真新鎮小茂 | 文
生活在公元 4202 年,遠離人世是一種什麽樣的體驗?
這個問題,由我這種每天手機、可樂不離手的現代都市人提出來,可能有點奇怪。但近幾年,國内主動尋求 " 隐居 " 的人,正在肉眼可見的增長。他們所做的,不隻是每天睡前打開手機,找個野外生存解說視頻當助眠音樂那麽簡單,而是實打實讓自己的肉身遠離鋼鐵叢林,投入人煙稀少的綠色樹林。
" 存了 2 萬,怎麽隐居舒服?"
在知乎,這個熱門問題下方,有不少 " 現身說話 " 的高贊回答,向你分析低存款隐居的可行性。另外一些人,則會把你引到百度熱門貼吧之一的 " 隐居吧 "。你能看到可能是人類最低成本的衣食住行,以及奉行最低欲望的年輕男女。
隐居和熱門,這兩個看似風馬牛不相及的詞彙,卻被魔幻且真實地聯系在一起。隐居吧已經有超過 140 萬名關注者,每天都有大量的分享交流貼。當年喊着躺平的人也許是假躺平,發洩完情緒該加班加班,該存錢存錢,但這些隐居者卻是來真的。不管他們是否對社會并無貢獻(指低消費),但這一龐大群體的存在本身,就已經是一股無法忽視的現象。
我當然不是隐居者,也從未體驗過居住在深山老林、甚至是遠離城市的滋味。好在全民自媒體時代,讓我們得以從公開的影像和圖文,窺探到生活在地球任何一個角落,如水滴、行星,如磁鐵、膚色般,互相吸引和排斥的人們。
首先,讓我們從頭開始,關于何爲 " 隐居 "。
字面意義上很好理解,就是遠離世俗社交,回歸自然生活。提到它你很容易想起白袍蒼髯,仙風道骨的世外高人,因爲在中文語境裏,這詞的哲學意味也很強。
不過事實上,隐居情結并非是從小被灌輸 " 采菊東籬下、悠然見南山 " 的中國人民獨有的。否則你壓根沒法解釋爲什麽李子柒在國外比國内還火,以及熱門的野外建造視頻都是老外在拍。
在美國有一個名叫 " 阿米什人 "(英語 Amish)的群體,注意不是阿米諾斯人。他們像是穿越到現代的中世紀人,拒絕着汽車和電力,日常出行還在使用馬車。
不過這種生活習俗源于宗教信仰。阿米什人起源于瑞士的德語區,屬于基督教門諾教派(Mennonite)的一支。與當時歐陸的基督教主流最大不同是,阿米什人認爲孩童不知善惡,所有言行都必須遵從父母的意願,所以在成年才接受洗禮。也因爲激進的宗教理念,阿米什人被其他教派所不容,才在 18 世紀移民到了美國中西部。
有點扯遠了。不過你能看到,隐居其實是全世界人類共有的情結,且理由多種多樣:傳統文化影響、經濟下行、情感受挫、天生性格孤僻、單純喜愛自然,亦或者宗教信仰,每一種都可能促使人産生隐居的沖動,沒辦法用一兩句話給他們下定義。
在隐居吧也是如此,每個人對于隐居的定義都不相同。你能看到許多吧友喜歡強調,隐居不等于躺平,認爲主動潛入深山,種地養雞,自給自足的生活方式才算隐居;也有人隻是想去一個沒人認識自己的偏遠小鎮,找一個房價低、有網絡、能叫外賣的小城躺一兩年,他們大多是抗拒内卷、身心俱疲的年輕人。
雖然同爲隐居,但很明顯這兩種生活方式的差異巨大,就像喜歡貝利亞的大朋友看不慣喜歡奶龍的小朋友。不過具體的我們留到後面再聊,先看一些有樂子的内容。
最早火起來,如今也依然是隐居者們的主要網絡根據地——百度隐居吧成立于 2012 年,确實遠比躺平這個詞流行的時間更久。
2020 年起,我就注意到了這地方,那時候用戶隻有 30 萬人,如今已經飙升了好幾倍。出圈是有契機的,一個重要原因是,隐居吧确實卧虎藏龍,許多大佬的動手能力,堪比搞笑動漫裏的瘋狂科學家。
比如有人突發奇想,直接買了個集裝箱當房子,你見過單獨開一輛半挂大卡車給你送快遞的麽?關鍵是這箱子被他改造過,加了地闆、防盜門、窗戶、排風系統和電路,家具也是冰箱彩電路由器一樣不少,差個獨立衛生間,就能當旅館對外出租了。
所以區别就在于,比起流浪和躺平,隐居吧大佬對生活質量還是有追求的。
隐居根據位置不同,還能分爲海陸兩派(我胡謅的,别當真)。" 陸派隐士 " 的優勢,在于住所相對好找,一個廢棄小院、土窯洞加之改造,就能成爲臨時庇護所。而且選擇這些地方有理有據,它們很方便生火、擋風、存儲物品、保持木材幹燥,甚至許多破地方居然還通水通電。
