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5 歲的倒計時
錦瑟入職新單位的時候,還差 3 個月就 36 歲了。
" 我可以一直在這個單位退休嗎?" 剛去沒多久,她就問單位的領導。
" 可以的。" 領導說。
" 那我要焊死在這個單位。" 錦瑟頓時覺得,這個班終于上對了。
去年 7 月,錦瑟 " 上岸 " 了安徽一個地級市民政部門的下屬單位。在此之前,錦瑟已經是一名資深打工人了。她在安徽南部一座三線小城的通信公司工作了近 10 年。
2023 年年初,35 歲的她參加了安徽省省考。這是錦瑟能報考公務員的最後一次機會了。按照《公務員錄用規定》,報考公務員需滿足的一項規定是 " 年齡爲十八周歲以上,三十五周歲以下 "。再過半年,她就 36 歲整了,考公的大門将對她緩緩閉合。
考公務員的原因并不複雜,因爲幾乎每一個 35 歲考公的人,背後都有一段被社會毒打的職業經曆。
錦瑟在原公司一直擔任客戶經理,不僅要承擔大量的溝通工作,每年還有數百萬的創收任務。她每月的收入極度不穩定,多至 1 萬多,少則 1000 多。2022 年,她開始帶團隊,工作壓力大了,收入卻沒有增長。她經常周旋在周通報、月通報、季度通報的營收數據裏,生怕自己的進度墊底。有段時間,錦瑟經常失眠,整個人暴瘦。離開,成爲錦瑟當時決定備考公務員最大的支撐點。
對于 35 歲的年輕人,考公不是跟風,而是深思熟慮後做出的決定,也是經過社會毒打後的一次自我修正。
38 歲的小南就是在工作 10 年後才考慮換一份有編制的工作。現在她在雲南昆明一個科技領域的事業編單位工作快 2 年了。在入編以前,她在當地一家央企任财務經理。
在職場,小南懂得争取,有能力抓住機會。她曾主動要求競聘上崗,穩紮穩打用了 10 年從基層員工幹到了一家央企的中層,且成爲當時全公司最年輕的中層。10 年間,她的薪資從月薪 1700 一路漲到年薪 40 萬。
作爲财務經理,她需要懂法,懂财務,懂籌劃,懂規避。每個月公司都要開一次經營分析會,她不僅要通報财務數據,還需要做大量的财務分析報告,應對領導的各種拷問。
她收獲了可觀的酬勞,也需要付出巨大的精力。尤其作爲一名女性,小南在孕期也常常 加班到淩晨兩三點,早上八點還要正常到崗。
有時候,領導會埋怨她不學習,找她談話,"你現在是個中層了,應該把眼光放高,格局打開,不要事無巨細。"
小南内心也很委屈,自己除了财務本職工作,還兼着兩個項目經理,白天她要開集團的會,晚上吃完晚飯還得幹她自己的事情," 我什麽時候學習?" 她 真的很想怼回去。
中層管理者就是一塊夾心餅幹,兩頭壓榨。 她深刻地體會到了這件事。 财務部門需要做大量的案頭工作,她安排員工寫個文件,拿來一看,不僅内容是從網上複制粘貼的,而且從格式到措辭就沒寫對過的," 肺都要氣炸掉。"
工作之外,她很難有多餘的精力顧全家庭。小南的兒子在 1 歲多時被診斷爲發育遲緩," 同齡人該會的,他都不會,該走的時候他不會走,該說話的時候他不會說話。" 小南将之歸因于,她給孩子的陪伴太少了,早上孩子還沒醒,她就出門了,晚上 10 點多回來,孩子睡了。她每天跟孩子的交流,僅限于半夜三點起來喝夜奶的時候,孩子喊她一聲 " 媽媽 "。
這份工作帶給她的還有健康的折損。2018 年的時候,小南查出來甲狀腺癌。她很快做了手術。
" 當時真的很絕望。" 她講述這些的時候,強調了兩遍 " 絕望 ",她感覺自己的能量被工作迅速耗光了。2022 年,她以副高職稱免筆試進入現在的事業編單位,成了一名 9 級(倒數第二低)科員。
35 歲決定報考公務員的人群中,以女性居多,起碼我約訪過的受訪者都是女性。她們沒有太大的經濟壓力,也沒有太強的向上走的野心。一方面,她們想通過考公這條路改變高強度的工作現狀,同時也在尋求人生的一種穩定感。
