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 | 王熙媛 尹幸芷
編輯 | 曹賓玲
數據支持 | 洞見數據研究院
猛投 800 份簡曆,面試 15 家,收獲 0 個 offer。肖晨沒想到,讀個藤校研究生回來,自己的職業生涯反而倒退了兩步。
此前,他在一家券商已經摸爬滾打到了總監位置。但想在行業裏更進一步,必須要有碩士學位當敲門磚,于是他毅然辭職去深造了。
可去年,當他拿着鍍了金的簡曆回國,卻發現行業已經變天了——通過人脈,他把前 20 的券商問了個遍,結果要麽不招人,要麽正準備向社會輸送人才。
無奈之下,工作多年的他隻能海投簡曆,連應屆生的崗位也不放過。
然而,本文涉及的 8 位金融學子,就是 2023-2024 年的畢業生,并且多是清北、兩财一貿的高材生,人均 5 段實習,CPA、法考證書在手,但他們也沒有收到心儀的 offer。
優質如他們,都還在闖關,年過 30 的肖晨,隻會吃到更多閉門羹。
當然,金融畢業生除了去投行券商等做投資,還可以從事銀行、保險相關工作,大小企業也需要财務,甚至考公都有很多對口崗位,出路廣得很,用不着一條道走到黑。
但對于寒窗苦讀多年,才攀上金融錄取分數線,上了大學還要拼命卷實習、卷證書的他們來說,晚入行 2 年,人生劇本都被改寫了,怎麽能不遺憾呢?
清北的高考狀元們,都去了經管學院
" 省内曆年的狀元基本都報了金融專業。" 這是林宇選專業的主要邏輯。
高考後,他以全省排名前十的成績穩上清北,對于填報志願并沒有太上心,覺得大家都讀金融,說明這個專業足夠好。
再加上老師、親戚們也大力給他推薦學金融:" 分數這麽高,不報金融浪費了!" 于是他也報了清華經管 / 北大光華。
當時,他對金融專業的想象,就是梳着油頭,端着酒杯和各個公司的 CEO 高管談笑風生,在華爾街工資拿到手軟。
結果入學之後才知道,實現 "BB 夢 "(進入外資九大投行)需要早早規劃好每個學期應該學完哪些課程、刷什麽實習、參加什麽比賽,而縣城做題家出身的自己,已經輸在了起跑線上。
但他讀本科那幾年,國内長于移動互聯網上的公司集體成熟,掀起了轟轟烈烈的第三輪上市熱潮,上海陸家嘴、香港中環 IFC 的投行辦公室徹夜燈火通明,人仰馬翻。
信托公司也是一派熱火朝天,以房地産金融爲例,在融資環境收緊的 2018 年,信用債發行規模依然在狂飙。
在這樣大時代裏,多大的夢想似乎都有可能實現。
" 實習期間水杯、背包發了七八件,iPad、Apple Pencil 也有,最尴尬的是 32 寸的顯示器,真的太重啦。" 看到這樣凡爾賽的分享貼,林宇既覺得可笑,又有一絲羨慕。
當時他不少學長學姐都去了港資投行實習,不僅職業生涯起點直線拉高,據說連實習工資都高達十幾萬港币。甚至有人本科畢業就能進外資投行、頂級私募量化,以百萬港币的年薪開啓職業生涯。
林宇暗暗發誓,要努力向這些學長學姐看齊,早日實現 " 階層跨越 "。與此同時,越來越多選錯專業的失意人,也被金融專業的精英濾鏡吸引進來了。
胡陽一直記得,自己在辦公室裏痛哭流涕,苦苦哀求老師讓自己參加期末考的狼狽。" 分數線一年比一年高,我不能錯過這個機會。" 他抹着眼淚對老師說。
彼時他已經大四,爲了專心考複旦金融的研究生,經常缺席專業課,被老師剝奪了參加期末考的機會。
隻要老師願意手下留情,他就能按時畢業去圓自己的金融夢——自從知道動物學畢業就是去各大農場、農業公司就業後,胡陽就一門心思要換成金融這個更有前途的專業。
備考那幾年裏,室友們還在夢鄉,他已經到了圖書館埋頭苦記金融名詞了;同學們享受大學生活,他卻把青春貢獻給了金融教材和 CFA 培訓班。
已經付出了這麽多,哪怕知道自己有錯在先,胡陽也隻能厚着臉皮,期望老師的同情,以順利備考。
而向往金融圈的不僅是胡陽這些學生,國内高校也在集體追趕金融熱潮。
據統計,國内 39 所 985 大學中,僅 1 所大學沒有開設經濟類專業,115 所 211 大學中,隻有 14 所沒有開設。連農林類院校也有經濟管理學院,并且會計學、金融學等專業一應俱全。
