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近看費翔《十三邀》訪談,有個強烈感觸——
這個人因爲《封神》纣王一角,在年輕人中備受追捧,但大家好像從未了解過他。
皮囊之下,是一個這麽有智識和涵養的 Daddy。
表象之内,又住着一個多麽複雜、反叛又虔誠的老靈魂。
訪談中,他調侃自己從小被當地看作奇觀。
費翔的父親是美國軍官,母親是台北的播報員,他們在郊區的農田設計建造了一座圓房子,像個大蛋糕。
在鄰居眼中,這座奇怪的房子裏住的人也很奇怪:老外的孩子、個大得要命、長得奇形怪狀。
雖然費翔盡力在用幽默淡化這種怪異,但還是可以想象到,他對周圍人來說就像古堡裏的巫師。
盡管鄰居們對他再友好,也改變不了他的外來者身份,以及異已的存在。
上學後他讀的是美國人開的學校,裏面過的是純粹的美國生活,以此把外界隔絕、排除掉,顯得很滑稽。
但凡兒時有這樣生活經曆的人,多少會因隔閡、另類的身份,而感到孤獨和敏感。
加上那時候因肥胖受歧視,謙和有禮的費翔甚至用了 " 野獸 " 一詞形容小孩的殘忍,可見陰影之深。
當費翔輕聲質詢 "(外表)真的那麽重要嗎 " 這一直戳許知遠肺管子的問題,網友過于關注許知遠關于 " 醜 " 的苦悶,而忽略了費翔爲什麽對外表如此嗤之以鼻。
畢竟在大衆心裏,他理應是外貌鄙視鏈的受益者。
這正是費翔乍一看矛盾、撕扯的地方。
他跟大家認識的那個費翔,可能大相徑庭。
你以爲他一定受歡迎,實際也受過嘲笑排擠。
你以爲他在舞台上揮灑自如,一定是個主動陽光的人,實際上他自認是底色較灰暗的 i 人。
你以爲他會有很多朋友,實際上他跟人交往比較少,因爲怕失望或被傷害。
這樣的人,不一定脆弱,倒是内心很可能住着一個高度自覺與理想化的世界,但對人性實在不敢報期待,因而封閉自我。
當你以爲他像個離群索居的隐士一樣,不敢向外界伸出觸角,他又比任何藝人都關心着外部世界。
訪談時,受好奇心驅使,數次反客爲主,追問許知遠社交媒體的意義。
我并不覺得
現在社交媒體導引了娛樂界的一切
我就必須得服從它的規矩
這期節目播出後,不出所料在網絡引起讨論。
與其說年輕網友驚訝于費翔豐沛的内在,不如說見慣了美麗廢物的我們,并沒有準備好迎接一個會思考的偶像。
從這個意義來說,費翔出現的時機剛剛好。
他親身示範了一個真正的偶像,其内核一定不會空空如也。
而可以複雜又深邃、簡單又赤誠。
遺憾的是,擁有老靈魂的費翔,不論過去還是現在,都被困在這副皮囊裏。
雖然中間隔了三十多年,(排除 80 年代末特殊時代氛圍)媽媽和女兒迷上費翔的點其實大相徑庭。
起初驚喜于外形和風采。
36 年前是年輕的性感,現在則是成熟的性感。
62 歲身材依然健美,氣質卓爾不群,比《封神》裏那些質子還有魅力。
圖源《封神第一部:朝歌風雲》
由内而外深入一些——《封神》路演時的言談舉止,跟金玉其外的 208w 們簡直一個天一個地。
觀衆問,酒池肉林那場戲,纣王在浴池裏看到鮮血,希望的是誰浮起來?
費翔回答:
" 殷壽是一個完完全全以自我爲中心的人,所以誰浮起來他都行,誰浮起來他就利用誰。"
不知道是不是此前聽過太多幼齒的車轱辘話,乍聽到這個解讀,竟有種久旱逢甘霖的動容。
這樣的表達像寫在電影教材上的文字,精準、清晰、流暢,直抵核心。
還有觀衆問,妲己最後耗盡修爲救纣王,纣王會不會爲這件事感動?會不會真的愛妲己?
費翔沒有正面回答,先問了對方一個問題——
" 你認爲一個女人能讓一個男人改變嗎?"