36 歲的柚柚原來在甘肅酒泉市的一家銀行工作,跳槽後還沒轉正就懷孕了。公司得知她懷孕後,收回了之前談好的職位。産假結束複工後,她又堅持上了大半年班,但是工作依然沒有起色," 壓力大到失眠。" 産後恢複也不好,甚至有點産後抑郁,33 歲的時候,她決定備戰考公。
在她看來,企業負擔的 " 生育成本 " 和由此對女性帶來的 " 母職懲罰 " 至少不會出現在體制内。
于是,站在 35 歲的尾巴上,他們決定轉換賽道,爲自己的人生再搏一次。
備考,靜悄悄
35 歲考公人群的備考總是靜悄悄。
他們中的大多數都選擇在職備考,絕不能大張旗鼓地讓别人知道,你打算離開這裏。
踩着 35 歲的尾巴考公務員,考一次,機會就少一次。爲了提高上岸率,他們必須要做好選崗。比如,不能太忙,不能離家太遠,要能兼顧家庭;不能報三不限(不限專業、不限學曆(大專以上)、不限戶籍)崗位,競争太激烈;基層崗位的報錄比通常偏低,上岸概率更大。在我的訪談中,上岸的 35 歲年輕人大多也符合這樣的崗位特征。
爲了能早點上岸,2023 年,35 歲的柚柚從老家甘肅酒泉考到了離家 300 公裏的内蒙古西部的一個旗。在此之前,她并不是沒争取過留在本地。
柚柚一共考了一年半,參加過兩次國考、兩次省考和多次事業編考試,除了異地省考成功外,其他幾次考試都失敗了。由于專業受限,她隻能報考三不限崗位," 不到 100 萬人的城市,一個崗位的報錄比能高達 600:1,競争非常激烈," 柚柚說,她能報的很多都在鄉鎮,有時候鄉鎮的錄取分數比市區的崗位高。
柚柚的學習計劃
公務員考試分筆試和面試兩部分。爲了盡快上岸,柚柚需要花大量的時間準備筆試,筆試包括行政職業能力測驗(行測)和申論。
35 歲的窗口期越來越近,時間變得異常寶貴。她隻能抓住工作以外的碎片化時間學習備考,并且給自己制定了嚴密的學習計劃:每天七點起床,十二點睡覺。早起晨讀,通勤路上聽時政熱點,茶歇時間刷幾道圖推類推,午休時間來一篇速算,晚上睡前再刷幾題時政。
上班的時候,她會高效率完成分内的工作,拒絕拖延,避免返工,不操可能産出低、耗時耗人力的心,也盡量減少加班時間。
但是,作爲在職備考人士,你也要學會擺脫 " 摸魚羞恥 "。柚柚說,領導看到你雙手在鍵盤上飛快地掃過,以爲你在寫材料,但其實你在偷偷做卷子。
除了時間管理,對 35 歲的考公人群而言,學習能力的倒退也是一個巨大的挑戰。生完孩子以後,柚柚明顯地察覺到記憶力和學習能力都在急劇下降。同樣的八小時學習,柚柚隻能刷一套題,但是比她年輕 10 歲的考公搭子們能刷兩套。
柚柚備考的時候,她的侄女也在備考,有一次她聽到姐姐跟侄女說," 你姑姑剛生完娃娃,記憶力不行了,未必能考上。"
柚柚後來複盤自己的考公過程,她覺得考公不僅考驗一個人的學習能力,思維能力,也考驗着一個人的自制力和抗壓能力。
柚柚參加的兩次國考都發揮失常了。第一次國考的前一天晚上,柚柚緊張到整夜都沒睡,直愣愣地一直睜眼到天亮。第二天去考試,整個人是懵的。第二次國考,她終于睡着了,但是隻睡了一個小時,就被愛人起夜沖馬桶的聲音吵醒了,後來再也沒睡着," 當時賊怪他。"
考公的沉沒成本越來越大。" 都已經學到那個程度了,但是因爲心理壓力大沒發揮好,很不甘心。" 她學得更狠了," 因爲你沒有退路,你隻能走這條路。"
她删除手遊,删除抖音,手機變成了鬧鍾和計時器," 再也沒有飯搭子、酒搭子、遊戲搭子,隻有學習群、粉筆群,學習搭子。"" 上岸 " 的求生欲讓她走到了這一步," 每天過得像一個苦行僧。"
柚柚的愛人早上 7 點醒來就看到她坐在那學習,到了晚上 12 點,她還坐在那,甚至有一段時間,愛人抱怨她,連 3 歲的女兒都不管了。
她後來回顧那段時間的自己," 确實挺心狠的,不管孩子,就把她扔給我婆婆。" 女兒想跟媽媽睡,但是擔心女兒影響她學習,她狠狠心拒絕了。
每一次面對失敗的時候,她也自我懷疑,并問自己,"你的人生是不是還有比考公更重要的事情呢?"
