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直以來，戰棋遊戲都不能算是最火熱、讨論度最高的那類遊戲。它總是潛藏在不起眼的角落，低調卻又緩緩流動在玩家的心頭，同時又有着超乎尋常的生命力和玩家的忠誠度。
作爲遊戲編輯，我采訪過許多玩家，我知道，遊戲對于每個人來說，意義都是不一樣的。每個好遊戲，都是一塊打磨足夠精細的棱鏡，透過它，能夠窺見另外一頭的衆生百相。如今，我想要知道，對戰棋遊戲來說，它背後的玩家是什麽樣的？這些玩家又和别的玩家有什麽不同？
他們當然都把自己的一部分情感寄托在遊戲中，但他們寄托的究竟是什麽樣的情感？我對這些問題感到好奇，所以，我找到了4位戰棋玩家，來了解關于他們的故事。
麻将和坦克
2023年11月2日晚上9點，白河愁ACE沒像往常一樣開直播，而是安靜地待在卧室裏，把話筒擺在嘴邊，等待電話打來。
他不知道我們要聊什麽，隻是聽說和戰棋遊戲有關系——等到電話撥通後，他才聽到我問他第一個問題："你是怎麽看待戰棋遊戲的？"
他沉思了一會，反問我："你小時候用麻将模拟過坦克嗎？"
白河愁ACE的搓麻限定表情
白河愁ACE是一位全職遊戲視頻制作者，他一天的時間被分成3大塊：首先是睡覺，每天從半夜睡到中午；其次是了解遊戲資訊和搜羅遊戲，他會用一下午的時間來尋找一款老遊戲的可玩版本；最後是直播，和直播間的成千上萬名觀衆在遊戲中度過一整個晚上。
白河愁ACE直播的全是老式的戰棋遊戲——追求極緻的策略性，操作一闆一眼，節奏緩慢，一如他的直播風格，話語中沒有什麽包袱，隻有在自己操作失誤時喊一聲："哎！"
但也就是這聲"哎"把很多觀衆留在他的直播間，有一名觀衆在他的視頻評論區留言："有種小時候看朋友癡迷遊戲的感覺。"
白河愁ACE錄制的《三角戰略》視頻
白河愁ACE就是這樣的人。他的思緒總是沉浸在某個地方，和我說話時顯得沉默，很少主動開口，偶爾開口也像是從很遠的地方突然出現——當我問他"如何看待戰棋遊戲"時，他的思緒飛快地飄回了童年。
"小時候沒條件玩（戰棋）遊戲，"他的聲音有些飄渺，"你能想象一整個城市裏，隻有1家正經電玩店嗎？大家都隻是在街上跑啊跑，尋找還能玩點什麽。而我負責把朋友們組織起來，帶他們用想象力玩遊戲——我們用麻将模拟玩‘紅色警戒’，把‘條子’想象成各種戰車，比如‘四條’是輕型坦克，‘八條’是重型坦克。"
奇妙的是，他正是從麻将和坦克上，意識到戰棋遊戲是所有"策略"遊戲的根源。
在電腦上，《紅色警戒》是拼運營、拼操作的即時戰略遊戲。但到了現實，就需要白河愁ACE通過制定規則來維護遊戲的運行——爲朋友們規定先後行動順序，"兩邊你打一下，他打一下，而我來決定什麽時候打"。也就是在那個時候，他喜歡上了戰棋這一玩法的系統邏輯。
老戰棋專注于模拟戰争的規則，這種規則能給人帶來純粹的快樂。他認爲每個男孩都會有關于戰争的浪漫情懷，這種魅力會在情懷的加成下不斷滋長，最終因戰棋遊戲而被滿足。
白河愁ACE的打機限定表情
在高中時，白河愁ACE每天省下一半的夥食費，用1年時間爲自己置辦了一台GBA遊戲機，隻爲體驗一下戰棋遊戲史上赫赫有名的"火焰紋章"系列，而這也構成了他對戰棋遊戲最初的品位。大學時，他擁有了自己的電腦，依舊在尋找着各種老派戰棋遊戲，各色主機模拟器成了電腦上的常客。
