神經電。
我們要把傳感器做得無限好,把解析做得無限準。比如,一個殘疾人腦袋裏心念一動,想輕微地動一下小拇指,這個信号我們都能解析出來,也就可以給他安裝仿生肢。或者說,我想對你說一句話,腦子裏形成這句話但還未說出,我就能解析出來,因爲這個信号會牽動聲帶。當技術成熟到一定程度,我們也可以把這個信号翻譯出來,也就是不用人出聲說話,信息直接就可以傳達給對方。
BrainCo 一直在做的就是底座平台,然後在底座平台上會長出一個又一個的産品。這些産品不一定要我們自己去做,現在我們已經在跟大量公司合作,包括戴爾公司等等。接下來我們會慢慢變成一個底座公司,去讓很多公司基于我們的底座制作自己的 C 端産品。
現在市場上的 BrainCo 産品,其實僅僅是冰山一角。我們的主要精力其實都在做底座。
Q:一個普通的殘障人士怎樣才能定制到 BrainCo 的仿生手或腿?價格貴嗎?
中國有大概 300-400 個提供智能假肢的康複裝備中心,我們已經接觸了大概 150 多家,把産品提供給他們,讓他們去幫助殘疾人進行安裝。中國基本上所有的省份都覆蓋了,每個省份至少有一家。
具體價格會随定制難度高低而上下浮動。BrainCo 産品的定價是歐美同類别産品的 1/3-1/5 之間,甚至性能比對方還稍強一些。因爲我們覺得像上肢和下肢這種高性能的産品,還是希望有更多的人能夠使用。未來我們會繼續找找方法,把這個價格再往下降,讓更多的人去使用。
而且,我們還和一些公益機構、殘聯等組織緊密合作,甚至能給一些用戶免費裝上假肢。
一些人希望假肢看起來像真手真腿一樣,就需要在機械外觀上包裹人皮組織,那麽定制價格也會更高。據我們觀察,東方殘障人士大多希望假肢看起來更像人手人腿,而歐美人更喜歡那種原始的機械感。
佩戴仿生手的殘障人士表演彈奏鋼琴
Q:當涉及到數據采集和數據解析時,BrainCo 的芯片問題是怎麽解決的?
BrainCo 是一家成立在波士頓的公司,從第一天開始做的就是國際業務。
現在我們幾乎每個産品都有三套解決方案,分别使用國産芯片和海外芯片,最後産品的性能會略有差别。我們花了大量的時間去做備選方案,以确保未來無論發生什麽問題,都可以很好地支撐産品。BrainCo 現在的産量還是比較大的,每年也有小幾十萬台。
Q:BrainCo 使用的芯片面積多大,采集的信号數量是什麽水平?
BrainCo 是一個平台型公司,我可以做 128 個采集點,也可以做 3 個采集點,這取決于終端的應用。
舉個例子,比如說我們做仿生肢,人控制手需要神經控制 34 塊肌肉,那麽我們需要 27 個位點去和皮膚接觸,采集信号。但是我們戴在頭上的設備,比如睡眠産品,隻用 3-5 個位點就可以了。
所以說,這個問題完全取決于産品被應用在哪裏。我覺得接下來 5 年之内,芯片都不會成爲一個制約性的問題。
Q:現有的芯片水平能跟得上腦機接口産品的進化速度嗎?
其實無論是腦電信息還是大腦裏的 spike(音,請确認),信息處理的計算強度比起 AIGC 的圖像識别之類的信息處理強度都差遠了。這點信息量算什麽,簡直太容易了。這是行業内的一個真相,隻是可能沒人願意說出來罷了。
腦機接口産品的強弱差異,根本就不在于計算能力。以實際需要的計算強度來看,根本不需要什麽高級的芯片,隻需要把芯片做小就可以了。更大的問題是信息采集。
20 年後,芯片可能會是問題,但現在絕對不是問題。現在腦機接口産品的計算需求比 AI 專業應用差遠了。
之所以說未來有可能成爲一個問題,是因爲未來也許人們對于神經信号解析的深度會有更高需求,所以對計算量的要求也會更高。
Q:之前您提到 BrainCo 在探索腦機接口在治療抑郁症、阿爾茲海默等疾病方面的應用。醫學界對于侵入式腦機接口在這類疾病方面的應用已經有很多進展了,那麽 BrainCo 想以非侵入式腦機接口去治療這類疾病,您預計可能會推出一個什麽樣的産品?
