流量焦慮沒有錯,那些一門心思想要成爲網紅的城市,它們需要打破的,恰恰是指望一次翻紅能徹底鹹魚翻生的幻想,以及建立在此種幻想上的資源盲目投入。
撰文丨熊志
越來越多的城市,内心正在點燃想做網紅的念頭。
從新一線城市憑借短視頻走紅,到鶴崗、淄博等中小城市出圈,大大小小的一衆城市,在網紅城市焦慮症下,或主動或被動地站到聚光燈下,等待着 " 潑天的富貴 " 的降臨。
社交媒體時代,城市營銷有了更豐富立體的手段,一個城市的走紅,有時候隻需要一個熱門話題,甚至一段短視頻的催化,流量競争也随之内卷。
一個有意思的數據是,在南陽迷笛音樂節變 " 音樂劫 " 另類出圈的背後,僅國慶期間,全國就有 60 多場音樂節上演,如景德鎮浮梁草莓音樂節、太湖灣音樂節、佛山國潮音樂節、鎮江泡泡島音樂節等,音樂節也成了一些中小城市捕捉流量的工具。
圖 / 圖蟲創意
城市集體陷入流量焦慮,花式整活上熱度并不奇怪,成爲網紅城市,意味着人氣和财富的聚集。但就像南陽的案例顯示的,要駕馭流量并不容易;也正如淄博降溫所顯示的,流量經濟對地方而言,未必是一門能持續掙錢的暴富生意。
流量經濟,重點不在流量,而在于經濟。地方要發展,還得遵從經濟規律、市場規律,還得靠營商環境建設,靠開放包容的城市氛圍。
戒掉一夜暴富的浮躁幻想,紮紮實實地打造自己的産業或人文特色,線上流量才能變成核心競争力。
01
在如今的互聯網時代,流量成爲重要的經濟資源,争奪流量,争做網紅城市,成了各大城市的默契共識。
但事實上,中國城市的流量焦慮,在傳統媒體時代就已經昭然若揭。
一份公開數據顯示,從 1999 到 2009 的十年期間,中國城市形象廣告的數量急劇增多。截止 2007 年底,全國 38 個城市共拍出 157 支城市廣告片,内容從城市宣傳到旅遊介紹、招商推介,再到大型活動宣傳,不一而足。
随着媒介形态的變化,城市間的流量競争也在不斷進化。
傳統媒體時代,流量資源稀缺,大型傳播渠道被财大氣粗的大城市壟斷,中小城市的能見度比較低。另一方面,城市營銷往往是自上而下的一種宣發,就像城市形象廣告一樣,政府拍好了給大家觀看。
社交媒體勃興,尤其是短視頻這種沉浸式的工具,不僅豐富城市營銷的手段,重構了大家對城市的視覺想象,更是徹底打破了流量競争的壟斷格局。
▲西安大唐不夜城(圖 / 視頻截圖)
在網紅城市的競争賽道上,我們可以觀察到兩個越來越突出的現象。
一是,一夜爆火不再是大城市的專利。越來越多的中小城市,因爲種種偶然的因素出圈,被推到聚光燈下。
比如淄博," 特種兵式旅遊 " 帶火燒烤經濟,地方順勢介入添柴加火,一座蟄伏已久的老工業城市瞬間爆得大名,吸引八方來客。
再比如鶴崗,僅僅是因爲房子白菜價,在社交媒體上被衆人追捧,資源枯竭的暮氣沉沉,被網紅城市的魔幻流行标簽所取代。
二是,城市營銷不再是全靠政府主導,而變成了官方和民間,包括一些資本力量多方參與的全民活動。
像前幾年短視頻興起,重新、成都、杭州、西安等新一線城市走紅,有官方引導的營銷動作在裏面,但更多還是一種自發秩序。人們前往打卡,打卡視頻在網上傳播,網紅景點、特色美食小吃,成爲吸引遊客的流量密碼,爲地方文旅賺足了人氣。
總體而言,這都是一種流量資源的下沉,從大城市下沉到中小城市,從官方下沉到民間。小城市也有了翻紅的機會,甚至這種翻紅不需要官方出手,官方隻需要因勢利導,接住流量。
而随着競争白熱化,城市營銷成爲了一門顯學,網紅城市的打造,因此變得像一種工業流水線一樣,被模闆化、标準化、套路化了。
甘孜等地的文旅局長在視頻平台上爆紅,引發各地的紛紛效仿,小城市接力舉辦音樂節、馬拉松,都是直觀的縮影。
02
地方的流量焦慮愈演愈烈,首先當然是因爲,這确實是一門 " 掙錢 " 的生意。
首先,線上的流量,帶來線下的人氣、資本的聚集,對地方的餐飲、住宿、交通、文旅等行業,可以起到實實在在的拉動作用。
今年 8 月,TFBOYS" 十年之約 " 演唱會,在西安奧體中心體育場舉辦。這次演唱會話題度十足,多次登上熱搜,因爲現場人數太多,還出現了一些沖卡等混亂插曲,但即便有一些負面争議,背後的西安也是賺得盆滿缽滿。