而後，在直播平台最火熱的那幾年，白河愁ACE在玩遊戲時往往會順便挂個直播，給别人看。一來二去，他發現居然真的有很多人和自己一樣，愛着這些"慢吞吞"的戰棋遊戲。聊到這裏，他笑着說了一句："已經習慣有觀衆在直播間裏說‘居然有人在直播這個遊戲’了。"
我看過白河愁ACE的直播，他很少說題外話，基本在全心打遊戲，連主播常見的"節目效果"都很少搞。他隻是在認真地玩——就像他所熱愛的戰棋遊戲一樣，認真選擇、謀定而後動。
但在玩這些小衆冷門的戰棋遊戲時，他總會把遊戲中每個關鍵的抉擇都留給觀衆。他會詢問觀衆的想法，大家想看什麽，他就選什麽。他理解觀衆的心理："大家平時生活中很累，沒有力氣玩戰棋遊戲，但又想玩，就來看我。"
這種理解來自于他的親身經曆。
直播有起色前，他幹過幾份差别很大的工作：漫展展務、遊戲策劃和策劃公司的業務助理。
那時，他離遊戲很遠，哪怕是遊戲策劃，做的也是那些"屠龍寶刀，點擊就送"的類型，他不喜歡玩，但爲了工作，沒辦法。累了一天回到家的他和大部分人一樣，隻想把剩下的時間留給自己，他留給自己的方式就是玩戰棋遊戲。
"我喜歡這種任何時候都可以停下的感覺，沒有人催促我必須在什麽時候結束戰鬥，沒有人命令我做這做那，不管玩到什麽時候，都可以中途離開。"他覺得，這就是戰棋遊戲最大的好處。
這就是白河愁ACE爲何如此偏愛被他稱之爲"純粹"的戰棋——他喜歡對戰場的掌控感，每一局所有條件都擺在他面前，可以通過計算來達成目的。
說到未來打算時，他說會先在電腦上直播打完《女神異聞錄5戰略版》，然後再看看其他遊戲。至于手遊，他想了想，破天荒地說了最近的新遊戲《鈴蘭之劍：爲這和平的世界》——他參加過幾次測試，覺得還算不錯，雖然比起電腦上的老戰棋有所簡化，但出門時肯定會玩。
白河愁ACE在直播《女神異聞錄5戰略版》
"雖然我也不知道下一次出門是什麽時候，"白河愁ACE說，"宅着打打戰棋，做直播，已經讓我很滿足了。"
攻略與爬塔
無論從哪個方面看，曜靈都屬于那種"别人家的孩子"。還記得學生時代中那些成績優異、遊戲還玩得極好的同學嗎？曜靈就是他們中的一員。
2023年10月20日，對曜靈來說是個有些特殊的日子。那天他在自己的玩家群裏看到戰棋遊戲《鈴蘭之劍：爲這和平的世界》公測定檔的消息，群友讨論紛紛，讓他"把消息同步到Wiki站點上"。
作爲鈴蘭之劍Wiki站的站長，他一直在戰棋玩家社群中保持着不小的知名度。尤其是在群友眼裏，他是一名能夠産出高質量遊戲攻略的高手，你在網上看到的各種戰棋攻略中，有一部分可能就是他寫的。
曜靈相當享受這種知名度，和很多靠個人能力在這個世界占據一席之地的人一樣，他認爲能力和成功高度關聯——在戰棋遊戲中尤其如此。畢竟戰棋遊戲考驗的是玩家的計算和邏輯能力，而這正是曜靈所擅長的，他甚至熱衷于将這種計算推演到極緻。
曜靈在編寫遊戲Wiki
"我是個單純的戰力黨"，聊起喜歡戰棋的原因時，曜靈對我說，"戰棋的核心是規則，其次就是角色成長，通過各種方向的養成，我能在戰鬥中很明顯地感受到自己培養的角色戰力達到了什麽程度。"
"你最喜歡的是數值增長的感覺嗎？"我問。
曜靈毫不猶豫地給出了肯定的答案。他認爲，大部分玩家其實都是"戰力黨"，因爲"變強是人的天性"。
曜靈早就把"變強"内化成了自己的追求。遵循着這種追求，他以不錯的成績考上法國ENSAM工程師大學。留學期間，他始終追求兩個意義上的成功：商業的，還有學術的，标準是能不能讓大多數人知道自己的名号。
