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個人巨大的變化裏，布滿了故事的紋理。順着條縷清晰的紋路可窺見，那些波瀾起伏的人生叙事裏，往往藏着一個未知的自己。
去年的《時光音樂會》中，黃绮珊以一襲簡約淡雅的白色連衣裙，驚豔全網；今年年初，身着深藍露背長裙的 " 黃媽 "，又逆生長爲 " 黃姐 "。
回想起黃绮珊第一次走進大衆視野，是在 2013 年《我是歌手》第一季的舞台上。
彼時黃绮珊的形象，更素人了一些：常規的黑皮衣，随處可見的高馬尾。那一身樸素的造型，和華麗耀眼的舞台形成了強烈的反差。
一夜爆紅後，再出現鏡頭裏，她雖也濃妝豔抹，但難掩不修邊幅的痕迹。
很長一段時間裏，面對黃绮珊，觀衆是糾結的：一邊沉浸在她清亮不刺耳的高音裏，一邊又帶着審視的目光，挑剔她的容貌。
然而僅僅幾年，黃绮珊脫胎換骨了。再次站在鎂光燈下，優雅從容，時尚精緻。
其實，一個人外在的驚人變化，往往能夠折射出她内在的巨變。
隻有你黃绮珊 - 隻有你
" 我的人生有兩條線，一條是音樂線，一條是感情線 "。
黃绮珊的前半生，經常從一個城市穿梭到另一個城市。可是每次漂泊輾轉，不是因爲音樂，就是因爲愛情。
2012 年的年末，導演洪濤正在爲《我是歌手》尋覓實力唱将。圈内的很多頂級人物，向他推薦了黃绮珊。
彼時的黃绮珊，已在新加坡神學院讀書近三年。接到洪濤電話邀請不久，便飛回了重慶。
" 她穿一件棉襖，戴個黑框眼鏡，就是普通中年女人的樣子。"
對于一個歌手而言，這樣的形象顯得太過漫不經心。洪濤心裏有些打鼓，于是說想要聽她唱一首歌，以此來驗證江湖上關于她唱功神奇的傳說。
黃绮珊唱起了惠特妮 · 休斯頓的 I will always love you：
If I should stay
如果我可以留下
I would only be in your way
我将會成爲你的羁絆
So I'll go, but I know
我就要走了但我知道
……
洪濤聽出了她在講一個不得不離開的故事，其中的愁腸百結，一度令他熱淚盈眶。
第一季開播，7 位首發歌手中（羽泉、黃绮珊、沙寶亮、尚雯婕、陳明、齊秦、黃貫中），唯獨黃绮珊名不見經傳。
可她的一曲《等待》，讓人記住了她的高音。網友用 " 鐵肺巨嗓 " 這個有些彪悍的稱呼，來形容實力驚人的黃绮珊。
45 歲的黃绮珊紅了，紅得猝不及防。
" 麥田音樂制作 " 的創始人宋柯，爲黃绮珊遲來的走紅感到惋惜：" 就是一個被埋沒的好聲音，一個好歌手。"
其實，埋沒她好聲音的，除了時代，還有愛情。
把愛剪碎了随風吹向大海，
有許多事讓淚水洗過更明白；
越傷得深，越明白愛要放得開。
這一曲《剪愛》，并不需要太多的技巧，可她卻演繹得極其艱難。
她幾度哽咽，甚至用牙齒咬住手指，試圖以身體上的疼痛來轉移内心的波瀾，但風暴已起，她已無法掌控。
一曲終了，淚流滿面的黃绮珊已蹲在舞台中央，不能自已。
萬籁俱寂之時，一束光打在她的身上 …… 昏暗的現場裏，流動着過去的音符。
這個有着排山倒海氣勢的歌者，在舞台與歌曲的烘托下，瞬間充滿了神秘的故事感。
很快，交織着愛與恨、理想與現實的前塵往事，被按下了 " 時光倒流 " 的按鈕 ……
黃绮珊的人生底色，是灰色調的。
父母 18 歲結婚，19 歲時生下了黃绮珊。生活在這樣不夠成熟的家庭裏，她的童年注定要走過一段狼藉的歲月。
12 歲那年，這段七分沖動，三分草率的婚姻，結束在一片劍拔弩張的争吵中。
