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你被人莫名捅了一把刀,你怎麽做?
馬上反擊,自保要緊。
可如果這把刀,來自 75 年前,捅在你曾爺爺身上,反擊雖遲但到,你爺爺還了對方一刀。
75 年後的你,會怎麽解決這場争執?
你能相信嗎?
在這個世界上的某個角落,有兩個民族的人,對待一場久遠的仇恨,堅定執行着以血償血的複仇之路。
傷害、還手,傷害 …… 如同一個怎麽也沒法中止的循環。
甚至,就在上個月,這場血債,還在繼續疊加。
循環是如何展開的?
它什麽時候結束?
答案,可能在誕生于 18 年前的這部電影裏——
《慕尼黑》。
和李安的《斷背山》一起入圍次年奧斯卡最佳影片,算是好萊塢大導斯皮爾伯格較冷門的一部。
風格在他的作品序列裏獨樹一幟:暗黑、冷峻、殘酷……
講述因 1972 年慕尼黑慘案,引發的一場複仇行動。
試圖用這次以色列特工對慘案策劃者的反擊,審視這場延續了快百年的仇恨。
斯皮爾伯格是猶太人,這也是他繼《辛德勒的名單》後,第二次涉足自己本民族的議題。
身在其中,卻拍出了另一種視角,另一種情緒。
沒有快意恩仇,反而最多的,是讓人心驚的迷茫。
01
慕尼黑慘案
1972 年 8 月 26 日,第 20 屆奧運會在德國首府慕尼黑召開。
如果沒有那場恐怖襲擊,這将是最成功的一次奧運會。
有史以來,規模最大、參賽國家最多、運動員人數最多、比賽項目最多及女性項目最多。
甚至,在二戰中飽受納粹迫害的猶太人,也就是以色列代表團化幹戈爲玉帛,前來參賽。
然而,和諧在 9 月 5 日淩晨戛然而止。
電影一開場,就還原了那場恐怖襲擊。
夜幕掩護下,8 個黑影翻越栅欄,來到一所宿舍樓。
他們迅速僞裝,輕車熟路找到目的地,以色列運動員的宿舍樓。
一名身材高大的運動員聽到聲響,到門邊查看。
等待他的,是黑洞洞的槍口。
他迅速反應,用身軀抵住房門,朝屋内大聲示警。
但,太遲了。
赤手空拳在冷兵器面前毫無抵擋之力。
膽小的、按兵不動的,被驅趕作一團,成爲人質。
勇敢的、搏命的,被毫不留情地殘害。
有的臉被貫穿,生生燒出了個大洞;有的後背被打成蜂窩。
一名摔跤教練和一名舉重選手被當場槍殺,其餘九名運動員和兩名保安被扣押。
這群恐怖分子出自 " 黑色九月(BSO)",隸屬巴勒斯坦解放組織中的激進派。
他們聲明,要求以色列和聯邦德國政府釋放 256 名巴解組織成員,換取人質的自由。
德國當局被迫同恐怖分子展開談判,假意答應歹徒,爲他們提供飛機,并準許其攜帶人質離境。
同時,準備在慕尼黑機場實施營救。
可由于部署不周,經過機場一個多小時的槍戰,恐怖分子盡數被擊斃,但 11 名人質也命喪槍口。
這便是震驚全球的 " 慕尼黑慘案 "。
在奧運會這樣一個以和平、公正、愛與和諧爲本的賽事期間,鮮血寫就了最大的諷刺。
鏡頭一轉,來到男主艾夫納(艾瑞克 · 巴納)身上。
他是以色列情報機構摩薩德(Mossad)的工作人員,老婆懷孕七個月,生活平靜、幸福。
來自祖國的召喚打破了這份安甯。
他奉命擔任隊長,和其他 4 名成員一起,組成刺殺小隊,挨個追殺策劃了這次綁架的 11 名頭目。
如此報複并不合法。
但總理梅厄覺得,實施行動的恐怖分子都死了,可罪惡并沒有得到真正的制裁。
文明,在野蠻面前不堪一擊。
唯有用更強大的暴力還擊,以牙還牙,以眼還眼。
行動代号 " 天譴行動 ",又稱 " 上帝之怒 "。
名字霸氣,對于猶太人,以色列國人來說,自然解恨。
可具體到他們每個人,站在道義的制高點,法律的另一面,以正義之名,行殺人放火之事,卻又是另外一番心境。
人,該如何自處?
