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胡香赟
編輯|海若鏡
時間回到今年 5 月的阿斯利康中國 30 周年慶典:阿斯利康全球執行副總裁、國際業務及中國總裁王磊着中山裝和布鞋出現在衆人前,宣布未來 10 年的目标是 " 推動更多中國創新落地、走向世界 "。
在諸多話語裏,這家百年英國藥企都以 " 最懂中國的 MNC" 形象出現。從單一的藥品銷售到集研發、制造和投資于一體的生态圈,中國已經成爲阿斯利康全球第二大市場。2019 年,阿斯利康宣布将與中金資本合作成立阿斯利康中金醫療産業基金,朋友圈的擴容進一步加深。
及至目前,這支正式成立 3 年的基金已成爲阿斯利康 " 整個生态圈的紐帶 ",在管資金超 30 億元,投資企業近 20 家,覆蓋創新藥、診斷、數字醫療等熱門領域,已披露項目中 A、B 輪次占比超 60%。
與此同時,醫藥行業的變化也在持續發生。在政策監管收緊、資本低潮期來臨,外資逃離論調不絕的今年," 寒冬 " 籠罩着每一個人:什麽樣的企業能融到錢?泡沫出清到什麽時候能結束?如何看待當前的中國市場?
9 月底的第八屆中國醫藥創新與投資大會上,36 氪與阿斯利康國際業務拓展合作與戰略投資副總裁、阿斯利康中金醫療産業基金董事總經理陳冰聊了聊這些問題。此前,他已深耕生物醫療領域多年,在企業戰略、營運、BD 及一級市場投資方面經驗豐富,主導了阿斯利康中金産業基金的建立。
圖源受訪者
在陳冰看來,寒冬之下的中國市場仍不乏機會存在。但在低潮期,大家也更關注除了資金之外,彼此還能帶來哪些更多的價值。今年,阿斯利康依舊簽了不少項目,涉及 ADC、CGT 等熱門賽道,最近看的好幾個項目價錢也很高," 市場仍會繼續爲好的科學買單 "。
以下是 36 氪與陳冰的對話。
所有人都在問:除了錢,基金還能帶來什麽
36 氪:過去近 10 年的國内醫療大健康領域,CVC 是參與度非常高的一股力量,部分跨國企業的布局其實很早。阿斯利康是最早紮根中國的跨國藥企之一,爲什麽直到 2019 年底才設立産業基金?
陳冰:到 2019 年時,阿斯利康在中國的業務做得已經很成功了,區域收入占全球份額的 20%。但整體來看,國内醫療系統在診前、診中和診後病人一體化管理存在很多斷點。當時,阿斯利康生态圈裏已經聚集了一兩百家合作夥伴,如果能把這些合作夥伴團結得更好,應該能創造更多價值。對我們來說,成立基金是一個雙赢的結果,一方面可以幫扶這些企業,另一方面企業創新成果得到市場認可 , 我們在财務上也能分享一定的成功。
這個初心之下,我們在 2019 年進博會上正式宣布成立阿斯利康中金醫療産業基金,整體規劃 10 億美金,第一期人民币基金加上去年年底新籌備的杭州基金,目前已超 30 億元。
雖然從财務的角度來講,阿斯利康可以單獨出資,但我們覺得基金首先要經得起市場檢驗,和中金合作能夠在發揮阿斯利康在醫療領域積累的同時,加強基金在資本運作方面的優勢,爲被投企業提供更好的估值管理、上市前後的資本運作等方面的服務。
其實被投企業創始人,包括我們自己都會問:除了資金,阿斯利康中金基金還能貢獻什麽?所以我們在選擇标的時基本也都會挑選有潛力與阿斯利康在研發或商業上合作的企業,如果沒有淵源,我們幾乎不做純财務投資。
36 氪:除了相互之間的管線授權,阿斯利康中金基金和被投企業之間如何形成更深的協同作用,僅限于授權和單純的 BD 好像沒什麽區别?
陳冰:我們确實會存在額外的角度。我們會優先考慮和阿斯利康的管線能形成協同的企業,但并不代表這些産品隻能和阿斯利康合作。基金是相對市場化獨立運作的,隻要對雙方有益的事情我們都會去做,比如給被投企業做顧問,幫他們和大型 MNC 或本土企業牽線,或依托我們的本土化資源爲企業和地方政府搭橋,協助推動公司擴建、投産等問題。比如基金 2021 年時投的慢病管理企業智衆醫療,我們就促成了智衆和無錫高新區政府的代謝産業園合作,後者 5 年共補貼智衆 3000 萬人民币用于園區運營。
我們也發現了,BD 可能隻是在某個時間點,比如産品或項目取得一定進展時,能夠促成合作,僅限于一個時間的切面。但投資的好處在于你從公司創立初期、甚至創立前就可以有很多和創始人建立信任的機會。作爲一家百年老店,哪怕是我們的一些失敗經驗,隻要能傳授給創始人,讓他們少走彎路,也是有價值的。
36 氪:與自身業務相匹配也是很多産業基金的共性特點。作爲阿斯利康的 " 三駕馬車 " 之一,阿斯利康中金基金是如何與中國智慧健康創新中心和國際生命科學創新園形成業務協同的?
