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利維坦按:
如果文中的哈利的确感受到了巨大的幸福感,這無疑是一個非常有趣的話題。猶如電影《楚門的世界》,當周圍所有人都知道楚門身處的隻是一個巨大的虛假世界時,楚門對于所謂真實的認知便可謂獨樹一幟了:隻有他确信自己與實體世界的關聯是幸福無比的。
這不由得讓人想到詩人米沃什在《被禁锢的頭腦》中提到的 " 穆爾提 - 丙 " 藥丸——一種讓人服下後感到幸福無比的緻幻藥劑," 他至少可以獲得某種程度的内心平衡,足夠讓他從事一系列活動,這比他以毫無成效的反抗和懷抱不确定的希望折磨自己要好許多。"米沃什在這裏當然是揶揄知識分子對于自由的暧昧态度,不過,對于真正患有精神妄想症的人來說,讓他 / 她永遠沉侵在美好的幻想中,是否是正确的選擇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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幾年前,英國人哈利挖鼻子的私人時刻被一個鏡頭偷偷記錄下來傳到了網上。
很快,這個惡作劇就成了一個全球性、爆炸性的模因。數以百萬計的人(其中大多數在美國)迷上了這段視頻。無論哈利走到哪裏,陌生人都向他投來意味深長的目光,摸着他們的鼻孔,仿佛在說:" 嘿,你就是那個挖鼻子的家夥!"
哈利很喜歡這種關注——他将自己的意外走紅描述爲 " 安全毯 ",并說他覺得街上的每個人都成了他的朋友。
然而,哈利的網絡明星身份存在一個問題,沒有人能察覺到這一點。
在我們大多數人所生活的現實世界中,哈利被診斷出患有精神妄想症,其中許多症狀似乎源自他過度沉迷于觀看的 YouTube 視頻。
他的家人說服他前往伯明翰大學附屬的精神健康診所。在那裏,他向臨床醫生羅莎 · 裏圖南諾(Rosa Ritunnano)熱情洋溢地表示自己是 " 世界上最幸福的人 "。
哈利告訴裏圖南諾,他可以閱讀和控制其他人的思維;他用自己的心靈感應來對抗權力中心的蜥蜴人和光明會。而這些敵人則通過隐藏的攝像機和心靈間諜監視着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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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一切聽起來像噩夢,但哈利卻樂于得到那些監視他的虛構陰謀者的關注。他向裏圖南諾解釋說:"如果我發現他們不再監視我和讀取我的思維,我會感到孤獨和瘋狂。" [ 1 ]
盡管他卷入了一場 " 世界末日般的心靈戰争 ",但哈利也是一個非常和善的人,似乎對任何人都不構成威脅。他拒絕了精神處方藥物,而當裏圖南諾和她的同事詢問他是否願意接受一系列紙筆測試時,他則愉快地答應了。
于是,醫生們使用了一些名字古怪的工具來衡量哈利的自我價值感,包括生活目标測試(the Purpose in Life Test)、生活态度指數(the Life Regard Index)和存在意義量表(the Existential Meaning Scale)。
哈利在這些測試中表現出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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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過去的 10 年," 聽聲運動 "(Hearing Voices Movement)——一個由經曆幻聽的人組成的聯盟,已經推動醫學界承認他們的症狀可能是對創傷的有意義的适應 [ 2 ] 。
裏圖南諾就是其中的護理人員之一。幾年前,當她遇到哈利時,她剛剛開始攻讀一種被稱爲 " 現象學精神病理學 "(Phenomenological Psychopathology)的博士學位,該專業領域将醫生的現實感與患者的現實感置于同等地位。
某種意義上來說,哈利是裏圖南諾的老師。她認爲自己可以從哈利身上 "學到一些何謂幸福的知識 "。與此同時,作爲哈利的臨床醫生,裏圖南諾卻感到困惑:她應該如何幫助像哈利這樣的人?
