樂視網及其創始人賈躍亭被判賠償 A 股投資者 20.4 億元，但樂視網早已從 A 股黯然離場，賈躍亭本人現在在美國從事法拉第未來（簡稱 FF）的汽車業務，他在海外的資産能否被執行以償還債務？
據 9 月 21 日公開的北京金融法院一審判決，賈躍亭須對 " 樂視網證券虛假陳述責任糾紛案 " 承擔 100% 連帶賠償責任。據悉，賈躍亭在國内已無存款、汽車、房産等資産。
對此，四川信和信律師事務所主任律師李劍波在接受《每日經濟新聞》記者（簡稱每經記者）采訪時表示，債權人可依據《民事訴訟法》第二百八十七條規定，尋求美國法院對中國生效判決文書的承認和執行。這爲投資者追回賠償提供了一種可能路徑。
然而，賈躍亭在美國的資産情況如何？賈躍亭曾對其 2020-2024 年的現金流進行了預估，到 2024 年年底手握現金将僅有 6 萬餘美元。而 FF 的股東中，賈躍亭直接持股比例不到 1%。難道他在美國也沒有什麽資産了嗎？事實并非如此簡單。
每經記者通過深入調查，層層抽絲剝繭，追索賈躍亭這些年的海外資産，揭秘他如何通過層層股權穿透控制 FF，他在美國的多處房産如何 " 左手倒右手 "，以及他的收入來源等。
持股不到 1% 的賈躍亭
如何成爲 FF 實控人
要理清賈躍亭的資産，在 FF 持有的股權必然是重中之重。
《每日經濟新聞》記者在美國證券交易委員會（簡稱 SEC）官網上找到了 FF 于今年 3 月提交的代理聲明文件，其中公布了截至 2023 年 2 月 3 日有關該公司普通股實益所有權的信息。
文件顯示，FF Top Holding LLC 爲 FF 的最大股東，持有 1.17 億股普通股，占比爲 16.9%；恒大集團的間接子公司 Season Smart Limited 爲 FF 第二大股東，持有 6649.41 萬股普通股，占比爲 9.7%。
在董事和高管中，賈躍亭個人僅持有 110.82 萬股，FF 前任 CEO 畢福康持 186.3 萬股；FF 現任中國 CEO 陳雪峰持 31.79 萬股；FF 新任全球 CEO Matthias Aydt 持 55.66 萬股，以上 4 人的持股占比均不到 1%。整體而言，FF 董事和高管（共 11 人）合計持股 617.31 萬股，總體占比也不到 1%。
從 FF 公布的股權結構來看，FF 确實已非賈躍亭直接控制，但賈躍亭是如何對 FF 施加影響的呢？答案藏在 FF 最大股東 FF Top Holding LLC 上。
FF Top Holding LLC 實際上是由一家名爲 FF Global Partners 的公司間接控制的實體—— FF Global Partners 通過對另一家公司 Pacific Technology 持股而控制 FF Top Holding。FF Global Partners 則由 5 個 FF 高管組成的董事會管理，賈躍亭是其中的成員之一。
除此之外，值得注意的是，Pacific Technology 的 80% 股權由 FF 高層所控制的 FF Global Partners 所持有，而另外 20% 的股權則由賈躍亭的債權人信托（YT Creditor Trust）持有。
不過，在最新的文件中，FF 并未披露 Pacific Technology 的股權具體結構，也并未提及賈躍亭債權人信托，僅表示 "FF Global 是 Pacific Technology 的實控人 "。
▲制圖：每經記者
也就是說，通過層層的股權穿透，賈躍亭和 FF 管理層是可以對 FF 實施控制的。
那麽，FF 當前的财務狀況到底如何？記者查閱财報發現，FF 的虧損正在縮小。據 FF 公布的 2023 年第二季度财報，FF 當季運營虧損爲 5597.9 萬美元，去年同期爲虧損 1.37 億美元；第二季度淨虧損爲 1.25 億美元，去年同期虧損達 1.42 億美元。
而 FF 的現金餘額也在逐步上升。截至 2023 年 6 月 30 日，FF 現金餘額爲 1789.3 萬美元，去年同期爲 1696.8 萬美元。