據西安官方數據,演出前後,西安住宿線上提前預訂量較去年同期大幅增長,尤其是 8 月 6 日至 7 日出行總訂單量同比增長 738%;門票收入 3576 萬元,直接帶動 4.16 億元的旅遊收入。
飽受争議的南陽 " 中原迷笛音樂節 ",在開幕之前,南陽市委書記、市長特地前往火車站迎接樂迷。地方主官的高度重視背後,同樣是巨大的經濟效應——期間,南陽共接待遊客 774.93 萬人次,實現旅遊收入 31.7 億元,遠高于 2019 年同期水平。
将線上流量導入到線下,除了帶來實實在在的經濟效益,利好餐飲、住宿、交通、文旅等行業外,對地方知名度同樣是巨大的提升,有利于打造地方特色名片,吸引年輕人紮根,吸引投資者湧入。
石家莊的搖滾音樂演出季,讓越來越多的人知道,這是一座搖滾之城;燒烤經濟火了以後,淄博貼心真誠的遊客服務,實現了營商環境、城市形象的爆款輸出。
知名度的提升,能見度的提高,不能直接變現,卻同樣利好地方經濟發展。
在憑借低房價走紅以後,鶴崗順勢推出系列措施。比如對網絡主播、電商、創意設計等領域的政策扶持,吸引對地點沒有固定要求的就業者,自帶流量的熱搜體質,提升了傳播度,讓引才政策被更多的人看到。
當然,在一衆城市角逐網紅城市之時,我們必須看到,流量焦慮驅動的城市營銷,本身是一把雙刃劍。
就像南陽的所顯示的,驟然而至的流量,讓地方的關注度前所未有,好的一面被展示,城市治理中的一些問題,同樣會被曝光放大,導緻城市形象因此失分。
圖 / 視頻截圖
今年 8 月,天津大爺跳水的話題發酵,當地的獅子林橋成爲網紅打卡的熱門地點。當地官方曾回複稱," 看看能從文旅的職能做些什麽 "。沒有在走紅後,因擔心安全管理而一刀切叫停,一度博得廣泛好感。
然後随後不久,天津以設施維修的名義,封閉了跳水橋,網紅跳水宣告暫停,天津最終還是拒絕了這波熱度。從開放接納到轉向保守,它的猶疑态度,正是源于對流量的擔憂。
另一方面,走紅帶來的人氣,對本地人來說,也可能是一種負擔。外來遊客蜂擁而至,意味着更擁堵的交通,或者更嘈雜吵鬧的氛圍。
而對城市來說,則打破了經濟運行的穩定狀态,打破了文旅等領域的投入産出模型,對投資者形成一種誤導。
流量效應都是速生速朽,短期化特征明顯,網紅城市标簽帶來的人氣,很容易形成巨大的峰谷落差。而消費人群的波動性太強,影響産業鏈、供應鏈的穩定性,對地方的基礎設施、配套服務同樣是巨大的考驗。
淄博爆火後,當地投入大量人力物力,去服務外地遊客。燒烤店則雨後春筍一般,紛紛湧現出來。這種狀态當然是不可持續的。于是淄博降溫後,大量的燒烤店關停轉讓,這其實也是資源的浪費。
更現實的一點是,一次短暫的翻紅,并不像人們期待的那樣,能給地方經濟帶來實質性的改變。網紅城市對城市發展的加持效果,可能要低于不少人的預期。
經濟數據顯示,上半年,淄博經濟總量 2295.4 億元,同比增長 5.3%,增速跑輸全國(5.5%)、全省(6.2%)大盤,居山東倒數第三位。
沒有這次爆火,淄博的經濟會不會更差?這一問題自然很難有答案。
不過,盡管淄博的住宿餐飲業、營利性服務業高速增長,但整個第三産業,同比增長隻有 5.0%。也就是說,哪怕論對服務業的直接貢獻,燒烤經濟的貢獻率,也比大家想象的要低。
還有鶴崗,因爲白菜價的房子,在網上它似乎成了自由職業者的栖息天堂,然而 2022 年鶴崗商品房銷售面積 6.4 萬平方米,同比增長 37.9%。如果按照一套房 100 平米換算,不難發現,整整一年,鶴崗也就賣出了 640 套房左右。
03
美國的知名藝術家安迪 · 沃霍爾,曾有個知名的 "15 分鍾定律 " 論斷,他說在未來," 每個人都可能在 15 分鍾内出名,每個人都能出名 15 分鍾 "。
他的預言在互聯網時代得到了印證,而網紅城市的流行,也遵循着這種速生速朽的流量規律。
網紅屬性是把雙刃劍的道理,地方當然不會不懂。隻不過,籍籍無名地存在多年,在流量資源下沉之下,一次爆炸式的走紅,帶來的誘惑太大了,這在大城市壟斷流量渠道的傳統媒體時代,是很難實現的。
流量焦慮沒有錯,那些一門心思想要成爲網紅的城市,它們需要打破的,恰恰是指望一次翻紅能徹底鹹魚翻生的幻想,以及建立在此種幻想上的資源盲目投入。
如何接住流量?