02
複仇
複仇小組,不同于 007 和伊森 · 亨特(雖然特工之一在那一年确實接任出演了新 007)。
每次都帶着叫人大開眼界的新式武器,開豪車,穿高定,美女爲伴,宛如貴族一般開展任務。
不帥、不酷、不爽。
這五人,都沒有從事過情報工作,因爲平凡是最好的掩體。
他們的技能,對于刺殺來說,将将夠用。
比如,男主做過總理保镖,有身手,可以實地執行刺殺。
古董商善于僞造文件,能幫他們造假身份。
玩具匠人手工好,有一定的拆彈知識 ……
出發前,男主的上司給他定了目标。
用槍可以,最好用炸彈。
動靜要夠大," 要全世界知道恐怖分子的死訊 "。
也就是說,行蹤要低調,成果卻得夠高調。
盡可能公開、擴大,隻有這樣才能威懾其他敵人。
有個在一般的特工片裏從沒見過的情節。
老古闆的行政人員再三向男主強調,收據,收據,收據。
既荒誕,又真實。
有點黑色幽默,卻絲毫不好笑。
鏡頭怼上大喊大叫的公務員,他的臉半隐在陰影裏,扭曲、猙獰、恐怖。
明明是爲國效力,卻并沒有赢來尊重。
文件被重重地摔在桌上,揚起大片灰塵,暗示着他們的命運。
在理想的光環下,他們不過一撮被迫卷入政治的炮灰,大手一翻,就被碾爲齑粉。
第一個刺殺對象,是一位受人尊敬的教授。
在咖啡館裏談笑風生,體面、文明。
面對死亡,悲憫地伸出雙手,撫上槍口。
反觀殺手。
一個慌張又亢奮,看似膽小卻能先開槍;一個掏槍不利索,明明善良,卻也在最後毫不留情開火。
他們一共射出了 12 發子彈。
不幹脆利落,更像是一次洩憤式的處決。
沒有天衣無縫的計劃、矯健的身手、華麗的槍戰、暴力美學。
而是突然、密集、響亮的槍響,和緩慢、平靜而無聲的死亡。
還有一瓶,混在血液裏,碎掉的牛奶。
反差挑戰着觀衆的認知,也動搖着你我。
這兩個原本面善,爲正義而戰的年輕人,在昏暗的光影裏令人不寒而栗。
原來,當正義以殘暴的面目展露時,竟然變得和邪惡一樣可怖。
電影裏,導演爲每一個被殺掉的巴勒斯坦人都着了筆墨。
外交官,他有美麗的妻子,在他們看來,巴以雙方是 " 冤冤相報何時了 "。
他還有一個穿紅色衣裙的小女兒。
是的,與《辛德勒的名單》一樣,這裏也有一位紅衣小姑娘。
但也同樣,她身上的純良并無法阻止悲劇的發生,她的父親無情地殺害着以色列人,又被以色列人無情殺害。
有一位住在旅館的教授,以爲隔壁房間的男主是新來的旅客,熱情地找他寒暄,和他開玩笑。
作爲猶太人的斯皮爾伯格,在這部電影裏并沒有宣揚仇恨、民族主義。
而是呈現了他們民族的宿敵,那些巴勒斯坦恐怖分子人性、平凡的一面。
原本該成爲民族英雄的殺手小組,卻一步一步陷入泥淖。
他們的複仇引來巴勒斯坦人的新一輪報複。
他們自己也誤傷平民,犯下更多罪惡 ……
在一次次的行動後,他們變得人不像人,鬼不像鬼。
這種處理,若是放在簡中語境下,簡直就是 " 屁股歪 "。
給本民族抹黑,爲仇人洗白。
但,果真如此嗎?