在一年半的備考期間,她刷了 2 萬多道行測題,遠遠超過一般人的刷題量。她寫下勵志的話激勵自己。幸運的是,她在 2022 年參加了内蒙古的省考,順利 " 上岸 "。
臨走前,婆婆說," 如果你是我姑娘我挺高興的,但你是我媳婦。" 柚柚能感覺到婆婆的不悅," 相當于把家扔掉了。"
但是,如果放棄這次機會," 第二年未必能考上。" 她說,如果自己年輕幾歲,她會毫不猶豫地再堅持考幾年。
最終,她離開丈夫和女兒,離開了生活 35 年的老家,一個人去内蒙古入職。
錦瑟的考公成績排名
而同樣經曆過學習折磨的錦瑟,将這場備考稱之爲 " 絕望式備考 "。每天晚上十點,孩子們都睡了,家裏徹底安靜下來,她才開始坐在書桌前,開一盞小燈,看兩小時的書。雖然她的備考相對順利,但是最後面試前的焦灼,仍然令她記憶猶新。
公務員面試的那天,錦瑟 7 點多就進入考場待考,直到下午 4 點多,才輪到她進場。走出考場的時候已是傍晚,錦瑟擡頭望去,夕陽美得令人心醉。
面試成績當場公布,錦瑟以筆試+面試綜合第一的成績順利 " 上岸 "。當聽到分數的一瞬間,她感覺整個世界都明朗起來。所有的努力都在那一刻有了回響。
新手老菜鳥
入職新單位以後,錦瑟開啓了無痛上班。
她的工作時間是早八晚五,工作任務從周通報、月通報、季度通報變成了理論學習和各種總結,以及有一堆表格等待她填,成了名副其實的 " 表姐 "。發薪的時間一到,她的賬戶上會準時出現固定的數字,5692.42 元。
每天中午辦公室的門一關,她可以捧起大部頭的《平凡的世界》細細地翻看,擁有了一個多小時的真正屬于自己的午休時間。" 公司前同事和我讨論業務的事情,想想假如沒有來這裏,那考慮這些問題的就是我," 她回想爲了業績焦慮不安的日子," 真是恍如隔世。"
不出意外的話,錦瑟可以一直在這裏工作下去,直到退休。
錦瑟幾乎是無縫銜接地适應了體制内的工作節奏,然而對于 35 歲考公上岸還有另一種截然不同的感受,就是 " 除了剛考上的那一刹那是開心的,就再也沒有開心的時候了。"
在上海郊區一鄉鎮工作的 41 歲的李卓則經曆了一段漫長的适應期。今年是她進入體制内的第六年。在此之前,李卓從同濟大學建築系畢業,成爲滬上一家頭部建築設計院的設計師。在建築設計院工作,996 是常态,忙的時候基本沒在零點前進過家門。從業 13 年後,35 歲的李卓參加了上海市公務員招錄考試,在 2018 年考到了上海郊區的一個鄉鎮政府當公務員。
進入體制内,首先變化的是稱呼。李卓原先在設計院的時候被稱呼 " 李老師 ",現在變成了 " 小李 "。
上班的第一天,領導就問她," 小李,上海話沒問題吧?"