聽到現場笑聲,他臉上也升起慈祥的笑。
怪不得大家要叫他 "daddy" 了。
這些觀衆不過與他萍水相逢,他本可以按部就班地回答問題、宣傳電影。
但他絲毫沒有智識或身份上高人一等的感覺,而像一個願意跟晚輩交流的長者,推心置腹、坦誠地溝通人生經驗。
顯然,這些陌生觀衆被他平等地放心上了。
費翔掩飾不住的蠱王魅力,也很快被年輕一代捕獲。
網上盛傳一段費翔路演場面,一位阿姨質問費翔,沒想到他會演一個心狠手辣的纣王。
費翔望着阿姨說——
" 我跟你想的不一樣,那你能原諒我嗎?"
之所以過耳難忘,實在因爲放眼内娛,偶像怎麽可能這麽跟粉絲對話?
一般偶像隻會說,嘗試不同類型,學習拓寬戲路吧啦吧啦,純粹以己出發,言下之意:我上進了,你們不應該開心嗎?
費翔的表達則說明,他在從粉絲角度出發,珍視粉絲對他的情感,小心翼翼呵護粉絲的心情。
且這句話也不是誰說都有這效果,代入一個年輕藝人說這話,油膩感即刻撲面而來。
代入費翔你就可以想象到,他微微傾身,認真看着你,一點不厭煩、一點不覺得你無理取鬧,承認自己的 " 錯誤 ",用他醇厚溫柔的嗓音,詢問你的意見。
這溫柔無限的對話與媚粉僅有一線之隔,其本質區别就在于,媚粉有一個明确的目的,即 " 媚 ";而對話隻是爲了對話。
語言可以作假,一個人幾十年如一日養成的腔調談吐、舉止風度,以及其吐納的真誠做不了假。
記得 12 年費翔上《快本》,主持團希望費翔能跟他們的媽媽們說點什麽。
費翔幽默又誠懇的一番話,說得現場的阿姨掉眼淚。
他用 " 我們 ",而不是 " 我 " 和 " 你 ",形容他跟 " 媽媽們 " 的關系。
我們一起成長,一起走到今天
你們都結婚了,都嫁别人了
我也都很理解
我也非常高興,再爲您演唱你喜歡的歌曲
還有希望我們能夠,一直一起走下去
把每個觀衆放心上,費翔一直都是如此。
從過去到現在,從未改變。
而女兒們喜歡上媽媽的偶像,喜歡的還是媽媽們喜歡的地方——
帥氣、優雅、高貴、紳士,極好的談吐和涵養,誠懇真摯的内心。
一個稱職的完美偶像。
但費翔深知,觀衆認識的他,不是他。
《十三邀》費翔提到偶像的困境——
縱使貓王都逃不出人們對他先入爲主的印象。
費翔最初給人的印象是什麽呢?
衆所周知,随着《一把火》紅色西裝、性感舞步、迷人嗓音一同帶來的還有某種超越偶像的時代情緒——
明媚、張揚,以及迫不及待迎接新生的騷動。
87 年春晚《冬天裏的一把火》
除了大衆情人外,粉絲對他的情感還是親切、厚重的。
早年他和一些女主持的采訪,聽起來太像 " 談情說愛 " 了。
《魯豫有約》上費翔唱歌時跟現場的女觀衆對視互動。
魯豫嗔怪他:
你不可以這樣對人唱歌的(太容易打動女性了)
每當聽到這類話,無論 30 歲還是 50 歲的費翔,都會羞澀地笑,給予對方充沛的回應,卻又得體優雅。
他知道觀衆喜歡他什麽,也很擅長滿足大家對他的期待,甚至會超期待給觀衆驚喜。
會坦然地聊自己爲什麽喜歡穿開衩的上衣,因爲胸肌大,不開衩不好看。
嫌棄節目組放出的花絮太保守,自豪、俏皮又帶點責備地問:
魯豫,我給你的片段有很多床戲,都到哪兒了?
畢竟這些片段都是費翔一個一個親自挑出來的,其中不乏一些激烈鏡頭,迫不及待要分享給觀衆看。
但有時也會透露叛逆,暗示觀衆——
如果我跟你們期待的不一樣怎麽辦?