從此，父母江湖再見，黃绮珊野蠻生長。
辍學、打工、離家出走 …… 黃绮珊的人生走向，開始有别于按部就班的同齡人。
能夠帶給她些許安慰的，惟那一副天生渺遠曠麗的嗓音。
那時，喜歡唱樣闆戲的外公，時常帶着黃绮珊到上清寺的一個大雜院裏聽樣闆戲。後來在街鄰四坊的鼓勵和帶動下，還是孩童的黃绮珊奓着膽子登台獻唱。
● 黃绮珊與外公合影
誰都沒有想到，童年大雜院裏的那個舞台，成爲了後來 " 亞洲第一女聲 " 的孵化地。
真正讓黃绮珊下定決心要走音樂之路的，是她偶然聽見的天籁之聲。
那是很平常的一天，黃绮珊拿着那個半導體收音機，滿世界地找信号 ……
忽然，她聽到了一個 " 從天上掉下來的聲音 "，就是鄧麗君唱的《我要爲你歌唱》。
柔婉清新，溫情感性。那一瞬間，黃绮珊被短暫地治愈了。大抵從那時開始，她心中的音樂之夢破土而出。
18 歲那年，她考入了重慶華桦舞蹈團。一次偶然的機會，她在隊長肖健虎面前唱了一首蘇芮的《明天還要繼續》。
● 少女時期的黃绮珊
" 你再唱一遍，我不相信 "。本來學舞蹈的黃绮珊，受到了肖健虎的賞識，開始了酒吧駐唱的經曆。
後又在一位前輩的點撥下，她加入了一個走穴唱歌的隊伍。從此，她離開故鄉重慶，去往任何一個可以站在舞台上的地方。
尴尬的是，每次當她從幕後走到台前，尚未開口，觀衆就因失望于她的長相，失去了聽她唱歌的興緻。
無奈，黃绮珊采取了 " 先聞其聲，再現真身 " 的迂回辦法，待現場的氣氛起來後，她再緩緩走上台舞台。
不久，黃绮珊就用她的歌聲征服了一批粉絲。這份喜愛，漸漸将她從自卑的深淵裏拉了出來。
20 歲時，她與歌廳裏的一位男子相愛，并迅速步入了婚姻。
因原生家庭的不幸，黃绮珊一直執迷于家庭的溫暖。因而這次閃婚，多了幾分沖動，少了幾分時間的考驗和現實的權衡。
短暫的甜蜜過後，取而代之的是争吵和撕扯。黃绮珊發現，她的婚姻裏，盡是原生家庭的影子。
她很恐懼，爲了擺脫那樣的生活，她選擇了逃離。
1991 年，黃绮珊 23 歲，她一路南下，一直到廣州。
在經過三次考試，和金牌制作人陳彼得的引薦後，黃绮珊終于如願以償，進入到了 " 蔔通 100"。
" ‘蔔通 100 ’相當于後來的《我是歌手》。每一個歌手、樂手、舞蹈演員，包括搞設備、打燈光的人，都想擠破頭進去。當時國外和港台的音樂人，隻要到廣州，就必要去‘蔔通 100 ’。我當時的想法可能就是，我一定要來這裏唱歌，要讓更多的人認識我。"
" 北那英，南绮珊 "。天生音域寬廣的黃绮珊，很快就和早于她進入 " 蔔通 100" 的那英，齊名樂壇。
然而，她還沒來得及讓更多的人認識她，她就先認識了塗惠源。
● 黃绮珊與塗惠源
吉他手撈仔提醒她：" 今天晚上你好好唱，有兩個重要的人要來看我們演出。一個是哥倫比亞的總裁，另一個是編曲大師塗惠源。"
黃绮珊不明所以，爲什麽要 " 好好 " 給這兩個人唱！編曲大師又怎樣！
她有些不服氣：" 塗惠源是誰呀？"
彼時剛剛 25 的歲塗惠源，雖然還沒有成爲一名點石成金的金牌制作人，但鋒芒顯露，難掩一身才氣。
當晚，黃绮珊一曲便俘獲才子高傲的心。塗惠源溫柔地問她：" 每首歌你都要唱那麽高嗎？"
黃绮珊一轉身，看到那個坐在自己身邊，戴着眼鏡，有些微胖的男人，一眼淪陷。
" 感情有時候說不清楚，可能就是那麽一眼。"
黃绮珊折服于他的才華，塗惠源耽溺在她的歌聲裏。兩個後起之秀，一拍即合。
如果不出意外，珠聯璧合的兩人，不僅會在樂壇上譜寫一段琴瑟和鳴的佳話，還可能會締造一個時代的音樂傳奇。