當然,哈利的精神病也給他帶來了一些悲傷的影響。由于哈利的古怪行爲,以及對其孩子的安全考量,他被禁止在一段時間内見到他們。但即使他能夠更頻繁地見到他的孩子,哈利也經常整天盯着油管,沉迷于一些有關 " 地平說 " 和其他陰謀論的視頻,這使得他無法工作,對他的家庭生活也造成了破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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然而,他陶醉于他想象中的超能力,他告訴裏圖納諾,這些超能力将他與全人類聯系在一起。他說," 對我來說,人類就像一個大家庭 "。
裏圖南諾并不是唯一有此顧慮的人。牛津大學的研究臨床心理學家路易絲 · 伊舍姆(Louise Isham)告訴我,她首次開始思考與妄想相關的倫理困境,是在她遇到一名女患者後——這名患者相信自己是軍情五處的卧底間諜。
這位患者的 " 任務 " 讓她能夠想象自己正在全球範圍内與反派作鬥争,給她一種爲國家服務的感覺。因此,即使醫生們能夠找到方法将患者帶回現實,這是否是正确的做法呢?
這個問題促使伊舍姆去查閱精神病學文獻,以尋找有關如何治療 " 自大型妄想 "(Grandiose delusions)患者的思路(" 自大型妄想 " 是心理學術語,用來描述包括幻想力量或秘密知識的妄想)。結果發現,并沒有明确的指南。
伊舍姆意識到," 這是一個研究極度不足的領域," 她告訴我," 在臨床服務中我見證了一個真正的問題,你可以看到患者的自大妄想所帶來的傷害,但相信這種妄想也有明顯的好處,而且真實的文獻研究不足以告訴我們該如何處理這一問題。"
那些擁有 " 超能力 " 的患者可能會決定從建築物頂部飛下,或者給陌生人施洗禮,而且他們通常會因爲忙于虛構的角色而失去了真實生活中的工作,變得社交孤立。然而,伊舍姆表示,鑒于人們可以從他們的妄想中獲得的好處," 你必須非常小心,不要去讓情況變得更糟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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爲了更多地了解這種情況,伊舍姆和她的同事們确定了患有自大型妄想的患者,并詢問他們關于自己作爲彌賽亞、特工和陰謀調查者的經曆。
你可能認爲那些被描述爲 " 自大型 " 的人會把自己想象成億萬富翁并放縱一己私欲——如果你擁有無與倫比的超能力,爲什麽不坐上想象中的遊艇去澳門,然後赢得每一局的二十一點呢?
但伊舍姆及其合著者發現 [ 3 ] ,大多數患者已經創造了一個幻想世界,在這個世界裏,他們慷慨無私,甚至創造了奇迹,以幫助他人。約 70%的患者報告稱,他們的 " 特殊能力 " 幫助他們使其他人感到快樂,并保護他人免受傷害。
也許,這些患者的内心生活可以告訴我們一些更普遍的、關于尋找價值的意義:對于我們大多數人來說,自我價值取決于對他人有用。而我們,和哈利一樣,總是在努力尋找人際關系,但像哈利和其他患精神疾病的人可能通過與想象的陌生人進行心靈感應來滿足這種需求,而非與家人或朋友面對面交流。
