觸樂夜話,每天胡侃和遊戲有關的屁事、鬼事、新鮮事。
圖 / 小羅
今年第一次在北邊過春節,更準确地說,是在河北某地的村裡。我還記得來到這兒剛剛下車時見到的景象:廣袤無垠的大地上,滿是橫平豎直的水泥道,路邊排着高大、延綿、光秃秃的燈,黃色燈火倒映在低矮整齊的平房窗前,像是有火在那裡悶燒。這些元素構成了一個福建人對河北鄉下的最初印象。
到河北的前一天,我在玩一款叫《風來之國》的遊戲,在遊戲裡,主角珊和約翰為了躲避吞噬萬物的黑潮,不斷地從一處啟程,前往下一個地方。我喜歡這種 " 舊世界已被毀滅,你逃到一處新地方,被卷入一連串的故事之中 " 的感覺。
除夕的前一天是大寒,我穿戴上棉帽、棉衣和棉褲,走出家門,在寒冷中跑起來。從日本到廣州、廈門,再到這兒,我覺得每到一個新地方,如果要讓自己被卷入本地發生的故事中,那麼,沒有什麼方式比去周圍跑一圈更合适。在長跑中,我能輕松記住周圍的環境,同時,你可以觀察本地人對 " 一個外地的陌生面孔慢吞吞跑過他們 " 這件事的反應——在閩西的鄉下跑步,村裡的人們會漫不經心地看着你,她們幹着自己的事,但目光不會離開你;在大阪的郊區跑步,如果你邊跑邊哭的話,或許可以收到來自陌生人的幾千塊錢——這樣,你就有了能和他們聊聊的話題。
我跑過一條兩邊都是房子的水泥路,在路的盡頭向左拐,跑進一大片荒地,抽地下水的管道像潛艇的潛望鏡一樣杵在路邊,更遠處有股塑料燃燒後的味道,失去了兩邊平房的遮擋,風變得很大,邁動雙腿往前仿佛在水中遊動,我遊過屎尿結成的冰,天色晦暗下來。
在《風來之國》的序章裡,約翰在廢墟中挖出了珊,從此珊就陪伴在約翰身邊。然後他們開始旅行,自那之後,所有的幻想、所有埋藏在生活身後的黑色童話都化為現實,湧入這兩人的生活。我能很強烈地感受到幻想跟真實的分界被刻意地模糊了,所有的故事和冒險,都會随時出現在主角身邊——當在荒地上奔跑時,我無可避免地想到了這些。
風刮過我,使我身上沒有被衣物遮擋的地方冰得發疼,我隻能把手縮進棉衣袖子——然後感覺有一雙手在扯袖子,最初我以為是風,但風的力度不會那麼準确地使在一處,等我停下來,去看究竟是什麼的時候,那種力道突然消失了,我望着四周空無人煙的蕭瑟景象,心裡湧起一股神聖肅穆的感覺。
這種感覺很難被形容,有陌生、失落,還有一絲孤獨,再加進一些神秘難明的現象,這些加起來近似于我總的心境。之前看過一部叫作《樹先生》的電影,電影裡,名字叫樹的男人面對着荒地,不斷閃回過去的種種,那片荒地也是空茫茫的,工廠裡冒出的煙在遠處袅袅升起,煙氣彙聚成了閃回情景的人與物。荒地成為了一場自然造就的舞台,一切都可以在其中上演。
懷着這些思緒和感覺,我低頭邊躲風邊往前跑,忽然又有一雙手扯了我一下,我停下,看見面前是一個老人,她穿着黑色的大襖,踩着黑色松垮的棉鞋,頭上是針織的帽子,即使老年斑爬滿了她的額頭和雙頰,她的身姿也依然挺拔,人顯得很高大。比我還高。
我擡起頭,老人沖我張開嘴,幹癟的嘴唇收斂着,露出還健在的牙齒和笑容,用我幾乎聽不清語調的唐山話問我:" 你往哪兒去?"
我盡量用剛剛學到詞語回答:" 跑圈捏。"
跑過的荒地
她點點頭,放開了我,自顧自地繼續向前走去,走進一條兩邊是光秃秃作物的土路,慢悠悠的,雙手伸展開,像水底的海草一樣搖擺,剛剛隻言片語的交談,像是沒發生過一樣。我的回答已經被風吹走,她的話卻還停留在我耳邊。
" 我該往哪兒去?"
我往前又跑了幾步,荒地消失了,面前是一條寬闊的幹道,兇猛的大車在裡面嗚嗚來回。我記起這條路時常出事故的囑托,決定回頭。
遊戲有一段情節讓我印象深刻——珊和約翰坐上吉普車,準備啟程,然後珊開始自言自語,她幻想了魔王到來,假想的魔王出現的刹那,吉普車發動了,你幾乎分辨不出是珊的想象還是約翰的動作發動了引擎。
我也喜歡在某個時刻把想象自由地放出來,以釋放自己的各種情緒。
我跑步的時候,心境總是混合着茫然、失落和自憐,對我而言,跑步像是一種動态的冥想,在無邊際的遐想中,那些埋在心底的情緒會被不斷放大、放大,最後像個氣球一樣爆炸,随之消逝在風中。
一個春節過去,我發現自己很适應并喜歡唐山,雖然這兒對我來說仍然是刻闆印象的大集合,我還遠不算真正生活在了其中,但在見慣了隐晦、繞彎的交談,、體會了到哪兒都濕乎乎粘嗒嗒的感受後,我喜歡這個幹燥的地方,也喜歡身邊直爽又樸實的人。
我住的地方離機場不願,經常能看到離地很近地掠過的飛機,那些飛機時常帶着巨大的轟鳴聲,在上午或者下午的某個時刻,隔着天花闆喚醒我,給我的日常生活帶來了一種舞台感,好像在遊戲中,叙述者突然插入的一段旁白。
如果我的生活真的存在一個叙述者,那我希望在這場叙述中,一切都可以發生,就像我跑過那片荒地時候獲得的感覺——我可以去任何地方,遭遇任何人,無論是什麼,我都要去。
出發吧。
準備啟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