但就像每個人在成長路上都會發覺真相一樣，曜靈逐漸意識到，要從這兩條路上取得成功，機會渺茫，競争的人實在是太多了，許多人終其一生也未必能如願。
這種感覺讓他在國外感到些許失落，在失落之餘，他開始重拾童年時因爲學業落下的各種戰棋遊戲。曜靈雖然年輕，卻也是個老戰棋玩家，"火焰紋章"系列和《最終幻想戰略版A2》都是曜靈非常喜歡的戰棋遊戲。
曜靈喜歡類似《最終幻想戰略版A2》的戰棋遊戲
他喜歡這些遊戲中角色成長的自由度，他利用自己在國外的大量閑暇時間來鑽研各種養成攻略。他把攻略發在論壇上，目的隻有一個：享受其他玩家的認可，這種認可，也意味着一種成功。
"我還會繼續在現實中追求成功，但偶爾，我也可以在遊戲中享受一些虛幻的認同感，短暫地達成追求。"曜靈認真地說。
2018年，曜靈回國找到了一份還不錯的工作，在增長專業知識之餘，想要得到認同的渴望又在心底生根發芽。他覺得市面上大部分戰棋遊戲都有一個問題：角色的成長很容易到頂，然後遊戲就變得沒什麽意思了。而他爲這些遊戲所寫的攻略，也隻能獲得少數與他有相同追求的玩家的認可。
曜靈的玩家群群員在聊喜歡的戰棋遊戲
他一直在等待一款足夠有養成深度的戰棋遊戲，讓自己能夠投入更多的精力，在遊戲外做點什麽，以獲得更多玩家的認可——最終，他找到了《鈴蘭之劍：爲這和平的世界》。
他抱着試一試的态度參與了早期的幾次測試，他注意到"遊戲中從立繪到技能都多樣化的角色、自由且幾乎不會迎來結尾的養成系統，玩法中甚至還融入了地形高低差、戰場互動要素"這些細節十分經典，讓他想起了小時候玩的那幾款十分喜歡的戰棋遊戲。
"它讓我想起了《最終幻想戰略版A2》。"曜靈向我形容自己入坑時的想法。
于是，曜靈在遊戲公測前就投入了大量精力。他爲《鈴蘭之劍》創建了第一個非官方Wiki，基于自己的測試體驗與經驗來爲遊戲撰寫攻略，一點點在新生的"鈴蘭"玩家圈中積累自己的影響力。
在采訪的結尾，他提到"鈴蘭"中自己最喜歡的是遊戲中的爬塔機制。因爲這裏挑戰性十足，需要他付出足夠多的時間與腦細胞才能登上本周的塔頂（登頂本周的榜首），哪怕真正登頂後的獎勵并沒有那麽豐厚。
他也希望"鈴蘭"在該機制上再多進步一些。"也許……加個爬塔記錄登頂次數的排行榜？"他不确定地說。但無論如何，他喜愛爬塔模式，隻因爲他一直記得深測時，在群裏分享自己登頂時感受到的那份成就感。在曜靈眼中，鈴蘭與現實都是一種爬塔，他想要爬得更高，擁抱那一瞬的成功。
人到中年戰棋多
在遊戲開發者眼中，中年人可能是最難伺候的那一批玩家。他們有不錯的遊戲鑒賞能力，也有自己的家庭和安穩的生活，卻常常要爲了時間和逐漸喪失的"興趣"煩惱。
這種煩惱有點像互聯網上傳播的熱詞"電子陽痿"——玩了10多年遊戲，大多數遊戲都見慣了，興奮阈值高了，加上要精打細算自己的時間和精力，最終，他們對大部分新遊戲的興趣就可能"不是那麽高"了。
二貓就是這樣一個接近中年的戰棋遊戲玩家——在我說到"戰棋遊戲"這個詞時，他就已經開口提出反對了。在他看來，用戰棋概括一類遊戲容易讓人失去新鮮感。更好的說法是，他喜歡"戰棋形式"的遊戲。
在二貓眼中，他這個年齡對遊戲的需求隻有兩種：一種是工作、陪家人後的疲倦的睡前時光，隻想玩玩熟悉、操作重複又有一定成就感的遊戲；另外一種是周末有精神時，想要玩些充滿創新、巧思的遊戲。
隻有戰棋遊戲才能滿足他的這兩種需求。"（戰棋遊戲）是個非常好的載體，能融合各種要素，帶來慢節奏又很有驚喜的體驗。"二貓說。