在學生和學校的合謀下,我國财經類畢業生占到應屆生數量的 10% 以上,常年維持在百萬人的規模。據此推算,2024 年畢業的 1179 萬應屆生裏,有約 110 萬人是學财經出身的。
并且,這些學生的水平更加拔群。可以看到,經濟學碩士、博士研究生每年正以不小的增速攀升。還有一批人甚至已經卷到了海外:留學機構數據顯示,近 5 年的碩士研究生中,有将近一半是奔着商科、經濟學去的。
而學霸紮堆,有時并不是什麽好事情。
人均 5 段實習,卷到極緻也隻到及格線
5 萬塊,交給公考培訓機構可以報全年 " 不退包過 " 的協議班,交給求職機構可以獲得一份工作,但在金融圈隻能買一個頭部券商實習機會。
聽着中介的報價,小梨很猶豫,但又瘋狂心動。因爲她發現同學們大一就已經開始出入券商、行研實習,而自己還在原地踏步。
利用小梨們的焦慮,明碼标價買賣實習的行爲愈演愈烈,但哪怕深知付費實習有名堂,學生們依然很難抵擋誘惑。
據《新财富》統計,從 2010 年到 2019 年,銀行、證券、公募 / 私募三大行業大約每年能騰挪出 15 萬個就業崗位。但上文說過,國内每年财經類專業畢業生人數是百萬人量級。
據招聘機構統計,金融行業的人才緊缺指數在 2022 年 2 月達到了 0.55,這意味着行業人才供給是需求的兩倍。
人才過剩之下,小梨感覺實習愈發一崗難求,甚至 " 清北複交之下無金融 " 開始照進現實。
好不容易進了一家券商實習的她,高高興興和正職們一起去吃飯,但到自我介紹環節,猛然發現在場其他實習生和正職全都是自清北複交背景,來自國内前十 985 經管專業的自己,仿佛一個異類。
果不其然,她的話音剛落,正職們對她明顯興趣闌珊,客套幾句,轉頭就和别人聊了起來。
小梨感到一陣羞愧," 本科不是清北複交、沒能保研或者考研到清北複交,簡直成爲了一種原罪。"
但在成功上岸清北碩士的周婧口中,金字塔尖的日子也不輕松。
" 我沒享受過校園生活,幾乎所有的課全都壓縮在研一的上半學期,其餘的時間都奔波在各種實習中,跟着不同的項目組天南海北。" 她說。
無縫銜接實習是周婧生活的常态,在投行每天從早上 10 點幹到晚上 11 點一點也不稀奇。最誇張的時候,她同時做兩份實習:一份固收的線上實習,一份資管的線下實習。
有時候剛剛交出資管帶教布置的任務,在對方審核的這一小段時間,她又要馬不停蹄地點開固收帶教布置的任務。
" 經常是老師站在講台上講,我抱着電腦做帶教布置的任務。" 周婧無奈道。
更無力的是,當她打字打累了,停下來環視四周的時候,會發現偌大的階梯教室裏,一塊塊亮着的電腦屏幕映入眼簾——大家都是像她一樣的 " 時間管理大師 "。
這導緻周婧哪怕手握 6 份實習,依然隻達到了平均水平。她周圍的同學人均 5 段實習,有的人甚至卷到了 9 份。
周婧覺得,之前自己那麽努力,意義僅僅在于 " 不那麽努力的話,可能就直接落到平均值以下去了。"
但 985 金融專業的墩墩卻認爲,多幾份實習曆練,是在金融賽道立足的必經之路。
" 您能不能指導我完成一篇深度研究?" 高效完成所有實習生逃不開的 dirty work 後,墩墩主動向帶教讨活兒幹。
她的上道讓帶教多留了一份心思,開始帶着她做公司研究,細到數據對比、行業産能的摸爬等,都手把手教她修改。
三個月後,她如願以償地帶着成果離開。而從這份實習積累的行業能力,很快又應用到下一份戰略研究的實習當中。
在 VC 機構實習的時候,墩墩得到了和老闆一起出去談項目的機會。前兩周,她都在邊上不動聲色地觀察老闆談項目的技巧,把要點記在心裏,回來再跟同事了解公司做過的上下遊行業案例。
等到她有機會開口的時候,她表現出的成熟完全不像一個新人,各種宏觀知識信手拈來,還能抛出自己獲取的項目對比差異,勾起創始人的興趣。
正是這一份份實習的打怪升級,最後讓她如願拿下了這家 VC 的留用資格。
當然,像墩墩一樣天賦異禀的人畢竟還是少數,大部分的金融學子隻能在變化洶湧的行情裏掙紮。
在下行周期入場,命運劇本被改寫
" 連個報表都做不好,你們還能幹什麽?你們對待工作是什麽态度?知不知道這會影響團隊的工作?"