可惜婚姻的世界裏，往往隻存得下一個人的理想。
前途一片大好黃绮珊，離開了舞台，再度邁進了婚姻的圍城裏。
不久，塗惠源推出專輯《躲在音樂背後的人》。這個 " 躲在音樂背後的人 "，就是黃绮珊。
● 專輯《躲在音樂背後的人》封面
這張錄制精美，帶着古典風格的唱片，在流行音樂大行其道的當時，顯得曲高和寡了些。
唱片的銷量不盡人意，但在黃绮珊看來，兩個情投意合的人，共同奔赴夢想這件事本身，就已足夠美好。
不曾想，後續的故事走向，脫離了她預想的軌道。塗惠源将《用心良苦》給了張宇，爲邰正宵的《九百九十九朵玫瑰》編曲 …… 他作爲界内的一顆新星，冉冉升起。而黃绮珊 " 就像一個身懷絕技的戰士，沒有戰場 "。
回想起兩人剛剛相識時，他曾邀請她參與他的唱片制作。那時的黃绮珊以爲，她嫁給的不隻是愛情，還有她孜孜以求的音樂事業。
可惜走着走着，她就被甩出了這個她以爲固若金湯的聯盟。黃绮珊不甘心，不甘心就這樣成爲一名家庭主婦。
漸漸地，針鋒相對的争吵，代替了從前的相談甚歡。
兩人的婚姻走到第五個年頭時，塗惠源提出了離婚。
于黃绮珊而言，塗惠源是愛情與理想的結合體。放棄這段婚姻，無異于理想人生的幻滅。
爲了挽留塗惠源，她吃下了整整一瓶安眠藥。好在朋友及時趕到，将她送往醫院。醒來後，黃绮珊淚眼婆娑向朋友傾訴：" 我隻是想引起塗老師的注意 ……"
不知是識破了她可憐的心思，還是想以這樣的方式徹底斷了她的念想，得知黃绮珊自殺的事情後，塗惠源隻是輕飄飄地說了一句：" 她那麽熱愛生活的人，不會做那種傻事的，沒事。"
他的一眼看穿，徹底寒了她的心。
1996 年，兩人正式離婚。
幾個月後，塗惠源寫了《剪愛》。他将這首歌，交給了音色和黃绮珊有幾分相似的張惠妹來唱。
這首收錄在張惠妹成名專輯《姐妹》裏的歌曲，當年風靡一時。
但黃绮珊，一度不敢聽。
他把自己變成曲中人，又将往事譜成曲，訴說他的抱歉和遺憾。黃绮珊聞曲，哽咽落淚。
有人說，回憶是一座橋，卻是通向寂寞的牢。
整整五年的時間，《剪愛》和塗惠源都成了她的禁忌。她不聽不提，身邊的人更是不敢言及半字。
爲了修複自己，她離開了中國台灣，回到廣州，打算重拾音樂夢想。然而廣州已非昨日，黃绮珊和 " 蔔通 100" 也早已沉寂在時代的更叠中。
1998 年，和她同時期的那英，憑和王菲合作的經典之作《相約九八》，事業再攀高峰。而黃绮珊則帶着一顆破碎的心，從廣州轉戰北京。一切重來。
2004 年，雅典奧運會上，黃绮珊代表中國隊演唱了主題曲《亞洲的驕傲》。
亞洲的驕傲黃绮珊 - 亞洲第一女聲
《亞洲的驕傲》紅了，黃绮珊沒紅。
後來她又推出個人專輯《一起歌唱》，也爲劇版《将愛情進行到底》獻唱《我還能做什麽》。
盡管演繹得很精彩，但黃绮珊這個名字，圈内赫赫有名，圈外無人知曉。
" 音樂教父 " 劉家昌先生說：" 走遍世界各地，隻有她才是華人中最棒的女歌手！" 一向自恃功力深厚的韓紅說：" 國内原來沒有我佩服的歌手，但是黃绮珊讓我佩服，非常有功夫 "；溫文爾雅的李健也不再委婉：" 黃绮珊不拿冠軍，天理難容。"
王者們的溢美，似乎預示着黃绮珊成名的必然。不想這個預想中的必然，直到 2013 年才得以實現。
《等待》《離不開你》《回來》…… 以及後來在第三季舞台上的《燈塔》，每一次的完美獻唱，她都以她驚人的爆發力和穿透力，震撼全網。
網友們最開始稱呼她 " 最醜歌後 "，後來深陷在她的歌聲裏，贊美她是 " 中國的瑪利亞 · 凱莉 "。