正如伊舍姆所說," 這是一群被嚴重誤解的人。"
卡羅琳 · 梅澤 - 卡爾頓(Caroline Mazel-Carlton)會同意這一點。她告訴我,在被一名日托工作人員虐待後,她第一次聽到了無形的聲音。這名女性曾經毆打年幼的卡羅琳,并用化學清潔劑燙傷了她,這名女性随後與另一名成年人聊天,并說:" 今天天氣真好。天空中一片雲都沒有。"
那時,年幼的卡羅琳的腦海中響起了一個聲音:" 她在撒謊。我恨她。" 梅澤 - 卡爾頓告訴我,這個聲音——她後來将其稱之爲 " 弗蘭克 " ——起初并沒有吓到她。他似乎是在保護她。但後來,這些聲音變成了一群人的呓語。作爲一個十幾歲的少女,梅澤 - 卡爾頓從精神病院轉入監獄,醫生用藥物來使其麻木遲鈍。
在她 20 多歲的時候,梅澤 - 卡爾頓戒除了精神藥物,學會了如何馴服和安撫她腦海中最可怕的聲音,包括 " 弗蘭克 "。例如,如果弗蘭克吩咐她把椅子扔到房間的另一邊,她可以通過簡單地觸摸椅子或将其翻轉來 " 滿足 " 他。
卡羅琳 · 梅澤 - 卡爾頓。© Danna Singer
如今,梅澤 - 卡爾頓運用自己的親身經曆來指導其他人,她是馬薩諸塞西部野花聯盟(Wildflower Alliance)的培訓總監。野花聯盟是一個與 " 聽聲運動 " 相關的支持網絡,彙集了一群同行,以應對聲音、幻覺和其他 " 極端狀态 "。
多年前,當梅澤 - 卡爾頓處于咨詢桌的另一邊時,醫生會問她是否聽到聲音,是還是沒有?随後,談話通常就這樣結束了,随之而來的是一個診斷結果和開處方藥。
但現在,作爲一名護理人員,她通過自己醫生從來不會問的深入提問來探究其客戶的幻覺:" 你想分享你聽到的聲音在說什麽嗎?它們讓你感覺如何?你的聲音會讓你想起過去認識的任何人嗎?"
梅澤 - 卡爾頓表示,"作爲心理健康專業人員,如果我們不尋找意義,我們實際上并沒有在履行自己的角色",她強調,照顧者應該認識到,精神疾病可以成爲一種生存工具。
她給我舉了一個例子。她遇到了一名被關在精神病院的男子,他宣稱自己是美國總統。這名患者 " 經曆了可怕的機構創傷。他曾被警察脫光衣服,铐在水槽上," 她說。而現在,精神科醫生們在精神病房裏想要用藥物将這位 " 總統 " 帶回痛苦的現實中。
梅澤 - 卡爾頓有不同的想法。她邀請這名患者和她一起在精神病房的走廊上散步,然後問他:" 成爲美國總統是什麽感覺?" 她想知道他是否後悔成爲了世界上最有權勢的人。他是否被自己的責任壓垮了。
他告訴她,不,他喜歡當總統。" 他告訴我,他在考慮他的内閣成員将會是誰,然後問我是否願意加入内閣," 她說。" 他希望碧昂絲(Beyonc é)也能在内閣的另一個職位上任職,這給了他很多快樂。"對于梅澤 - 卡爾頓來說,患者的幻想似乎是一種英勇行爲——他重新找回了自己的人格尊嚴,并找到了繼續生活下去的理由。
梅澤 - 卡爾頓認爲,最不應該做的事情就是告訴某人,他們的聲音和幻覺不是真實的。" 如果我這樣做,我将切斷與他們的聯系," 她說," 如果我不能證實他們的恐懼和擔憂,他們爲什麽會向我尋求支持呢?"