BrainCo 有個原則,就是我們不發明醫術,我們隻想讓醫療變得更高效。
自閉症、抑郁症和老年癡呆,這三類疾病在過去 50 年,已經證實了通過醫生的 " 腦幹預 " 可以産生很好的臨床結果。但是結果的觀察總是滞後的,醫生檢測不到大腦裏在發生什麽樣的實時變化。腦機接口技術可以把它變成一個閉環,相當于醫生一邊幹預,一邊就能看到大腦裏在發生什麽。
也就是一個 " 打開黑盒 " 的作用,讓大腦變得更透明了,醫生立刻就可以針對變化作出應對。但并不是說我們 " 發明了新的醫術 "。
Q:BrainCo 未來一年優先級最高的是哪項工作?
BrainCo 會選擇做兩件事情:一,把 1-2 款産品做大規模、做爆,我覺得有可能會是我們的下肢産品和睡眠産品。二,把我們的底座打造得更好,跟更多的公司合作,讓他們用我們的底座去開發最終的産品。我認爲我們的合作公司會超過一萬家。
Q:睡眠産品的市場确實很大,但是您爲什麽會覺得下肢産品也可能會成爲爆款産品?
其實仿生下肢是非常剛需的産品,這是一個隐藏的市場。缺少下肢的人是比缺上肢的人多得多的,因爲很多人會因爲糖尿病、心血管疾病而截肢,而缺少上肢的人大多都是因爲意外事故,人數是相對少的。
穿戴仿生腿的殘障人士可以完成舞蹈
Q:目前國内腦機接口行業的融資環境怎麽樣?投資人普遍更保守還是激進?
腦機接口其實是一個回報周期比較長的賽道,一定不要把它當做電子消費品,或者是醫療器械公司去投資。當然如果一家腦機接口公司變成了一家電子消費品或者醫療器械公司,可能未來它的規模也不會特别大。
對于 BrainCo 來講,其實我們很幸運,因爲我們有一群非常有遠見的投資人,他們是有很強的耐心的,而且也給了 BrainCo 很多的支持。
我們每一輪融資都非常快,基本隻要一開就融完了。現在其實大家對腦接口這個技術的關注度是越來越高了。
Q:您之前有一次在演講中說,未來可能腦機設備會比手機數量多。您認爲腦機設備會成爲手機的替代品嗎?還是說它們有更多的應用場景?
其實手機最重要的功能,就是幫助我們傳遞信息。我們現在和手機交互的方式主要是用手指觸摸屏幕,或者是利用它傳遞聲音。但如果在未來,我們有一個更高效的傳遞信息的方式,比如在讨論剛開始的時候,隻通過想一想,就把信息傳遞出去。當人們真正感受到," 我一分鍾就可以傳遞出以前我一個小時才能說完的話 " 的時候,他就永遠離不開這項技術了。
其實現在我們的人體浪費了大量的信息。當你戴項鏈、戴耳環、穿衣服,讓外界的東西接觸皮膚時,都有無數的神經信息在裏面,這些信息裏蘊藏着大量的内容,包括你的狀态、你的情緒、你對不同事情的喜好等等。隻是我們還沒有用腦機設備替代項鏈、耳環去讀取這些信号。
我覺得在未來,挖掘人類神經信息的技術會變成一個非常普及的技術。但我不覺得它會變成一個具體的産品,而是會變成無數的産品。
Q:很多人對腦接口的想象還停留在對《賽博朋克 2077》的印象中。當腦機接口非常成熟的那個時代到來時,我們真的會像遊戲中的人物一樣,每個人都有外設的義體,運動能力更強、思維更敏捷嗎?
我覺得一定會的,但是我們會比遊戲或電影裏的形象更加優雅,可能你從外表上看根本沒有區别。我覺得真正的産品一定不會對社會帶來突兀的視覺沖擊,而是像潤物細無聲一樣,讓我們變得更好更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