除了上述 FF 股權之外，賈躍亭還将有另一筆個人股票資産。9 月 22 日，FF 宣布了管理層增持計劃，包括 Matthias Aydt、陳雪峰、賈躍亭等在内的公司高管和管理層成員已自願簽署了一份薪資扣減和股票購買協議。FF 表示，據納斯達克的要求，在股東批準該協議的前提下，這些公司高管和管理層成員承諾在三個月内将其工資的 50% 用來購買公司的 A 類普通股。這些股票自發行之日起将鎖定至少 180 天，所有參與者将以現金換取公司 A 類普通股。
賈躍亭除了 FF
還有哪些收入來源
除了股權，賈躍亭還有沒有其他收入來源呢？
2019 年 10 月 14 日，爲了擺脫債務糾葛，加速推進股權融資，身負巨額債務的賈躍亭在美國申請個人破産重組。根據重組方案，他設立了一個債權人信托，将個人持有的全部 FF 股權和相關收益權轉入其中。
記者在破産公司文件管理網站 Epig 11 上查詢到的文件顯示，在加州中區破産法院于 2020 年 3 月批準的有關賈躍亭的第四修訂版破産重組披露聲明中，賈躍亭曾對其 2020-2024 年的現金流進行了預估，其收入主要來自兩個部分：一是工資，二是租金。而據此前媒體報道，賈躍亭在國内已無存款、汽車、房産等資産。
具體來看，2020-2024 年，賈躍亭的淨工資預計分别約爲 37.38 萬美元、74.76 萬美元，89.71 萬美元，98.68 萬美元和 108.55 萬美元，5 年總計 409.08 萬美元。
而租金收入方面，2020-2023 年預計分别爲 30.67 萬美元、52.57 萬美元、52.57 萬美元，合計 188.38 萬美元。
在這五年間，賈躍亭的總收入預計約爲 1597.46 萬美元：2020 年，賈躍亭的平均月收入預估約爲 89 萬美元；2021 年至 2023 年，其月均收入預計分别爲 10.61 萬美元、11.86 萬美元和 12.60 萬美元；2024 年，由于少租金收入，其月均收入預計将下滑至 9.05 萬美元。
而支出方面，賈躍亭的個人支出可以說是不菲。2020 和 2021 年，其個人支出預估爲 53.53 萬美元，到 2022 年這一數字将達到 107.68 萬美元，2023 年爲 109.30 萬美元，2024 年爲 110.97 萬美元。這其中，每年的子女撫養及父母贍養爲 46.20 萬美元。
此外，賈躍亭每年還有數十萬美元的法律費用和 6000 美元的商務應酬費。
按照賈躍亭對 2020-2024 年的現金流預計，2023 年底，其個人淨現金流僅爲 16.35 萬美元，年末現金餘額爲 20.01 萬美元。而到 2024 年，由于少了租金收入，其淨現金流将爲 -13.02 萬美元，年末現金餘額僅爲 6.99 萬美元。
但實際上，除了賈躍亭自己披露的這兩塊收入以外，他還可以通過上述提到的債權人信托獲得收益。2020 年 7 月 2 日，賈躍亭在其公衆号上發文稱，2020 年 6 月 26 日，其在美國申請的個人破産重組程序完成，重組方案正式生效，債權人信托也正式設立并開始運營。在得到個人債權人委員會的批準後，他已經在債權人信托中預留了不超過 10% 的比例，主要用于樂視網股民的或有補償。
據 Epiq 11 網站上查詢到的來自 2020 年 4 月 14 日賈躍亭債務小組舉行的債權人線上大會的最終材料，按賈躍亭個人重組方案中提到的信托分配安排，有 95% 支付給獲準債務索賠持有人，剩餘 5% 分配給賈躍亭，直至債權人信托總計收到約 49 億美元的付款。一旦信托分配償債達到 100%，超額收益将按不同比例分配，在 0~10 億美元、10 億 ~20 億美元、20 億 ~30 億美元、30 億 ~40 億美元、40 億美元以上，賈躍亭分别可獲 50%、70%、80%、90%、95% 的分配比例，剩餘比例爲債權人。
海外房産 " 左手倒右手 "
使用權又回到手中
談及租金收入，賈躍亭在美國的多處不動産則是繞不開的話題。
資料顯示，賈躍亭通過 Success Pyramid 所持有的公司 Ocean View 于 2014 年和 2015 年在加州購置了 5 處房産，分别位于 Rancho Palos Verdes 的 Marguerite Drive 大街的 7 号、11 号、15 号、19 号和 91 号（以下統稱 "Marguerite 房産 "）。2017 年 12 月，賈躍亭将 Success Pyramid 出售，便不再持有 Marguerite 房産或 Ocean View 的股權或權益。