還有人住在山洞,自稱爲冬暖夏涼的 " 寶地 "。隻需把磚壘起來,糊好水泥。外牆做好了,一個家就基本成型了。不用空調,沒有煤氣。電用 220V 太陽能锂電一體機自發,水可以自己挑,飯菜用柴火燒。
而 " 海派隐士 ",則更容易獲取到食物和水源。比如一位疑似住在新疆阿勒泰荒漠地區的大神,看起來比貝爺荒野求生時的居住條件還差,但其實這裏離河不遠,是大佬精心挑選的場地。除了很容易獲取淡水,抓點小魚河蚌,晚上還會遇到些特别的訪客。說真的,是有那麽一絲絲浪漫感的。
看隐居大神記錄生活,就像體驗現實版《星露谷物語》的開荒期,從開局一個鋤頭一塊地,到安家落戶酒足飯飽,是有種内心被治愈的感覺。比如有位老哥,真的就跑到山裏,從三畝荒地開始,自己一個人砍木頭打地基,慢慢建起了一個小木屋,圈出一片院子種菜,還養了兩條狗和一窩兔子。
如果他當時想到把自己蓋房子的全過程剪成 Vlog,配上犬夜叉《穿越時空的思念》當 BGM,偶爾再開開直播,說不定已經是大網紅了。當然以這位老哥的境界,可能也不在乎這點名利。
有治愈向 " 主播 ",自然也少不了刺激的。下面這個叫《開荒》的貼子就很有冒險小說的感覺,講的是一老哥從親戚那接手了廢棄很久的房子,院子裏的草都快有人高。房子裏成了蛇蟲鼠蟻的樂園,室外也不安全,門口樹邊就挂着馬蜂窩。還有一間地下室,看上去陰森恐怖,該老哥養的鹌鹑和兔子也葬身于此。
當然對于看熱鬧不嫌事大的觀衆而言,這就像遊戲開了新版本一樣有滋有味。
在隐居吧除了住宿,最多的帖子就是交流養殖業經驗,其實就是怎麽吃,但是專業到能自己寫一本《本草綱目》。
還有吧友總結了深山老林生存指南,5 月采蕨菜,6 月黃花菜和金蓮花,7 月初采羊奶子,8 月采藍莓,9 月是蘑菇和紅豆,可利用的資源種類繁多且數量龐大,山裏靈活生命的萌發與寂滅都了然于胸。
但三無産品不建議上網售賣
他們還會一本正經地讨論,怎麽搭建一套可持續的能源循環系統。靠太陽能和風能發電送水,研究雞菜魚菜共生系統,以提供食材。說實話,我覺得這已經達到末日求生者的标準了。
貌似是這樣一套東西
顯而易見,真正硬核的隐居,是一件同時考驗體力、知識儲備、勇氣、忍耐力、動手能力乃至創意的狠活。透過手機屏幕,我們可以躺在床上,輕而易舉窺探到這些能上黃磊綜藝節目的奇葩生活碎片,可背後的艱辛,絕非所有人都可以承擔。
所以接下來收起笑臉,來聊點依舊嚴肅的東西。
和現在不同,早一批的隐居人,沒什麽當視頻博主謀生的門路。他們就是字面意義上,身體力行隐居生活的人。很多人的經曆堪稱傳奇,類似于開局 5000 塊,租下十畝良田,自學養雞養魚做農活,5 年時間從破瓦房搬上二層小樓的故事比比皆是。
但是,如果隻報道這些美好的故事,就像你在春運已經啓程的火車上采訪大家有沒有買到票,那肯定是百分百都買到了,誰在乎馬路上寒風裏瑟瑟發抖的失意者呢?隐居吧的衆生相也是如此,除了潇灑和放松,你能從很多人身上感受到的情緒,其實還有焦慮和迷茫。
首先需要明白一點,那些發生在别人身上看似奇葩搞笑的事情,輪到自己往往就笑不出來了。精神的幻想鄉再怎麽美好,但當你真正踏上旅程的第一步,腦海中産生的第一個念頭,永遠是 " 我該怎麽活下去 "。
房子是首要問題,那些深山老林、山洞地堡、荒廢庭院,終究沒有幾個人能住下去。哪怕完全不在意居住舒适度,你也必須要考慮水電、網絡、衛生、交通、購物、安全性、房東意願等問題。這些在城市裏唾手可得的基本生活條件,對于隐居者卻都是疑難雜症。畢竟現代生活哪怕一磚一瓦一片塑料一根電線,其實都建立在無數天才的頭腦、無數的技術專利之上。
如何賺錢也是一大問題。即使斷絕社交,奉行低欲望生存方式,沒有聊天沒有網絡沒有遊戲,吃、穿和偶爾的醫療開支依然不可或缺。打零工就成了一部分隐居者的選擇,但在如今的大環境下,符合隐居生活理念的工作似乎越來越難找。如果每天 996 流水線,那這隐不隐居還有什麽區别呢?
