陷入債務危機的第 10 年，四川最大民營鋼鐵企業——川威集團有限公司（下稱 " 川威集團 "）仍走在漫漫還債路上。
近日，" 川威系 " 債權人之一的北京首鋼國際工程技術有限公司（下稱 " 首鋼工程 "）告訴九派财經，川威集團旗下兩家子公司拖欠其數億元工程款，十餘年未結清。截至今年 10 月 17 日，首鋼工程收回的執行款項合計僅 1865 萬元，不足數億欠款的 5%。
此外，與首鋼工程公司相似，今年 2 月 28 日，北京金自天正智能控制股份有限公司發布公告，稱川威集團成渝釩钛以 " 資金緊張和發生債務重組 " 爲由拖延 0.95 億元合同款未付，公司已向法院提起訴訟。
川威集團上述的多個債務包袱與 10 年前資金鏈崩盤有關。2014 年 3 月，在許下 " 千億 " 願景的一個月後，川威集團實控人王勁便在高管會議上宣布：" 寒潮已經來了 "；同年 7 月，川威集團向法院提交司法重整申請，合作的十餘家上市公司跟着陷入債務泥潭。
截至目前，川威集團所剩債務規模幾許，外界不得而知。但從結果上看，那些苦等川威項目款的債權人們遲遲執行不到财産。天眼查顯示，川威集團目前仍有 16 條失信被執行人記錄，其中 15 條全部未履行，未履行比例高達 93.8%。
位于四川省内江市威遠縣連界鎮的川威集團廠區。
吊詭的是，在把債務甩給子公司後，川威集團營收業績卻屢創高峰。在 11 月發布的 "2023 四川民營企業 100 強 " 榜單上，川威集團以 815.66 億元的營收排第三位，僅次于新希望、通威集團。
" 找不到可供執行的财産卻能營收 800 多億，川威的錢是從哪兒來的？" 有債權人對此提出質疑。爲了厘清其中緣由，九派财經于近日走訪了川威集團位于四川省内的多個廠區，期間有接近川威債務事件的知情人士告訴記者，川威集團及其子公司疑似通過委托數量不明的公司代收款、代付款完成 " 體外循環 "，既躲過債務，又實現巨額營收。
針對債務規模及代收代付問題，九派财經多次聯系成渝釩钛法務部部長，川威集團法務部部長、監事會主席等人。問及川威集團目前面臨的債務規模，成渝釩钛官網電話接線人員表示 " 無可奉告 "，川威集團監事會主席則表示 " 不清楚 "。成渝釩钛法務部部長表示，應當通過法律途徑解決公司的債務問題。
【1】800 多億營收卻執行不到财産
四川省内江市威遠縣連界鎮是川威集團老廠區所在地。在川威出現債務危機後，連界鎮曾提出 " 千方百計确保川威集團正常生産秩序 "。2017 年，在當地政府及有關銀行的幫助下，川威集團逐步恢複生産經營。
12 月 20 日，九派财經記者到訪時，裝滿黑礦石的火車正通過歸連鐵路抵達連界鎮。一名列車工人告訴記者，礦石來自攀枝花、澳洲等，每天最多有十幾趟礦石班列到達，都是供川威集團煉鋼用。當天，廠區現場正進行生産作業，灰白色的濃煙從數個煙囪冒出，數台鏟車在廠區内穿行，鏽紅色的煉鋼廢水浸濕了泥地。
裝滿黑礦石的火車通過歸連鐵路抵達連界鎮。
今年 2 月，當地媒體報道了川威集團的良好開局：" 煉鐵廠高爐實現開爐 72 小時快速達産達效；闆材廠節後訂單供不應求 "；11 月，川威集團更是出現在 "2023 四川民營企業 100 強 " 榜單上，排名第三位。
一路高歌猛進背後，實際上欠下的巨額負債沒有消失。2018 年，川威集團金融負債超 200 億元，據首鋼工程方面透露，由于利息不斷累積，截至目前，川威債務規模估計仍維持在這一水平。九派财經就川威集團債務規模一事向威遠縣人民法院辦公室求證，接線人員表示 " 需了解後再回複 "。截至發稿，記者未獲回應。