但賈躍亭跟 Ocean View 簽訂了一份租賃協議，自 2017 年 11 月 30 日起，Ocean View 将 Marguerite 房産租給賈躍亭，前四年期固定金額爲 210.29 萬美元（作爲出售對價的一部分，這筆款項由 Success Pyramid 的買方支付）。從第五年（2022 年）開始，賈躍亭将支付的年租金爲 52.57 萬美元，每年增加 3%。
2019 年 1 月 1 日，賈躍亭将除 91 号之外的 Marguerite 房産轉租給 Warm Time，租期爲 2019 年 1 月 1 日到 2023 年 12 月 31 日，月租金爲 4.381 萬美元，年租金爲 52.57 萬美元，與賈躍亭爲 Marguerite 房産支付的租金相當。這也意味着，這 5 年賈躍亭的租金收入将累計超過 262.85 萬美元。
而從賈躍亭處租賃房産後，Warm Time 又将其中兩處房産租給 FF 美國公司作爲公司員工的長期或臨時住房，并爲其提供全方位的服務，包括餐飲服務、家政服務和保險等。2019-2021 年，FF 向 Warm Time 支付的房租和服務費分别爲 63.9 萬美元、33 萬美元和 170 萬美元。
《每日經濟新聞》記者也在 SEC 的一份代理聲明中發現，Ocean View 的實控人如今是 FFIE 前财務副主任 Ruokun Jia 的妻子。
另外，每經記者在全球最大的公司信息數據庫 Open Corporates 查詢發現，Warm Time 的注冊地址曾是 Lian Bossert 的居住所在。而在 2018 年 FF 就恒大健康再次違約提起的一份仲裁裁決确認請求中，Lian Bossert 被描述爲賈躍亭的友人。
兜兜轉轉一圈，房産的使用權和收益又回到賈躍亭手中。
在公共記錄查詢網站 fastpeoplesearch.com，每經記者 9 月 22 日查詢發現，如今 7 号房産的住戶爲 Gang Yang，11 号房産的住戶爲 Richard Briles，15 号房産的住戶爲 Keanna Briles，19 号房産的住戶爲 Qing Ye，而 91 号房産的住戶爲 Edmund Kim。
得注意的是，FF 也有一位董事名爲 Qing Ye，同時兼任公司業務開發和塔尖俱樂部副總裁。但今年 1 月 20 日，Qing Ye 向 FFIE 董事會提出辭呈，辭呈立即生效，不過仍将作爲獨立承包商擔任該公司顧問。FF 今年 2 月 28 日提交給 SEC 的文件顯示，Qing Ye 在 FF 還持有 29.84 萬股普通股。
賈躍亭的海外資産
如何賠償 A 股投資者
那賈躍亭的海外資産及其收益，是否可以用于賠償 A 股投資者這些原告？
" 若賈躍亭大部分财産在美國，則可以在美國有關法院提交中國的生效判決文書并尋求其承認和執行，" 四川信和信律師事務所主任律師李劍波對《每日經濟新聞》記者表示，" 如果美國有關法院承認并執行中國的判決，那麽賈躍亭在美國的有關資産亦可以用來履行判決。一旦判決得到确認，則原告通過在美國申請采取執行措施，以其美國資産用于履行判決具有現實可能性。"
" 依據《民事訴訟法》第二百八十七條的規定，尋求中國民商事裁判文書在美國的承認和執行程序，主要基于中國和美國之間共同參加且生效的國際條約或雙邊協定，但是由于中美之間沒有關于判決執行的專門條約，因此在美國執行中國法院的裁判主要是基于互惠和友好原則，而美國法院在承認和執行外國判決方面有相應的程序和實體要求，具有較大的自由裁量權。" 李劍波解釋道。
李劍波告訴每經記者，啓動該程序主要依據是中國的《民事訴訟法》以及美國的許多州已經采納的兩個統一法案之一：《統一外國貨币判決承認法》 ( UFMJRA ) 或其後繼法案《統一外國貨币判決執行法》 ( UFCMJRA ) （以下簡稱《統一法》）。流程主要包括：中國有關法院基于原告申請向美國法院提交申請，并提供相關證據（符合應當适用《統一法》的證據）和文件，包括判決書的副本、申請執行人的身份證明、債務人的财産線索等；美國法院再審查申請，并決定是否承認和執行。