一些人則把目光投向了短視頻網紅,然而很多人的網紅夢還沒啓航,就被小偷幹碎了。
當然以上說的,姑且屬于傳統定義上的隐居者,講究的是原生态無污染。但是近幾年,鶴崗的走紅吸引了衆多年輕人的關注後,隐居的味道和定義似乎已經變了。更多年輕人正在讨論的隐居,更像是找到一個成本低,但能維持現代生活的地方,也就是字面意思上的 " 我躺了,你随意 "。
據說河南鶴壁、海南萬甯、山東乳山、陝西終南山等地,都是貼吧豆瓣上年輕人的熱門隐居目的地,在網上能搜到大量的租房攻略。500 元一個月就能在市中心租到海景山景房,5 位數價格能買到市區網紅樓盤,隻要放棄大城市的一間廁所,就能在縣城過上有房有車有尊嚴的低配版中産生活。
然而現實情況真的是這樣嗎?肯定沒那麽簡單,因爲針對任何有利可圖之物,商人的行動總是最爲靈敏。最先 " 塌房 " 的地方,是自古以來的修行隐居聖地終南山。2018 年,就曾有一篇名爲《那個辭職隐居終南山的姑娘,付不起房租又回來了》的文章在網上刷屏。文中女主角居住的農舍,在終南山火了後的年租金暴漲 50 倍,從一年 400 元漲到了一年 20000,使其不堪重負隻能下山。
3 年前網上爆火,月租 300 的乳山銀灘,随着大量隐士、民宿、國學學堂等人和産業紛紛入駐,也推高了當地的房價和物價。這些新的商機,更是讓此地早已淪爲了海量黑中介厮殺的戰場。
隐士太多,隐居地快要不夠用了。
再退一萬步,即使是率先出手真正租到便宜房子的年輕隐居人,生活穩定下來後,也會發現許多地方想躺平沒有那麽容易。很多被低房價吸引到小縣城的人,發現當地的物價其實并不低。原本想在縣城找個清閑工作混日子,又因爲就業市場狹小,結果發現比一二線城市還卷。同時小地方普遍泛濫的人情社會,也讓縣城的圈子對外地人來說相對封閉。
除非有足夠的存款,亦或者穩定的自由職業收入,否則我們以爲的隐居,可能隻是換一個地方擰螺絲。
所以,無論是哪一派的隐居者,真正的野外求生,還是小縣城躺平,其實都算不上輕松有趣,甚至應該說有點沉重和痛苦。在這個過程中,網上越來越多的直播帖子無疾而終。也許記錄下那些經曆的年輕人,又重新回到了大城市的懷抱,亦或者真正實現了精神飛升,連僅存的在互聯網發帖的表達欲也消失了。
也許吧,反正真相誰知道呢?
在寫這篇文章開場的時候,我曾試圖尋找一個标簽,用于定義所有隐居者們,以及他們行爲背後的意義。
但事實上,這是一個很複雜的話題,沒法輕易用好和壞、悲或喜單純定義。人們因爲數百種理由進行着相似的行爲,隻有一個個觀察,才發現它們本質上可能截然不同。有些讓人悲傷和消極,也有些真的能讓你慢下來,重新審視人生的價值和意義。
這裏的人,你說不清楚是想通了,還是想逃避;也說不清楚他們在社會中的定位是毫無建樹,還是給其他人提供了别樣的活法;更不清楚自己該高高在上鄙視他們,還是在夜深人靜卻頭痛失眠之際,佩服他們的潇灑和解脫。
美化或貶低這種行爲都是添油加醋。對大多數隐居者來說,他們隻是在人生的十字路口做出了選擇,往往是經過深思熟慮的,旁人并沒有資格進行指摘。我也不想爲其賦予太多意義,雖然背後一定有着很多深刻的故事,值得被作家、電影導演和遊戲制作人們挖掘。
我隻是覺得,這樣一群被社會忽視、但真實存在着的邊緣人群,數量卻越來越龐大。這本身就是一件現實又魔幻,且無法被忽視的事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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