圖片來源 @視覺中國
文|略大參考,作者|旺仔 小葵,編輯|程怡
在這場全國無差别的病毒攻擊中,60 多歲都要算壯勞力,感染病毒的他們,成為照顧同樣感染病毒 80、90 歲老年人的主力軍。
全國性擴散的新冠病毒,好像一架橫亘在親情中的橋梁,年輕一輩困在一線城市的彼岸,祖輩留在老家的此岸。
家鄉成為生存壓力下難以觸及的遠方,年輕一代隻能在攝像頭前,觀照爺爺奶奶的生活,在裁員成為趨勢的就業環境下,小心翼翼地保住手邊的工作。
絕大多數人均可支配收入不足 3 萬元的東北小城,擁有能夠裝下年輕人肉身的便宜住房,卻裝不下年輕人的夢想。即便是網紅城市鶴崗,也成為了産業空心化的老年城市。
壓力給到父母輩,他們成為往返兩端的 " 擺渡人 ",既要擔憂在外工作奮鬥的孩子,也要看護好留在老家年長的父母。在老齡化問題突出的東北,現象更為明顯。當疫情沖擊到這片黑土地,很多年近七旬的老人被感染後,不得不打起精神來,照顧同樣被感染的 90 歲老人。
01 返鄉
梁紅返鄉的時間比預期早一個月。
元旦前,家裡年過 90 的父母均感染新冠病毒,留在老家的兄弟姐妹也幾乎同時間感染,人手不足,父母缺少照料。梁紅顧不上自己 " 陽過 " 後還沒完全康複的身體,帶上老伴、孫子、孫女從北京駕車返回老家鶴崗。
接近 1800 公裡的行駛路程,對于年紀超過 60 歲的梁紅夫婦來說,已經成為一種負擔。兩人輪班開車,幾乎每兩個小時換班,累,平時開車半小時都覺得累的老伴,隻能硬撐着。兩人以 80 公裡的車速,小心翼翼的前行。當然,對他們而言,這已經是近 5 年最快的速度了。
父母高壽,但身體情況一般,父親得過腦梗、有高血壓,常年吃降壓藥,母親也有高血壓,此外腰椎間盤突出。不過,兩位老人都健在,能夠彼此照料,減輕兄弟姐妹在看顧老人上的很多壓力,基本上隻有周末、節假日會過去。其實,老人也習慣子女經常過來,他們嫌人多鬧。不如兩個人清淨。
父母感染之後,最初由家中症狀相對較輕、隻感覺到嗓子疼的姐姐在照看,而姐姐在微信上說,父母處于反複高燒的階段。這加劇了梁紅的擔憂,父母年紀大,一次感冒都可能要他們性命,何況症狀更為豐富的新冠。媒體和社交網絡上老年人患 " 重症 "," 沉默性缺氧 " 的消息,看得梁紅膽戰心驚,生怕父母會倒在這一波病毒傳播中。
在東北,像梁紅這樣從外地趕回老家,照顧家中父母的例子,并不罕見。時常因人口外流、老齡化問題,在網絡上被讨論的東北,年輕人都往外走了,照顧老人的責任,交給相對年輕的父母一輩——盡管他們也到了退休的年齡。
在網絡上占據流量紅利的鶴崗,35 歲以下的人口比例隻占 17.4%,60 歲以上的人口占 26%。這種現象在縣城更為明顯,那裡能夠給年輕人提供的選擇更單薄,留下的年輕人也更為稀少。
人均可支配收入不足 3 萬的城市,裝不下年輕人的夢想。而在東北,這樣的收入規模,成為大多數地級市的命運。于外出工作的年輕人而言,親情,是他們沒有多餘精力維系,拿不起放不下的牽挂。
而父母成為維系隔輩情感之間的 " 擺渡人 ",在梁紅老家,60 多歲都要算壯勞力,需要承擔起照顧老人,看顧隔代的責任。而在這場全國無差别的病毒攻擊中,感染病毒的中老年人,成為照顧同樣感染病毒老年人的主力軍。
02 失去
同梁紅一樣,李想也趕在元旦提前回家過年。
家中隻有 70 多歲的兩位老人,因為幾乎足不出戶的生活,還沒感染。但是從父母每日在家庭群中分享的,絕大多數關于疫情感染的假消息,也能感受到他們對病毒的擔憂。
李想決定備好藥品和醫療器械,提前回家。他從事建築行業,冬季屬于淡季,況且在公司工作 17 年,做到副總,請假回家不算難事。不過,妻子請不了長假,隻能年前回家。李想回鶴崗,既要照顧父母,也要兼顧嶽丈一家。兩家雖然分屬于兩個市,好在相隔并不遠。
李想母親腿部靜脈曲張,長期的靜脈高壓已經讓小腿部分的血管成為黑色。李想在老家為父母換置了電梯入戶的高層,但冬季,母親也很少戶外活動。今年冬天,出屋的次數就更少了。疫情在老家蔓延之後,父親在母親 " 唠叨 " 式的擔憂下,也不出門,兩人進入 " 閉環 " 的生活。每天煮點大白菜炝湯面,解決了一日飲食。