這樣的認知其實和他的工作有一定關聯。二貓的本職工作是一家遊戲公司的研究員，在業餘時間，他會在自己的公衆号上寫些遊戲的體悟。
二貓公司工位上的電腦遊戲設備
我問二貓："這個人生階段，遊戲的體悟都是什麽？"
二貓的回答是"暧昧"，既是對遊戲的感受，也是對生活的感受。作爲37歲的中年人，二貓在回答我的大部分問題時，總會在句尾帶上"可能吧"這樣的後綴。大多數富有經曆的人都會有這種感受：世界混沌又複雜，置身其中，很難有自信保證自己說出口的就是答案。
二貓把自己和遊戲的關系比作"尋找世界的真實感"，對他來說，"世界"就是遊戲行業。他覺得，自己的成長是"跳躍式"的，總是在某個時刻忽然意識到自己和過去不一樣了，在無數個這樣的成長時刻中，他形成了如今從戰棋遊戲中挖掘真相、驚喜和熟悉感的習慣。
年輕時，二貓癡迷過機甲類的科幻文化，以此爲契機，他進入遊戲行業，想要做出一款真正的機甲遊戲，這是他對戰棋遊戲感興趣的起點。後來，由于市場和公司開發策略的變化，他失敗了。
這件事情對他打擊很大，甚至讓他對"機甲"沒有愛了，但科幻作品中的那種尋找答案或者說真相的傳統，卻還持續影響着他。懷着這樣的感受，他開始有意地觀察市場，以及包括戰棋在内的一系列遊戲産品。
二貓關注《鈴蘭之劍：爲這和平的世界》既是巧合，又是必然。2023年6月，一款機甲題材的戰棋遊戲開啓了3測，懷着對機甲的追憶和遊戲分析的念頭，他關注了遊戲，結果卻讓他感到失望，他覺得遊戲的創新過少，感覺"像是換皮"。
也就是在6、7月間這段戰棋遊戲的空窗期，二貓一直在等待合适的遊戲，直到在8月底，他注意到了《鈴蘭之劍：爲這和平的世界》在台服的公測表現。
《鈴蘭之劍：爲這和平的世界》吸引了二貓的目光
更早些時候，二貓一直在遊玩《皇家騎士團：重生》和《三角戰略》，之後，他又斷斷續續玩了2個月《鈴蘭之劍：爲這和平的世界》。他感覺這幾款遊戲是相通的，《鈴蘭之劍：爲這和平的世界》作爲手遊，卻一直讓他感受到"新奇"。在關于遊戲的心得評價中，他寫道："起源于‘皇家騎士團’系列的高低差設計，還有融入設計中的種種心流體驗，可算有新遊能夠有所創新了！"
出于這種感受，他花了幾個晚上的時間，在家人都睡下後，窩在書房寫了《複古清風，戰棋新秀破局的知與行》。文章幾經轉發，被開發團隊的人看到，便邀請他去見了遊戲的制作人。那場會面給他的感覺是："制作人很熱情。"在對我說出這句話時，他顯得有些滿足，好像找到了他所期待的玩家的身份。
二貓的台服遊戲賬号
同時，人到中年，總是對很多事逐漸産生倦怠。而玩到優秀的戰棋遊戲、因遊戲而得以結識制作人......這些都是讓生活變得不那麽平淡的種種，也就是這些片段讓二貓能夠重燃生活的激情。
在聊天過程中，二貓與我暢談了好一陣《皇家騎士團：重生》的劇情，其中有句感慨讓我印象很深，我覺得能夠看作他的心聲。"你能感覺到，它的世界并不是圍繞着玩家轉的，"二貓說，"就是這樣的（劇情）發展，才能夠帶給我一次次沖擊，我熱愛這種感覺。"
二貓的戰棋遊戲存檔
玩家之外，遊戲之中
肖雨青是一名戰棋遊戲開發者。
過去的2年裏，她一直在爲一款戰棋遊戲制作演出。在此之前，她在東京的一家動畫公司上班。在遊戲的演出中，有個片段是這樣的：一名角色受傷了，靠柱抱膝坐着。主角察覺到了她情感的崩潰，問："我是不是離開會比較好？"
這名角色沉默良久，才微微轉頭，說："不要走。"