陳冰:基金正在成爲我們整個生态圈的紐帶。創新中心和生态圈其實是兩個相對松散的 " 圓 ",在業務上程度上面有不同程度的合作。中金資本的核心地帶是基金,我們一開始看中的标的就是那些能和阿斯利康形成相互賦能、更緊密的合作的企業,比如共同研發、license in 或 license out。
資本寒冬下,BD 是活下去的一個思路
36 氪:今年,一級市場投資熱情整體都在縮減。相較去年,阿斯利康中金基金披露的項目也明顯下降。在這一階段,到底具備什麽樣特質的企業才能吸引資方的關注?
陳冰:大家現在都在說資本的冬天到了,但其實哪怕十二級西北風刮過來,隻要基本面紮實、科學性領先,一定能夠熬過去,甚至過得很好。今年,從 ADC 到細胞與基因治療,我們還是簽了一些項目,最近看的好幾個項目估值也很高,所以好的科學還是會有市場。
從資本市場來看,如果之前一級市場上的估值居高不下,二級市場目前的情況下,創始人肯定也希望估值不要再跌。另一方面,一級市場的流動性弱于二級市場,估值反應沒那麽迅速,所以我們也花了不少時間和創始人探讨,如果你不着急做下一輪融資,不希望估值變化太大,BD 是當下的一個很好的維持現金流、推進研發的辦法。
BD 行業一個很重要的試金石是第一筆不可退還的首付款,分量很重。如果是此前已經和阿斯利康這樣的大 MNC 合作過的企業,對于接下來的 license out 是一個非常利好的條件。今年上半年,基金的 16 家被投企業共完成了 6 起授權,首付款加起來總金額近 5 億美元。比較有代表性的是我們在 2021 年時投資的西比曼生物,和楊森達成的兩項靶向 CD19/CD20 産品的合作,臨床 I 期就拿到了 2.45 億元首付款。之後還有多筆裏程碑付款和商業化分成。
所以優質的、創新的公司是不需要擔心的,他們有足夠的辦法和資金把管線推進下去,等待寒冬過去。
36 氪:您提到一個觀點,有科學性的企業可以活得很好。從投資者的角度,什麽樣的企業才算有科學性?怎樣判斷一項研究是不是颠覆性的、能引領該領域在全球範圍内的技術叠代?
陳冰:如果打個比方,歐美市場就是奧運會,國内和區域市場相當于亞運會和全運會,有科學性的企業就是那些有潛力能夠參與奧運會的,也就是參與全球市場競争。過去,我們的企業可能在亞運會上混一個名次,根本沒想跑出國。但在當前的資本市場上,這個思路會非常麻煩。
從阿斯利康中金基金的角度出發,行業對我們的信任基于的就是阿斯利康此前在研發上樹立的品牌和标準。我們的研發評估不管是在中國做的,還是在美國、英國做的,它的标準是一樣的,就是參加奧運會,科學面前人人平等,就是用這個标準來衡量國内的創新。
如果再說細緻一點,可能還是要回到 first in class 和 best in class 的讨論上。評判源頭創新,這不是一個人或一個團隊以一己之力能快速做好的。在阿斯利康的體系裏,我們在腫瘤、呼吸、慢病、罕見病等領域有相當深的積累,在調研項目時,都會從全球的科學家團隊中尋找最适合的判斷它的科學性的早研同事。如果說一個項目最後可能隻有不到 5% 的成功率,以阿斯利康的經驗,我們有信心和底氣把它提高數倍。
36 氪:" 調動所有能調動的力量 ",現在能做到這一點的産業基金多嗎?