父母全靠封閉抵抗病毒,顯然是不可能完成的。李想回老家,起碼能幫父母做點飯,家裡有孩子在,也能緩解老人心裡的不安感。雖然,李想已經快 50 了,被人叫老李都快 10 年了。但是,在老家他 " 老 " 得并不突出,不像在北京,成為公司第二老的員工,無論是指年齡或者是資曆。
李想的父母還在忐忑中回避新冠的到來,梁紅的父母,已經在對抗新冠的後遺症,失去了味覺和嗅覺,還有腸胃反應,幸運的是并沒有進到 ICU,畢竟鶴崗隻有人民醫院有重症醫學病房。
目前,父母的身體逐漸好轉,燒退了、嗓子的疼痛感也在減弱,梁紅覺得自己很幸運,她在回家的路途上,一度認為自己會不會失去父母。而兩位老人健在,會緩解梁紅不少壓力,她可以像之前一樣,延續開學、放假;北京、鶴崗的模式,當然,時間是按照孫子、孫女的上學時間,她沒有自己的時間,孩子和老人,支配着她的時間安排。
但并非年長老人,都如梁紅父母般幸運。11 月底,88 歲的李望失去了自己的妻子。
這位 86 歲的老太太,此前因為心梗行動不便已經 2 年多。多數時候,她都在床上坐着或者躺着,老伴身體還算硬朗,負責做飯和照顧她。最開始,老太太在 11 月中旬感覺到心髒不太舒服,出氣有些費勁。她年輕時得過肺結核,肺部功能不好,家人讨論,覺得可能是舊疾發作,再觀察觀察,如果情況不好就醫院。
共識達成的第三晚,淩晨 12 點半,老太太因為呼吸困難而醒來。1 個半小時後過世。期間,李望試過各種喂藥,試圖挽救老伴,後來見情況不好,趕緊把住在附近的大兒子喊過來。但,一切都晚了。
喪事辦了 1 天。當時,他們居住的這座東北小城已經曝出病例。僅僅 3 天後,全城開始防控,小區門道裡拉起了鐵絲網,所有的紅白喜事被禁止。李望一家人一度慶幸,還好,老太太得以體面離開。不過,事後從諸多線索看來,老太太離世前,或許已經感染了新冠。
03 分歧
李望家明顯的疫情傳播鍊條,是在大兒子身上先開始的。
老太太去世之後,為了照顧 88 歲的老爹,大兒子搬過來同住,睡在門口的小床上,很快有了頭昏頭疼和打噴嚏地的感冒症狀。後來,持續的身體倦怠、渾身乏力和失去味覺,逐漸讓他們覺得不對勁。一天,大兒子甚至倒掉了自己平時最喜歡吃的西紅柿雞蛋面——因為隻能吃到苦味。
随後,李望也開始了。他變得昏昏沉沉,似乎時時刻刻都在想睡的狀态,淩晨兩三點之後卻又睡不着了。身體開始變得沉重,食欲也消失了,他甚至一度在想:是不是也要跟着老伴一起走了。這讓他的意志更加消沉,脾氣也越發暴躁。爺倆在家時,空氣有時候就像上凍的松花江一樣堅硬。
這樣的症狀持續了一周多。後來在孫子的提醒下,他們才考慮自己可能也感染了,去藥房買來抗原,果然是猩紅色的兩道杠。
爺倆選擇了分開生活。66 歲的大兒子長期服用過敏藥,平時身體狀态就不太好,晚上需要休息,白天才能過來照顧李望。跟老伴共同生活 70 年的李望,也不适應家裡多出一個人——哪怕是兒子。
于是,那段生活的節奏變成了:每天早晨,兒子扒開樓道樓的鐵絲網鑽出來,去李望家。臨近中午的時候回家,下午再過去一趟。李望堅持自己做飯,兒子也随他的願,隻是自己不一起吃,以免增加負擔。
但父子倆的沖突,還是在老太太去世的第 35 天爆發。當地的傳統是," 五七 " 時家人要相聚,去墓地做最後的告别。但此時已經是疫情防控放開之後的爆發期,家族裡,幾乎家家都有人在發燒,顯然沒法來參加 " 五七 "。
兒子無法緩解父親的憤怒和失望,好幾天,父子倆陷入冷戰。
讓分歧消失的,是街面上越來越明顯的變化。李望慢慢理解了疫情給自己生活帶來的改變。到 12 月中下旬,小區裡的靈棚逐漸多了起來。兒子往返的路上,幾乎每天都能看到三四座。更多的數字在街坊鄰居中傳着,比如火化場已經燒不過來了,一天要處理 100 多具屍體。他們生活的這個小區,老齡化嚴重,街面門臉最體面的就是藥房。
最終," 五七 " 變成了大兒子單獨去墓地祭拜。連在市裡的小兒子都沒來。他心髒不好,當時正在全力躲病毒,不敢冒險回老家,陪伴已經确診新冠陽性的父親和哥哥。那天風很大,李望獨自留在屋裡。除了不再有往日總坐在床上的老伴,這間屋子裡似乎沒有什麼變化。但是,一切又都變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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