值得注意的是，圍繞川威集團的債務，曾産生了多起訴訟，但最終大部分因 " 未發現可供執行的财産 " 而終結執行。天眼查顯示，川威集團目前仍有 48 個終本案件，未履行總金額達 24 億餘元，比例高達 99.88%。
以首鋼工程的案件爲例，2018 年 8 月，四川省高級人民法院判決川威兩子公司——成渝釩钛科技有限公司（下稱 " 成渝釩钛 "）、内江市博威能源有限公司（下稱 " 博威能源 "）分别支付首鋼工程欠款 1.69 億元、3.21 億元及利息。但截至目前，博威案已三次被終本裁定，釩钛案也已終本裁定兩次。
執行裁定書顯示，威遠縣人民法院查封的兩公司土地使用權、房屋、車輛等均已被另案查封，" 暫無處置條件 "；法院通過網絡執行查控系統調查、實地調查，均未發現被執行人可供執行的财産，故而裁定終結本次執行程序。
對于這一結果，首鋼工程方面有關人士認爲，川威集團疑似通過代收代支轉走成渝釩钛現金流，造成子公司無可執行資産的假象。一名接近該案的相關人士提供的《委托收款書》顯示，成渝釩钛 " 因經營業務需要 "，于 2021 年 5 月 26 日至 9 月 30 日委托一家名爲 " 威遠領航貿易 " 的公司代收電彙款項。
另據威遠領航貿易的賬戶交易明細，2021 年 5 月 26 日至 6 月 9 日期間，威遠領航爲成渝釩钛代收了 40 筆交易款項，均标明了 " 代成渝收 "" 付成渝釩钛貨款 "" 鋼材款 釩钛 " 等字樣，交易數額共計 7008.98 萬元。此外，該公司更是在其出資認繳期限到來前，申請了簡易注銷。這意味着，成渝釩钛在資産執行層面成了 " 空殼 "。
【2】錯綜複雜的 " 川威系"
目前，首鋼工程執行釩钛、博威兩案都已陷入停滞。首鋼工程方面告訴九派财經，近兩年，川威集團曾提出化解債務的多個方案，卻一直沒有直接償清債務的意圖。
2022 年 2 月，川威集團提出債轉股，即将首鋼工程的債權轉換成四川省興欣釩科技有限公司（下稱 " 興欣釩 "）的股權。川威集團稱，興欣釩未來将承擔川威的釩钛産業，這是集團轉型升級的重點方向，未來興欣釩還拟登陸資本市場。
此外，川威集團還在去年多次提出，希望首鋼工程公司繼續承接川威的工程，川威會及時給付新産生的工程款，老債務也會慢慢化解。
首鋼工程沒有同意上述方案。但爲了進一步拿到債款，首鋼工程方面曾要求将四川省興欣釩科技有限公司、四川省星船城水泥股份有限公司（下稱 " 星船城 "）、四川衆欣旅遊資源開發有限公司（下稱 " 衆欣旅遊 "）等公司的盈利拿來償還債務，但被川威多位法務以 " 法律主體不同，無法作爲被執行人 " 爲由拒絕。
從股權穿透圖來看，興欣釩、衆欣旅遊與川威集團确實不存在股權關系，星船城則僅由川威集團間接持股 1.46%。但無論是接近川威集團人士的說法，還是九派财經記者的走訪觀察，三家公司在管理人員、辦公地址等方面都與川威集團有着交集。
12 月 19 日，位于成都龍泉驿區車城東六路的廠區機器轟鳴聲不斷。盡管廠區外圍寫着 " 四川省龍威金屬制品有限公司 "，但内部大樓上川威集團的心形 logo 甚是醒目。一名保安告訴記者，廠區實際承擔生産的有好幾個公司，都屬于川威集團。其中，廠區内一處建築上标識着 " 四川省興欣釩科技有限公司成都分公司 "。而星船城、衆欣旅遊分别在位于成都武侯區天府二街的川威大廈 25、26 層辦公。
走訪當天，記者發現三家公司 logo 均與川威集團相似。距連界鎮車程 21 公裏外的星船城生産二廠，辦公樓寫着 " 川威星船城水泥 "，在生産區域外排隊裝貨的貨車上也帶有 " 川威水泥 " 的字樣。