這個片段發生在遊戲中，更發生在肖雨青的腦海中。那些細微的動作在浮現出來之前，已經在她的想象中演練過了無數次。
"抱膝坐着的動作是定制的，但我覺得值得，這樣一個小動作，在屏幕上隻是幾個像素點微小的變動，看到畫面時，卻能讓玩家腦補出角色這個時候委屈又無助的神情，這是遊戲中很動人的地方。"這就是肖雨青眼中，她所喜歡的戰棋遊戲的樣子——要能讓人從中尋找到共鳴。
"從角色演出中，你找到的是什麽？"我問她。
"關于表達的勇氣。"
肖雨青說話十分認真，"認真"是她給我最深的印象，而在這些印象之下，是一種微妙的不協調感。
她總是習慣以十分完整的語法結構來構建句子，像是在做某種學術上的綜述。我表達了這種感覺後，她告訴我，自己的習慣，可能來自于在日本多年學習和就職的經曆。
在加入遊戲開發組前，肖雨青在日本學了很多年3D動畫設計，後來順理成章地加入了東京的一家動畫公司。
回國後，她進入了遊戲行業，《鈴蘭之劍：爲這和平的世界》是她參與制作的第一款遊戲。她負責遊戲的演出部分，簡單地說，就是在遊戲編劇寫好的劇本基礎上，繪制演出分鏡并推進演出制作的過程。在分鏡設計中，她要配置場景及角色站位，安排角色及機位動線，把控整體演出節奏，通過演出來表現劇本中的故事。
某種意義上，這份工作橫跨了一條分界線：在線内，安排人手，繪制分鏡，監督演出制作推進，負責遊戲劇情部分的制作産出，但在線外，肖雨青又是玩家，要以玩家的視角，審視、代入劇情中，随後用自己的想象力，來爲劇情增添感染力和表現力。
一開始，肖雨青不是很能應付得來這些需求。"剛剛起步時，沒有足夠可以代入的部分，從零産出是困難的。"這讓她在工作中遇到了一些困難。
"當有人和我說‘可以表達想法’時，我總感到有些束縛或者是猶豫，沒能很好地表達出來。"肖雨青告訴我，"可能是日本職場制度嚴格，規則更拘謹。我受到了一些影響。"
肖雨青在工位上努力工作
肖雨青有些完美主義，會堅持在細節上定制最生活化、自然的動作設計——哪怕這些動作并不通用，隻能用在單一的場景中。同樣，她在表達一件事時，也總是盡力把每個細節交待清楚，避免任何誤解。"表達注定是容易被誤解的，隻能盡力完善細節完善自己的表達。"她一本正經地告訴我。
但一旦涉及到自我意見時，她就感受到束縛，而不管是工作，還是生活，被束縛都是一種讓人痛苦的事。這些束縛也影響了她的工作，反映到遊戲中，是她認爲"一些角色沒能達到最讓自己滿意的完美狀态"。
這讓她感到苦惱，她的排解方式是沉浸在遊戲劇本中，像是看連載小說一樣看裏面的故事和角色，想象它們發生在現實中的樣子。她既是遊戲的開發者，又是像"劇情黨"一樣的玩家。
當她沉浸在劇情之中時，一名角色漸漸引起了她的注意。那是遊戲的主要角色之一"王女伊南娜"。
王女伊南娜是個很有魅力的角色
王女伊南娜在初登場時，是一名性格柔弱、優柔寡斷的女性角色，她在開始的各類劇情事件中，很少得到其他角色的認可。在肖雨青以玩家視角讀到王女時，一開始，她覺得自己很難認同王女的性格。但随着劇情的推進，王女伊南娜逐漸成長，在玩家的選擇之中，在衆多細節和詳細遭遇的襯托下，這名角色不斷去嘗試、成就更好的自我。這打動了肖雨青。
"我把希望寄托在她身上，希望她能夠獨立自主地往更好的方向發展。"就像書籍能影響人一樣，優秀的遊戲劇情給人的影響往往更加強烈。和王女伊南娜一樣，肖雨青也在逐漸地改變自我。