陳冰:像我們這種做法的外企确實不多。一方面,與總部的距離确實遠;另外,純粹的 CVC 其實容易受内部研發管線優先級的影響。
打法正在向美國看齊
36 氪:國内已經形成鼓勵大家參與奧運會的創新氛圍了嗎?有創新藥企業近期和我們交流時提到,投資人看到中國企業做創新時,又希望你做原創,又怕你太超前,得不到國際認可,最好是海外有點成果出來了,你快速跟上。
陳冰:這體現的其實是國内的投資人及背後的 LP 對風險理解的現狀,如果去找一個美國成熟的投資人,我相信 10 個裏有 9 個不會這麽想。
客觀來說,0 到 1 的創新我們目前有差距,原因不再贅述。但中國人很擅長的一個點在于,當一個 0 到 1 的問題變成 1 到 100,一個科學問題變成工程學問題時,我們變得非常厲害,因爲我們勤奮、效率高,懂得節省着過日子。體現在當前的研發、公司投入上都是一樣的,ADC 賽道就是一個很好的例子。
文化上的差異短期内比較難彌合,但另一方面,我們能感受到中國越來越重視 0 到 1 的創新。從阿斯利康中金基金投資項目的比重上看,這部分目前少一些,但趨勢上會越來越多。比如我們今年 6 月投資的珂闌醫藥,主要做的就是心血管和代謝領域 first in class 藥物和全新靶點的開發,目前已有 2 個項目接近 PCC 階段。
我們也能看到,随着歸國科學家——可能都不是學成歸國了,而是退休或功成名就後歸國的科學家越來越多,成熟的、體系化的藥物開發模式被帶回來,國内的投資風氣也在随之改變,部分頭部機構的打法越來越像美國,蹲守在各大院校 ,離源頭創新越來越近。
在國外,這樣的産學研聯動是一套已經曆經過幾十甚至上百年檢驗的成熟機制,幾代的藥企和學者都是這麽合作下來的:瑞典的卡羅林斯卡學院、英國的劍橋牛津、美國的話是波士頓等等,這些都是西方世界裏的研發重鎮。
我們希望,未來國内這方面的氛圍也能逐漸起來。現在其實有一部分苗頭了,比如蘇州 Biobay 在過去這 10 年形成了非常好的積累,但想更進一步,可能背後缺少一所頂尖的大學。科研人員都是在踩着前人的肩膀做更偉大的事情,但一定要有一個很頂尖的院校作爲它的原動力。這方面,我認爲上海的氛圍會更好一些。
36 氪:創新的東西最後一定賣得好嗎?
陳冰:這是個很有意思的問題。其實回過頭來說,國内資本大規模投資生物醫藥領域連 10 年都不到,從 2015 年藥審改革算起,這個賽道裏 VC/PE 的錢才第一次超過 10 億美金。這要是在 "10 年 10 億 " 的邏輯裏,可能一個新藥都沒研發出來。所以我們再來看這個問題,相當于此時此刻,當年那些被視爲璞玉的産品才剛開始賺錢。放在當前整個國内市場上,正八經兒真正跑出海的企業和藥物都不多。
與此同時,這 10 年裏又發生了很多事:集采、醫保降價、同類型靶點集中,預期中的千億市場一直在縮水。如果看更大的數據,目前生物醫藥工業每年 GDP 貢獻僅占全國的 2.8% 左右,連 5% 都不到,側面反應的現狀就是我們都在内卷。
出海因此成爲現在的一個趨勢。就以美國舉例,這部分市場是相當大的,阿斯利康在美國賣得最好的藥就有 50 億美元。對于國内想要出海的企業來說,10 億美金就是一個可以沖一沖的量。但問題就在于,現在有多少企業能達到這個水平?私心裏講,我們也希望有更多、包括我們被投企業裏能出現可以沖到這個水平的企業。但整體來看還是有不短的路要走,這是個 10 年磨一劍的過程。
與 LP 共赢是 " 水到渠成的事 "
36 氪:您怎麽看待當前的估值泡沫?
陳冰:這個問題回到一句話上,一個藥能夠上市可能要 10 年,但一個公司要上市可能隻要 5 年。現在我們會看到公司還沒上市,某些投資者、創始人已經套現了,其實是比較反常的現象。市場上的熱錢多了會發生這個現象,錢少反而會回到基本面上。财務投資時代,運氣好可能就賺到錢了;資本低潮期,其實爲阿斯利康中金基金這樣的産業資本創造了更多和初創企業談合作,尤其是早期合作的機會。寒冬是最好的機會。
産業基金勢頭崛起其實會帶來一些不同,我們的心相對比較穩定,我們畢竟是本着 " 搬磚 " 的心态,沒有天天想暴富。有一件事是确定的,好的科學在哪裏,資金就在哪裏。
36 氪:其實阿斯利康中金基金的角度,同時具備産業和資本融合的屬性,也吸納了政府 LP 資金,基金如何賦能 LP 的?
陳冰:其實我們非常感謝 LP 的信任,阿斯利康中金把兩個公司的品牌聯合起來做這件事,就是希望能從産業的角度賦能被投企業,并獲得正向的财務回報。政府 LP 注資期望有返投,這很自然。一部分機構或企業可能會比較困擾,但對于我們基金來說是水到渠成的事情。阿斯利康最早的創新中心總部就在無錫,創新園搭建成之後,很多企業都落在了這裏。
所以我們在基金籌備的過程當中,阿斯利康其實已經和地方政府聯手助力當地的産業發展。比如年初時,我們就已經選擇把全球最新的吸入氣霧劑生産基地落在青島,也着手準備青島基金的建立。所以其實基金沒起來的時候,反饋已經出現了。
36 氪:你們好像内卷了别的産業基金。
陳冰:我們首先是産業,然後才是基金。阿斯利康中金不是爲了基金去融資,然後再保證返投,因爲這事情對我們來說本來來順勢而爲,如果地方政府 LP 覺得在這個事情大家是相互契合的,就是一個水到渠成的共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