03
餘震
《慕尼黑》改編自被以色列政府強烈譴責的半紀實小說《天譴:以色列針對 " 慕尼黑慘案 " 的複仇》(Vengeance: The True Story of an IsraeliCounter-TerroristTeam)。
據說取自特工小組之一的真實經曆。這一複仇行動也因爲以色列政府的保密而無從求證。
在小說裏,是這麽描述這一任務執行者的最佳人選。
摩薩德想要的理想特工,如同做工精良的機器那般精确、平靜,又可依賴。從某種程度上說,特工不需要工作熱情,隻需要像電腦芯片和磁羅盤那樣工作就可以了。特工的表現不是基于自己對任務的感受,不能表現得笨拙或者敏感,也不需要有創造性或者對工作的忠誠。特工應該是熱情的愛國主義者,但是不能有狂熱的傾向:是鹦鹉人,但是不能有自己的思想。
心智堅強,實力可靠,精神鈍感。
前兩點很好懂,後者呢?
因爲這是一樁正常人無法細想的 " 無盡屠殺 "。
全片有兩處最令人深刻的處理。
一處,是男主與巴解成員阿裏的對話。
刺殺小隊執行任務時,偶遇一隊巴解士兵,他們情急之下僞裝成同道中人巴斯克分離黨成員。
深夜時分,帶着面具的男主問出了心中疑問:
你們沒有實力,爲什麽一定要建國,一定要回到那片不毛之地。
阿裏這樣回答:
—我們有小孩,他們也有小孩
我們可以等
而且有必要就會刺殺猶太人
—世人會同情他們,把你們當禽獸
—沒錯,但世人會知道是他們把我們變成禽獸
然後會開始關注我們的苦難
你不知道沒有家的感覺
你們老是說這不算什麽 可是你們有家可歸
我們隻想建立自己的國家 擁有自己的家園
巴勒斯坦人和以色列人理性交流,可誰也無法把對方說服。
但發現沒,盡管立場不同,但他們沒有沖突,沒有鬥争,而是擱置了問題。
不久之後,男主在執行任務時,親眼看到了阿裏死在了自己眼前。
回歸真正的身份後,平等對話變得不可能。
明明可以和平共處的兩人,拼得一個你死我活。
這何嘗不是兩個民族的隐喻。
在刺殺第四個目标時,有一個鏡頭,肉叔難忘。
他們沖入頭目家中,對着當事人就是一頓掃射,留下當事人惶恐的家人。
這其中,有一個年輕的男孩子。
他懵了,眼看着父母突然倒在血泊裏。
這個鏡頭停留得雖然短暫,但足以讓我們看清他眼裏的驚愕。
看,又一顆仇恨的種子悄然栽下。
另一處,是任務做到後半段。
特工小組成功被盯上,也成了刺殺目标之一。
小組裏比較年長的西裝大叔,被美女殺手裸殺于酒店房間,于是特工小組商量,先暫停任務,爲隊友報仇。
報仇對象:收錢辦事的那個殺手。
在踏上找殺手的火車前,會做炸彈的隊友猶豫了,他開始懷疑 " 血債血償 "。
敵人做壞事,我們不能跟着做
我們應該站在正義這一方
現在我失去了正義感
如果失去它
我就失去了靈魂
以自己失去靈魂的代價,換來的 " 勝利 " 短暫又迷茫。
而背後的理由,細想如此搖搖欲墜。
- 我們不能再當好人
-受了幾千年苦難不代表就是好人
隊友的猶豫,也影響了男主。
如果報複是正當理由,那自己也能被輕易殺死。
随着電影的色調越來越暗,他由最開始會在任務完成和夥伴一起慶祝勝利,變得神經緊張,草木皆兵。
終于,他和他曾經刺殺過的對象一樣,不敢睡床。
男主逃了。
從那個宏大的叙事裏逃出,逃到了美國,逃到了自己家人身邊。
電影的最後一個鏡頭,是他和自己在情報局的前領導分道揚镳。
他們走出了畫面。
鏡頭裏,曼哈頓東河海濱,矗立着兩座紐約的标志性建築,雙子塔。
無比諷刺,也無比絕望。
《慕尼黑》講述的故事,發生于 21 世紀前。
它上映時,雙子塔已倒塌 4 年。
聊電影的此刻,同源的仇恨在遠方引爆了又一出悲劇,以 11320 條生命爲代價。
下圖來自新華社
本日打工人:阿莫多瓦尼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