"100% 沒問題。" 李卓底氣十足,來上海十幾年了,雖然說得不太流利,聽聽肯定沒問題。
但是上了一禮拜班了,李卓發現," 完全聽不懂他們在說什麽。"
郊區的滬語跟她在市區聽到的滬語差别有點大。有時候,領導用普通話說着說着就切換到上海郊區話,她不得不耐着性子把領導的話再複述一遍。
收入毫無意外大幅縮水。大牌包包也收起來,換成了藍色的文件包和印有各種 logo 的帆布袋,不紮眼,也方便溜。
35 歲轉換賽道,也不得不接受年齡和職級的反差。李卓說,轉正定級的時候,不管你的工齡是多少,隻看學曆,隻有本科學曆的話就隻能從基礎的一級科員(公務員最低是二級科員)開始,之前工作十幾年的積累被清零了。
李卓的幾個大學同學一畢業就進體制内了,現在已經是處級幹部,而跟她同級别的同事比她要年輕 10 歲左右。在單位組織一些活動的時候,她不得不硬着頭皮上。入職體制内第一年,單位要組織一場七一演講,上台的都是青春靓麗的小姑娘,然後," 我一個阿姨也上去了。"
有時候,她還需要面對分管領導比自己還要年輕的局面。在體制内追求幹部年輕化的趨勢下,李卓的晉升就變得異常艱難。遇到跟年輕領導意見相左的時候,她會糾結于服從領導還是堅持自己的看法," 如果這個領導一意孤行,沒辦法,你不得不尊重他,去聽他的判斷。"
有一次,李卓單位新來了一個分管領導,比她小四歲,新領導找她了解片區規劃問題,李卓先和顔悅色地給新領導解釋了一遍,但是新領導不認可之前已有的一些規劃,後來李卓态度強硬地問道:那你是要追責嗎?
在我對 35 歲考公上岸人群的訪問中,幾乎沒有人會談論體制内的工作難度,卻不得不學着适應體制内的處世哲學。在企業任職的時候,人們考慮問題多數會從業務出發,是 " 業務思維 ", 進入體制内以後,首先要求是 " 不出錯 ",其次是 " 多彙報 "。
在企業工作十年,從央企财務中層到體制内普通科員,小南不僅要适應年薪 40 萬到月薪 6000 的收入急刹車,工作快速 " 減壓 " 也會令她感到空虛。她不需要再調動腦力幫一家大型央企的财務健康做診斷,也不需要再被要求 " 打開格局 " 和 " 眼光放高 ",這些格局和眼光在目前的工作統統用不到,她的工作就是 " 摳細節 ",哪怕一毛錢也要搞清楚去向。
她開始重新尋找工作的意義和價值感來源。這讓小南偶爾陷入新的焦慮。
人際交往也是 35 歲上岸轉型的一個大課題。在設計院的時候,包括李卓在内的很多人都是從外地通過求學入滬的新上海人,即便是本地人,也是受過高等教育的本地精英。但是在基層單位,她面臨的是對她來說絕對陌生的盤根錯節," 你不知道這是誰家的小孩,誰家的親戚。感覺他們的成長跟我的成長完全是兩個世界 "。
柚柚說,她經常摸不準領導的話裏到底是第幾層意思," 是表面意思還是深層次的意思?"有時候,她也會猜錯。因此,她常常會有新手老菜鳥的 " 無力感 "。
哪怕在體制内待了 6 年,李卓仍然不習慣體制内的一些層級體系。" 以前在設計院的時候,大家的地位都是平等的,哪怕院長都是可以拍桌子争論問題的,但是在這裏,絕對不可能。"
或許是自己顯得過于木讷了,有時候同事還會提點李卓,比如開會的時候,要給領導準備點零食,李卓覺得不可思議," 我不從領導那順點吃的出來就不錯了。"
但是,成年人也是最懂得自圓其說的。李卓一直強調,人要擺正心态,想清楚自己最想要什麽," 如果想追求更好的事業,那就不要進來,大齡進來不可能實現的。"
在漫長的适應期,他們開始重新尋找自己的位置,重新審視自己與自己的關系,與工作的關系,以及對工作價值的重新定義。
輕舟已過萬重山
考來異地之後,分離的疼痛才在柚柚身上慢慢發作。
每隔兩三周,柚柚才開車回家一次,從内蒙西部回甘肅酒泉,需要開三四個小時。去年冬天因公出差,一整個冬天都沒見到女兒。對女兒照顧的缺席常常令她十分愧疚。
她在社交媒體反思道,當時的自己是不是爲了上岸而上岸。雖然現在上岸看似完成了她的某種執念,但是也會帶來新的困擾。