隻是不同于年輕時汲汲于成名的心态，此時的黃绮珊表示，隻要能站在舞台上唱歌就可以。
當年加入紅極一時的 " 蔔通 100" 時，并不看好她的老闆刁難她：" 給你 47 塊錢唱不唱？"
走穴演出時，黃绮珊尚能領到一天一百的工資。面對老闆資本家似的刻意壓榨，黃绮珊沒有退縮：" 你給我 27 塊我都唱，因爲這不是錢的問題，是價值問題。"
對音樂，她始終保有一顆純粹的心。以至于後來，即使成名，她也顯得沒有多麽興奮。
" 萬物都有定時，她們有她們的時候，我有我的時候，都不會晚。"
屬于黃绮珊的人生巅峰期，在她 45 歲這一年才到來。
吊詭的是，每次她的音樂之路剛有起色，她體内的愛情之 " 蠱 " 便開始發揮 " 毒性 "。
在《我是歌手》的舞台上突出重圍不久，她和音樂總監張鷹的戀情就被曝光了。
有人吃一塹長一智，有人千瘡百孔後仍執迷不悔。不知是幸還是不幸，黃绮珊屬于後者。
她在音樂會上向他深情告白，在采訪時表示想給他生個孩子 …… 她仍然像年輕時那樣單純熱烈的對待愛情，但卻仍然走不出分手的結局。
這段不足三年的婚姻，結束得并不體面。
有樂評人說：" 一個歌手能夠 hold 住技術，但一個女人很難 hold 住自己的情感。"
從前的黃绮珊确實如是，可是走到人生的下半場，黃绮珊終于頓悟。
Hold 住能 hold 住的，hold 不住的就煉化成一種養料，淬進高低起伏的音符中，揉進百轉千回的音樂裏。唱給自己聽，唱給别人聽，一直唱到不痛不癢的那一天。
她也不再執著于炫技和高音，更多的時候，她通過音樂來傾訴自己的心聲。
于是，2015 年年底，《小霞》上市；2021 年的 12 月，《小霞 2.0》發行。
● 專輯《小霞 2.0》封面
" 如果《小霞》講的是少女的青春年少和爲愛一往直前，那麽《小霞 2.0》中的小霞早已曆經愛情的美好與折磨，也經曆了更多生活的打磨 "。
無論是《小霞》還是《小霞 2.0》，都是小嗓音小細節。聲線婉約綿長，節奏舒緩輕松，曲風溫暖柔軟，如沐春風之際，又有一股淡淡的憂傷輕輕劃過。
早在《我是歌手》的舞台上，李健就曾說 " 這樣的聲音，注定需要等待 "。
世界等到了黃绮珊，黃绮珊也等到了小霞。
小霞是母親給她起的名字，黃绮珊是唱片公司起的藝名。起初，因爲 " ‘绮’字爛絞絲兒，曲折不順，寓意不好 "，她一度不肯接受。
如今曆劫歸來，她不再将那些帶着傷疤的過往歸咎于一個名字。反之深耕其中，收獲了一個豐富成熟的小霞。
" 兩個名字，一邊是張揚，屬于别人，一邊是内斂，屬于自己。黃绮珊在天上，小霞則在地上。小霞是‘日子’，是可以跟聽衆并行往前的。"
後來浮動在《向雲端》專輯封面上的，除了一人一狗、落日餘晖、海上鷗鳥，還有一個陌生又绮麗的名字——小霞。
和小霞重逢，黃绮珊用了很多年。
有人說，黃绮珊，姗姗來遲。其實，一個人的朝聖之路，是需要年輪的重疊和歲月的磨砺的。
過早成名固然得天獨寵，但因缺少敬畏，有人中途折戟；因堕于突圍，有人泯然衆人。
或許大器晚成，也是一種幸運的人生。
今年，黃绮珊 55 歲。她希望可以出 "12 張唱片，一部電影，一部音樂劇。70 歲那年還可以如花似玉！"
她不爲 45 歲才走紅的自己感到惋惜，因爲她知道，生命的每一個階段裏，都行走着不同的人生。
從前是黃绮珊，現在是小霞。疊加起來，才是一個完整的自己。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