标志性的契機發生在一天早上。她看着劇本，發現那天劇本的故事中，一名特殊種族的角色因一些身份特征遭受到不公正的對待時，主角團沒有意識到這當中的歧視意味，并沒能及時爲其提供幫助。
肖雨青在看劇本
這對整體劇情結構不會有什麽影響，但讓她覺得不舒服，覺得影響了主角在她心中的印象。在一開始，她隻是小聲地尋求同事的看法，得到同事的認可後，又正式向演出導演表達了自己的感受，在同樣獲得認同後，才輾轉來到遊戲編劇負責人的桌前，小心地表達了意見。讓她沒想到的是，負責人居然直接叫來了責任編劇，耐心地和她交流，并且真的修改了劇本。
那天晚些時候，編劇負責人來到肖雨青的工位前，和肖雨青又聊了聊。再次提到這件事時他也很欣慰地說："當時有一些出乎意料，但正是在這樣的表達和交流中讓我們的劇本更加的完善。也非常鼓勵項目組的大家能勇于說出自己的看法。"
這件事對肖雨青意義重大——她意識到，有時候，真正的束縛可能存在于自己的心中，如果不表達，在别人眼中，自己也是被束縛住的。
在這之後，肖雨青開始掙脫在過往經曆中被加上的束縛。
"我想，遊戲中的王女也是在一次次被誤解和一次次的試錯中改變和表達的，她跟随着玩家的選擇，做出自己的選擇，并最終放下束縛，走向自由與勇敢。"肖雨青說，爲了這一刻，她做了許多構想："如果給這個畫面做一個定格的話，我想她一定會換下自己王女的裝束，穿上輕便又幹練的衣裝，揮劍向前成爲自己想成爲的樣子。"
"爲什麽這麽設計？"我問肖雨青。
"這樣才能傳達給人這種感覺——這個角色不受束縛了。"
肖雨青給我留下了"堅持"和"勇敢"的印象。這也是開發者做出一個好遊戲所需要的品質——對于制作和遊玩戰棋遊戲的人，這種品質更像金子一樣珍貴，因爲他們喜歡的東西并不那麽"大衆"。作爲小衆群體，戰棋玩家、開發者們對自己的選擇更加堅定和執著，正是這種态度讓他們顯得與衆不同。
這份态度，最終也将更多玩家連接起來。
後記
在采訪中，我向每個受訪者提了同一個問題："戰棋遊戲對你的意義是什麽？"他們的回答很相似："生活把我推向了戰棋遊戲。"
這種回答給我一種強大的沖擊力——遊戲是個很複雜的媒介，人們總是不由自主地把自己的一部分欲望投映到其中，幾經折射後，不同的玩家群體被區分出來。
但對戰棋玩家這一群體來說，他們的渴求尤爲突出，他們對遊戲可玩性的追求極其重視；他們選擇玩戰棋遊戲，并爲之堅持；他們常常能從某款戰棋遊戲中看到過去沉迷推演的自己；他們也從戰棋遊戲所特有的講曆史、戰争和友情表達模式中得到某種勇氣。
這些需求或多或少地存在于當代所有玩家的心中，也是因爲這樣，戰棋遊戲雖然比較小衆，但總能抓住一部分玩家的心，優秀的戰棋遊戲從不缺乏受衆，因爲它直抵人内心深處的需求——但卻不是所有戰棋遊戲都能抓住這樣的需求。
同時，也不得不提到，在采訪中一再被玩家們說起的《鈴蘭之劍：爲這和平的世界》，其實也是緊緊抓住玩家需求的戰棋遊戲中的一員。作爲心動的國産戰棋遊戲，它是少有的今年承載着玩家期待的幾款戰棋遊戲之一：它足夠新，有最好的畫面，同時，又繼承了古典戰棋的内容，在玩法上也有足夠的深度，這些都很好地呼應了玩家的情感需求——讓不同玩家的不同情感能夠得到寄托，這就是戰棋遊戲對玩家們的意義。
對玩家們來說，戰棋遊戲絕不僅是情懷，更是一種對生活的熱情，生活把他們帶向戰棋，而戰棋又讓他們重新燃起對生活的熱情。
這就是戰棋遊戲和屬于戰棋遊戲的玩家。
爲了戰棋幹杯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