因此,就像即興演員一樣,她與他們一起參與他們的故事。這使她能夠幫助患者改變潛在的危險叙事,使之變得無害。" 如果中情局要求他們監視自己的社區,結果他們闖進别人的院子或翻看信箱,那時我會請他們想象其他完成任務的方式。比如,你能認識一下你的鄰居嗎?" 如果耶稣或安拉想挖去眼睛作爲祭品,那麽梅澤 - 卡爾頓會建議其他執行聖祭的方式。她可能鼓勵客戶畫出獻祭的圖畫,或者念一段禱文。
© Medical News Today
" 任何能讓某人感到有力量而不會傷害他們的事情都是好的," 她說," 如果用錫箔紙襯帽子能讓一個人感到有力量,那太棒了。讓我們來做吧。爲房間買一個手機信号屏蔽器?好的,搞起。因爲我們隻需被給予一點點行爲權利,通常便可以就更深層次的真相和意義展開對話。"
她承認她的方法與主流精神醫學不合拍。她和 " 聽聲運動 " 中的其他人 " 全身心投入到了奧弗頓之窗(Overton Window,奧弗頓之窗是有關一段時間内大多數人在政治上可以接受的政策範圍的一種理論。以其發現者約瑟夫 · 奧弗頓 [ Joseph Overton ] 命名。編者注)",他們希望擴大可接受的治療範圍,以幫助那些在精神健康問題上有困難的人。
這種看似激進的方法也有其批評者 [ 4 ] 。麥吉爾大學哲學與精神病學教授伊恩 · 戈爾德(Ian Gold)告訴我,臨床醫生可能需要代表正在遭受痛苦的患者做出判斷。他指出:" 患者的範圍很廣。有人可能會說,‘我很幸福,而且我有這個妄想。’但實際上他們得的病并不嚴重。"
他指出,如果患者正在與抑郁症抗争,或者由于幻聽而受到折磨,那麽臨床醫生可能需要治療導緻他們痛苦的潛在病理。
裏圖南諾也表達了類似的觀點。她告訴我:" 這與實際信仰無關,而是與個體和他們的社會背景有關。" 如果一個患有嚴重雙相情感障礙的患者突然變得害怕黑貓,那可能是 " 嚴重惡化的前兆,他們将需要強力的支持以避免住院治療 "。
另一方面,她說,當一個長期認爲自己受到外星人折磨的患者突然不再談論 UFO,這可能是他陷入抑郁的迹象,需要藥物治療抑郁症,而不是治療他的妄想症。
盡管如此,許多臨床醫生現在正在采用一些方法,讓患者能夠選擇接受自己的聲音和幻覺,其中包括一種認知行爲療法,讓患者學會應對幻覺。例如,在最近的一篇論文中 [ 5 ] ,研究人員指出,來自世界各國的臨床指南建議,精神疾病患者應該對他們自己的治療有發言權——即便這意味着拒絕服藥。
© Georgetown Behavioral Hospital
這讓我們回到了裏圖南諾的問題:我們可以從哈利的幸福中學到什麽?她告訴我,與哈利一起工作挑戰了她作爲一名臨床醫生的思維方式。
她說:" 對于哈利來說,最主要是能夠面對不确定性。盡管我們作爲臨床醫生的工作通常集中在治療‘症狀’和管理風險,但哈利的案例提醒我,我們也總是面臨健康和疾病相伴的存在困境。當消除‘疾病’也意味着消除有意義時,你該怎麽辦呢?"
哈利沒有抱怨,目前也不存在關于他或其他人受到傷害的擔憂。所以,隻要他的幸福持續下去,裏圖南諾的工作就是相信它,而不是将其視爲要扼殺的症狀。哈利發現他最美好的生活可能在他的幻想中。正如他曾經告訴裏圖南諾的那樣,"我感覺自己像耶稣一樣。當然我不是。但爲什麽不去相信呢?"
參考文獻:
[ 1 ] www.ncbi.nlm.nih.gov/pmc/articles/PMC9074152/
[ 2 ] www.ncbi.nlm.nih.gov/pmc/articles/PMC9074152/
[ 3 ] www.thelancet.com/journals/lanpsy/article/PIIS2215-0366 ( 22 ) 00236-X/fulltext
[ 4 ] www.medscape.com/viewarticle/838764?form=fpf
[ 5 ] www.sciencedirect.com/science/article/abs/pii/S0920996418301622
文 /Pagan Kennedy
譯 /tim
校對 / 兔子的淩波微步
原文 /nautil.us/the-happiest-man-in-the-world-430288/?_sp=0fba21dc-3e7f-46f9-9664-bdbe7f357c5f.169896774481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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