首先也許得回歸流量本身——将它當成工具,而不是當成目的。
通過線上流量把人氣、資金等資源線下導入,首先得創造留得住人、留得住資本的營商環境、法治環境。
" 潑天富貴 " 引來漫天輿情,主官親自下場迎客的南陽,爲何把流量玩砸了?沒有金剛鑽别攬瓷器活。
說白了,地方在追逐風口的過程中,忽視了地方治理的短闆,接不起這一波流量——一場大型活動下來,大量遊客的财物被當地村民偷盜,如此,地方的法治環境、治理水平自然是難言過關的。
一個企業家,也許會因爲一座城市的走紅,多一份深入了解的動力,但要讓他去投資,他一定會謹慎萬分,去實地考察當地的營商環境成熟度,政府部門的服務意識和水平,以及城市建設、治安水平等。
城市營銷隻能引流,營商環境才能決定流量是否變 " 留量 "。
其次,要認識到全力以赴拼經濟、抓産業才是核心,在互聯網上走紅,隻能起到錦上添花的效果,切忌爲了一夜翻紅而盲目投入,颠倒主次,導緻資源錯配。
不管是鶴崗還是淄博,在爆紅之後,它們的經濟都沒有就此駛上快車道。原因很簡單,除了那些特色旅遊城市,大多數地方,餐飲、住宿、文旅等行業,并不是産業核心。這些城市破局的關鍵,還是在于打破資源依賴,實現傳統工業的升級。
▲淄博燒烤(圖 / 視頻截圖)
像淄博這樣調動全城資源,投入到燒烤經濟,投入到文旅産業中,熱鬧歸熱鬧,但投入産出的效率,是不是最高的?地方政府在人力物力上的巨大投入,到底值不值得?這些問題都應該認真思考。
老工業城市淄博,因爲燒烤經濟出圈,這種巨大的違和感,被低迷的經濟數據印證,它說明歸根到底,地方還是要因地制宜,培育自己的經濟和産業特色。依托特色去做城市營銷,流量的價值才能最大化。
最後,地方要在流量競争中獲益,更應該尊重經濟和市場規律,尊重傳播規律,避免幹預思維和長官意志,讓市場回歸市場,回歸長期主義的理性決策。
前面提到,社交媒體時代,城市營銷往往是自下而上的。一些城市的走紅,就是民間力量自發打卡傳播的結果,充滿了偶然性、随機性。恰恰是偶然和随機,走紅才顯得真實,不是一種刻意的營銷。
地方要做的是因勢利導,不能爲了流量最大化而跟風模仿,介入太深,甚至爲了走紅而不惜調動各種資源,搞 "All in" 式的押寶。
淄博爲什麽走紅?對地攤經濟的開放管理,保留了城市的煙火氣,是一個重要的因素。
有的城市在追逐夜經濟的流量風口中,集中規劃各種網紅打卡屬性的夜市,試圖變相地将地攤經濟管起來,結果反而讓夜經濟變味了,根本沒有人氣。
總而言之," 潑天的富貴 " 不會平白無故降臨,走紅之後接住流量,比在互聯網上走紅,難度要大得多。
克制流量焦慮,回歸經濟、産業規律,回歸營商環境、法治環境,真正讓市場在資源配置中起到決定性作用,流量才能轉化爲核心競争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