07 年費翔推出《男人不壞》單曲,MV 裏費翔演三個時空下的男人,都改不了花心本質。
費翔說,男人就算信守承諾,行動規矩,心裏也會有花心的念頭,他當然也不例外。
看魯豫反應,就知道費翔偶爾透露真實内心,得讓粉絲多失望了。
畢竟觀衆心目中的費翔,是一個合乎理想的伴侶,如果費翔都這樣,那男人還有什麽指望。
就這樣費翔被架在了 " 完美 "" 理想 " 的高台。
但人不是符号,費翔某種程度會對抗觀衆對他的期待。
言語 " 反叛 " 隻是小打小鬧,這種對抗會演變成惡作劇式的強烈表達欲——
偏喜歡在音樂影視作品裏演 " 壞男人 "。
除了《男人不壞》裏的花心男人,《謊》MV 裏演黑幫大佬。
台劇《白色巨塔》演一個橫刀奪愛的外科醫生,《封神》又演絕世昏君纣王。
大家喜歡他的外形,他偏在《畫皮 2》裏演親媽也認不出臉的天狼巫師。
他的确一邊保持着完美身形,一邊在以各種方式唾棄着外表。
專輯《人》的封面,是他本人上半身的 X 光片。
寓意不論你擁有怎樣華麗的外表,長得高矮還是胖瘦,聲名遠揚還是寂寂無名,家财萬貫還是窮困潦倒。
皮囊之下都一樣,都一樣脆弱。
圖源微博 @費翔
費翔年少時因外形被歧視,成人後因外形備受矚目,這樣的特殊經曆,必然使他比常人更懷疑外表的價值。
在他看來,胖是他,瘦是他,好看是他,不好看也是他,他一直沒變,而世人卻基于外在,用兩套體系評判他。
大腹便便時自然沒人關注他内心,備受矚目時,也沒人願意深入了解他。
然而隻有他自己知道,豐沛而複雜的内在,才藏着他真正的樣子。
于是越與外界格格不入,越傾向于内心世界的建構。
《十三邀》采訪中,費翔提到他年輕時受作家安 · 蘭德影響深遠,并讀完了她所有的書。
安 · 蘭德是一位對實際狀況失望憤慨,鼓勵人憑借才能朝着 " 事物應該具有的狀态 ",即理想狀态邁進的作家。
她的小說刻畫的是理想中的英雄——
人因其能力與獨立性格與社會産生沖突,但依然可以奮鬥不懈,朝着理想邁進。
而能保持積極的鬥志,是因爲不想把世界讓給她所鄙視的人。
這樣的主張必然會帶有強烈個人主義傾向,同時也會鼓勵人構建理想化的自我。
所以你看到的費翔獨立,不喜交際,與新事物保持距離,卻也時時透出某種不凡魅力,也就不奇怪了。
他會在 89 年事業輝煌期狠心告别觀衆,之後去美國百老彙過寂寂無名的生活,更不奇怪了。
他知道自己内心想要的是什麽,那些世俗定義的成功,虛浮的表象,他擁有過,也不過如此,他早就不在乎了。
他給自己内心構築了一個精神烏托邦,用以隔絕外在的浮華,在這個烏托邦裏他追求他喜歡的戲劇、音樂,追求藝術的永恒。
費翔不像安 · 蘭德那樣極端,他意識到過分強調個人,社群會瓦解,合作無法達成。
他身上其實有一種更博大的包容。
他覺得," 當時的觀衆是直接把這些歌還有他這個人人,放到心上了 ",他特别想珍惜這種感情。
所以他現在做任何事情都會慎重考慮觀衆的感受,盡量讓自己成爲觀衆想看到的——
一個理想偶像的模樣。
這是費翔身上難能可貴的一點——他對自己的定位不是明星,不是上位者,而是一個服務者。
虔誠地對待值得他珍視的東西,超越他内心的抵抗與逆反、矛盾與撕扯。
光是這一點已經甩開目前大部分偶像。
偶像本就不應隻是金玉其外的符碼,洋洋自得地說着千篇一律的空話。
而是雖對自己被塑造的身份,感到惶惑,有過抵抗,但依然願意爲真心熱愛他的觀衆虔誠服務,爲他認爲值得的藝術獻身。
雖矛盾卻深邃,雖理性而赤忱。
忽然覺得,被叫 daddy 的費翔," 爹 " 得好對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