但是無論如何,對于 35 歲考公上岸的人而言,這份工作的性價比都能恰到好處地拓寬一個人的容忍度。
錦瑟現在的工位
在備戰學習這兩年,柚柚也收獲了一個比過去更好的自己。她以前是個很拖沓的人,晚上躺着刷抖音,會一直刷到困得手機都拿不住爲止。但是考公這件事激發了她所有的潛能。她變得自律," 讓我堅信長期主義的價值,更自律,情緒更穩定。"
柚柚也變得更有規劃。每天下班後,她都會堅持鍛煉一小時,即便很忙也會利用好碎片化時間去走路,把小事當成習慣去堅持。連他的愛人都覺得,以前那個拖沓的伴侶蛻變成了一個狠人。
柚柚說,沒有離開家之前,自己有家人在身邊幫襯,很少有獨面人生的機會。但是現在,她在離家 300 公裏外的異地省份,開啓了一段新的際遇,一個人獨自面對很多事。
對很多人而言,考公是個圍城。對于一眼望到頭的生活,每個人都冷暖自知。
小南說,她現在 5 點半下班就是真正意義的下班了。再也不會因爲工作壓力而半夜驚醒,也不會有什麽傷腦筋的事,如果有,那就多請示," 給領導決策的機會 "。
她也可以狠狠地配合幼兒園的老師,把晚上的時間全部留給 4 歲的兒子,陪他讀書、看動畫片,或者僅僅是跟孩子待在一起。在小南的陪伴下,孩子肉眼可見地活潑了很多。周末是她的進修時間。工作之餘,小南還參加了全國碩士統一考試,考上了雲南大學的 MBA,成爲一名在職研究生。
錦瑟近乎絲滑地适應了新單位的工作節奏。她在我們聊天快結束的時候,很認真地說,她可能會在這個地方退休,但是也會有别的可能。或許再過十年," 我們不再需要爲了孩子和家庭,功利性地謀求一份穩定,也可以單純地爲自己,探尋新的可能性。"
無論如何,我訪問的這幾位 " 上岸 " 的 35+的女性,都可以坦然地說出那句考公圈特别流行的 " 輕舟已過萬重山 "。
但是, 也有一部分人,再也沒機會了。
36 歲的肆月在參加完人生的最後一次省考後,以落榜結束了 7 年的考公生涯。她原本是武漢一街道辦的編外人員,爲了尋求安全感,29 歲的時候決定備考公務員,可是一直考到 36 歲超齡,她都沒能 " 上岸 "。
肆月考公 7 年的學習資料
備考這 7 年,肆月傾注了工作以外的所有精力。她制定了以半小時爲單位的學習計劃,從早上 7 點直到晚上 11 點,密密麻麻。爲了集中精力,她擱置了所有重大的人生決策:不敢結婚、不敢買房、不敢社交,甚至不敢生病,因爲擁有一個健康的身體也是考公的本錢。
但是,每過一年,她考公的鬥志就減弱一分,她眼見自己報的崗位從 100:1 漲到 400:1,競争越來越激烈。考到後來,她甚至身心俱疲," 再也不想來一輪這樣的備考了。"
爲了自我激勵,肆月在手機的備忘錄寫下很多勵志的話:年齡不是問題,能力才是;許自己以執念,給執念以時間;曾經的不屈服讓我走到這裏,此刻的不甘心将我送到彼岸。
她無數次想象過上岸後的 " 我要 ":我要悠閑地吃一次美麗的下午茶;我要上岸後再決定買房還是買車;我要給爹娘買新衣;我要安穩地過下半生。
但是她 7 年的堅持和不甘心并沒有把她送到彼岸。最後一次考試結束後,她取關了所有考公号,哭着删除了手機裏所有的學習截圖,但是,越久遠的圖她越舍不得摁下删除鍵,因爲心疼,她暫停了好幾次才删完。
對肆月而言,7 年考公,像一場虐戀。在這個過程,她體驗了所有極緻的情感:焦慮、失眠、緊張、興奮、快樂、悲傷、徘徊、堅定……最後以分手告終。
積攢了半人高的參考書,肆月賣了 80 塊錢。她沒能完成上岸後給爸媽買新衣的願望,但是讓爸爸拿這 80 塊錢去超市買了一盒三文魚。
成年人的自愈能力總是超乎想象地強。她很快坦然接受了自己的技不如人,也不應該隻抓着一根救命稻草不放。不過她依然相信,人的一生,一定會迎來屬于自己的高光時刻。
36 歲,她決定重啓人生。
(應受訪者要求,錦瑟、小南、柚柚、李卓、肆月均爲化名)
本文來自微信公衆号" 後浪研究所 "(ID:youth36kr),作者:張晶、薇薇子,36 氪經授權發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