聽着領導大爲光火的怒氣,宋飛和同事低着頭,不敢出聲。
入職這家券商一年以來,這樣的場景充斥着他工作中的各個階段。常常是領導在大老闆那裏挨了罵,又轉頭對着他們這些下屬開炮,工作稍有差池就要被狠狠批評。
宋飛心裏很清楚,領導之所以大動肝火,究其根本還是因爲沒項目。他已經感覺到,今年 IPO 項目的申報越來越嚴格,"IPO 項目撤否多的話,券商可能會被證券業協會降級。"
與之對應的,是領導們的壓力與日俱增," 以前還可以裝模做樣地報一些項目上去,反正撤否了,他們還可以拿工資和年終獎。"
但現在,這些水分被擠掉了,"現在的政策倒逼那些攬承的領導必須有真能報上去的項目,而且必須是好項目、有希望通過審核的才可以。" 宋飛說。
他所在的項目組,手中隻有一個卡了兩年的老項目。但項目本身質量不高,用宋飛的話來說 " 簡直千瘡百孔 ",上司爲此沒少向項目組施壓。
在另一家腰部投行工作的蘇蘇也深切地感受到,好的項目幾乎鳳毛麟角," 很多企業這兩年的業績都下滑得很嚴重,和上市的标準差得越來越遠了。"
所以,當蘇蘇部門裏的一個優質食品公司項目在穩步推進,預計年底上報的時候,同事們都翹首以盼、寄予厚望," 這家公司的業績很好,項目的質量也很高,大家都很看好。"
那個時候,就算加班到深夜,蘇蘇在疲憊之餘也格外興奮,以爲努力會帶來豐厚的年終獎。
但還沒高興多久,食品、家電、家具等快消餐飲企業接連在 A 股主闆 IPO 亮起紅燈,這家企業的上市也猝不及防地被按下了中止鍵。
團隊的很多項目都陷入了僵局,且沒有新的項目,蘇蘇的工作也陷入了半停滞狀态。已經習慣了瘋狂加班和出差的她,現在每天朝九晚五地在辦公室打卡,用考證甚至是拿外賣、端茶倒水等各種雜活充實時間。
閑下來的不止是蘇蘇,在一家城投旗下的融資租賃公司實習的石誠,也感覺到空氣中的寂寥。
以前他們主要給各個城投公司做融資租賃,但今年開始,給城投平台的項目比例不能超過 50%,這對他們公司來說相當于天降霹靂。
畢竟原本單筆項目金額大,收益也不錯,還不用擔心還錢的問題,現在隻能去給小公司做融資,風險大不說,每筆隻有一兩百萬,根本不夠看的。
行業的 β 不再,直接體現在薪酬上。數據顯示,券商、保險、信托、銀行各個金融分支的人均薪酬都呈下降趨勢。
留用的名額更是少之又少。周婧之前實習了 8 個月的那家投行,帶教也曾畫餅說也許之後會有希望留用,并且勸周婧 " 再實習兩年一直到畢業 "。
但幹着幹着卻發現,上一屆的實習生都實習了一年,除了 1 個關系戶,沒一個留下來的。
她趕緊換一份資管實習,誰料這一次更離譜——說好 2024 年校招給内推,到了投簡曆的時候,周婧發現這家行業頭部的公司根本就沒開校招。
比周婧早一年碩士畢業的林宇,進了一家 PEVC 機構工作。現在他月薪兩萬五,年終獎 " 象征性地 " 發一個月。
" 在我們這個行業,大家默認年終獎和工資是 1:1 的,也就是說現在的工資比一開始談的時候打了五折。" 他沉默了一會,苦笑一聲," 早知道就不接着讀研了。"
但他依然是幸運的。有同校的學弟安慰失落的林宇," 學長這樣的工作,我們現在還找不着呢。"
而在他們的身後,又有新一屆的百萬金融學子,即将跑步入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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