不過，李劍波也表示，若上訴期内原被告不提起上訴，一審判決書才會生效，原告申請後，則進入執行程序。目前一審判決書尚未生效，存在二審的可能性。
賈躍亭還能通過破産保護
再次逃避追債嗎？
2019 年，賈躍亭通過申請個人破産重組成功 " 重啓人生 "。
根據賈躍亭債務處理小組在 2019 年 10 月 14 日發布的《有關賈躍亭先生個人破産重組及成立債權人信托的聲明》，賈躍亭通過設立債權人信托來解決個人債務問題，該債權人信托的信托财産爲賈躍亭個人持有的全部 FF 公司股權及相關收益權，由債權人委員會和信托受托人控制和管理，各債權人根據索賠債務分配額獲得信托利益。
簡單來說，就是賈躍亭将欠款 " 債轉股 "，把債權人變成了 FF 的股東，他則借此從沉重的債務中脫身。
▲ FF 中國團隊首次亮相場景（資料圖）每經記者 李星 攝
有破産法律師在當時接受媒體采訪時就表示，相對巨額債務來說，賈躍亭旗下的資産可謂杯水車薪，破産重組對所有債權人來說，償債率極低，并且從程序角度看，破産重組對債權人較爲不利，因爲在重整期内，債權人不能追債，也無法對目标資産施加幹預。
因此，賈躍亭的破産重組方案被視爲其逃避債務、中止債權人追債行爲的渠道。爲此，其債權人上海奇成悅名投資合夥企業及其關聯公司以及上海懶财資産管理公司等還曾阻撓破産方案的推進。
那面對最新的賠償判決，這一次，他是否會故伎重演？
李劍波告訴每經記者，" 依據美國破産法有關債務重組的規定，當賈躍亭在美國特拉華州申請個人破産保護時，其可借助該法進行債務重組，則可能會對債權人産生一定的影響。如，因爲破産程序将決定如何在債權人之間分配資産，賈躍亭則可能通過協商達成和解方案，以便按照更有利于自己的方式清償債務，這可能意味着債權人隻能獲得部分債務償還或者重新安排他們的債務結構。"
" 然而，具體的破産重組方案需要得到美國有關法院的批準，如果債權人不同意這個方案，他們可以提出反對意見。此外，如果賈躍亭的破産重組方案不能得到債權人的同意或者法院的批準，他可能需要采取其他方式來清償債務。所以，賈躍亭是否能夠通過破産重組來保全他的海外資産，将取決于案件的具體情況、所涉及的資産以及破産程序中的相關決策。" 他說道。
策劃 |肖勇 孫宇婷
記者 |文巧 蘭素英
編輯 |易啓江
視覺 |帥靈茜
視頻 |步靜
排版 |易啓江
記者手記 | 舊債未清新債又找上門，這一次又如何脫身 ?
這段時間，賈躍亭不斷成爲輿論的焦點。
何其荒誕的是，一邊是其長達 9 年的 " 造車夢 " 有了新進展，一邊是其繼續扛起 " 老賴 " 的身份。據中國執行信息公開網 8 月 2 日發布的信息，賈躍亭因 " 有履行能力而拒不履行生效法律文書确定義務 "，被北京金融法院列爲失信被執行人，立案時間爲 2023 年 2 月 13 日。早在 2019 年和 2021 年，他已兩次被列爲失信被執行人。
随着樂視網最新被判賠償投資者 20.4 億元，賈躍亭承擔連帶賠償責任，如今賈老闆可謂是舊債未清，新債又找上門來。
回顧 2019 年，賈躍亭通過申請個人破産重組，設立債權人信托，将欠款 " 債轉股 " 解決債務問題。彼時有評論稱，賈躍亭破産重組之 " 精明 "，在于債權人不得不同意重組。若不同意重組，對于無擔保的中國債權人，賈躍亭中國境内的個人财産不可能提供任何清償，隻能寄希望于其在美國的資産。
如今的原告投資者可能面臨相同的追債困局。我們在梳理賈躍亭海外資産時發現，事情也并不簡單。其在 FF 直接持股比例不到 1%，但實際卻通過公司最大股東來實施影響，在美國購置的房産也在不斷上演 " 左手倒右手 " 的遊戲。
在采訪中我們得知，該案件在美國執行是具有可能性的，可在美國法院提交中國的生效判決文書，并尋求其承認和執行，這也爲投資者追回賠償提供了一種路徑。
每日經濟新聞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