星船城生産二廠辦公樓及在生産區域外排隊裝貨的罐車。
在人事和财務關系上，三公司之一的興欣釩與川威集團也存在某種聯系。股權穿透圖顯示，興欣釩五位股東中有三位同時爲川威集團股東。
首鋼工程相關人士認爲，正是因爲表面上 " 法律主體 " 不一緻，興欣釩、星船城、衆欣旅遊等公司既避開了川威集團的債務，又爲集團支撐起了超過 800 億元的營收。
【3】" 還債 " 路漫漫
在連界鎮，川威占據大半個小鎮的面積。
每天下午四點半的交班時間，川威集團的大巴車穿行在鎮上，頭戴黃色安全盔、身穿藍色工服的川威員工随處可見。在這裏，有引路牌專門指向川威倉庫和生産區域。本地人告訴記者，鎮上幾乎每戶人家都有人在川威廠區上過班。同時，川威在鎮上還有自己的加油站體系，就連歸連鐵路川威也占股 44%。
川威集團在連界鎮上的加油站。
據了解，川威集團前身爲于 1929 年 10 月創辦的威遠鋼鐵廠。在 1998 年改制後的十餘年裏，川威集團實現蓬勃發展。2014 年初，川威旗下擁有 100 多家控股、參股子公司，還有中國鐵钛、新加坡盛世兩家境外上市公司，總資産 400 億餘元，員工 2 萬餘名。
然而，2014 年 7 月 7 日，川威集團向法院提交司法重整申請，債務危機全面爆發。公司領導層曾在内部說明會上表示，集團因前期在成渝釩钛項目新區建設中投入較大，加之銀行收貸及鋼鐵行業不景氣，出現嚴重資金緊張。
這樣一家企業對當地政府的重要性不言而喻。川威集團債務危機出現後，四川省和内江市兩級政府有關部門随即介入斡旋，30 餘家金融單位就債務重組一事與川威集團達成協議，" 停止抽貸，有條件續貸 " 成爲共識；2019 年 6 月，在川威釩钛鋼鐵基地，川威以及多家銀行舉行了 " 支持民營經濟暨債務重組落地簽約儀式 "，标志着川威集團系統性的風險得到控制。
近年來，川威集團推進制造業向新材料新能源、裝配式建築、綠色低碳智能制造、二三産業融合發展轉型。目前，川威集團已開工建設 3500 立方米 / 年的短流程釩電解液示範項目，其 2022 年 " 釩钛 " 産業産值占内江市的 99%。同時，川威集團還推進文旅産業開發和運營，成功打造船石湖旅遊足球運動小鎮。
然而，" 還錢 " 對川威集團而言似乎仍然是一件艱難的事情。記者注意到，近年來，川威集團及其子公司陸續歸還了部分小額欠款，但仍有大量欠款遺留下來。首鋼工程方面透露，今年以來，公司僅從川威方面拿回欠款幾十萬元，最少的一次，川威僅支付了 10 萬元。
就在被立案執行的同一年，成渝釩钛還曾向威遠縣人民法院出具過一份《關于請求暫時不予強制執行釩钛科技的報告》。該報告列明了其已被抵押或查封的 43 宗國有土地使用權及 318 處房屋，并向威遠縣人民法院表示，受 2014 年 7 月以後鋼鐵行業困境影響，公司出現資金鏈斷裂，無力按時支付債權人到期債務，通過債務重組等措施後公司生産經營才逐步穩定。
成渝釩钛稱，公司需要全面通盤地化解涉執案件及相關債務。成渝釩钛表示，公司資産都已被分别抵押、質押給不同的金融債權人，如果申請執行人分割處置其公司資産，則公司恢複生産的可能性幾乎爲零，最終會損害所有債權人的利益。
早在 2018 年，川威集團宣傳負責人曾向媒體表示，川威絕對不會賴賬，隻是目前沒有一次性還清的能力。如今五年過去，在債權人看來，川威還債之路仍很漫長。
來源：九派财經
記者：黃夢琪 郭梓昊
圖攝：黃夢琪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