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23 年,豪瑟沃斯畫廊位于 " 藝廊荟萃 " 展區的展位現場。/ 巴塞爾藝術展
這幾年關于巴塞爾的讨論之中,人們還在暗暗比較到底首爾、東京還是香港才是亞洲藝術中心?巴塞爾藝術節在 2013 年選擇了香港,這個選擇放在十年後看,是否仍然正确?
疫情震蕩三年之後的此刻,正是他們提交成績單的節點。
久違了,社交媒體再度被 Art Basel 的消息塞滿的時刻。
現場體感也同樣擁擠。3 月 21 日中午,香港巴塞爾藝術節預展正式開放,人流如沙丁魚湧入灣仔會展展廳。
圈内人心照不宣:" 該來的都來了。" 來來往往的面孔,難免讓初來乍到者眼花缭亂:這麽多穿香奈兒套裝、潮牌 T 恤的人,誰才是藏家?
與此同時,看不見的 " 戰鬥 " 已然打響。
預展現場。/ 新周刊記者攝
肉身的擠與賽博的擠
有 VIP 抱怨:預展第一天爲什麽沒有設置分流?對此,一位畫廊工作人員向我解釋,他們并沒預料到第一天會有這麽大的人流。
一開始,他們将價值 11000 — 16000 美元的陶瓷雕塑作品放置到最亮眼的位置,後來發現人流量超出預期,才趕緊在重新布展時将雕塑移到安全位置。
業内人看人流,看的是藝術市場的曲線及風向。
這幾年關于巴塞爾的讨論之中,人們還在暗暗比較到底首爾、東京還是香港才是亞洲藝術中心?巴塞爾藝術節在 2013 年選擇了香港,這個選擇放在十年後看,是否仍然正确?
香港巴塞爾的第一天,市場購買力大爆發。首日就有畫廊發出捷報,不少參展品已售出,第二天去展位上看,部分畫廊又換置、上架了另一些畫,等待新的客人到來。
2023 年巴塞爾藝術展香港展會現場。/ 巴塞爾藝術展
對許多畫廊來說,預展才是關鍵戰場。
這兩天的人流,除了畫廊工作人員、藝術工作人員、公關,和來自世界各地的媒體——他們是這座展會系統的底層建築,其他都是巴塞爾隆重招待的客人、真正的 VVVIP,即名流、資深藏家、新貴和他們的朋友、家人。
巴塞爾有非常等級鮮明的票制制度。哪怕公示的開幕之夜是 3 月 22 日晚,VIP 門票票價高達千元,但真正的 VVVIP 早已進場并且功成身退。譬如娛樂圈的梁朝偉、劉嘉玲、彭于晏、餘文樂,藝術圈的村上隆、Beeple,各種世界級博物館的策展人、資深收藏家、家族收藏機構等。
不少 VIP 隻會出現在預展的兩天裏。這群人是藝博會的頭部購買力。
2023 年,東京畫廊 +BTAP 位于 " 藝廊荟萃 " 展區的展位現場。/ 巴塞爾藝術節
認出資深藏家的臉,與他們社交,是藝術圈生存之道。社交名利場的另一面是,每家畫廊都得想辦法賺回參展費(以一号廳一 70 平方米的展位爲例,展位費約爲 41 萬人民币,這個價格大概是上海某藝博會的 1.5 倍)。
巴塞爾的擁擠,表面上看是一種社交的狂歡,是一種展示個人愛好、品位乃至階層的契機,也是一種出行情緒釋放。
Art Basel 起源巴塞爾,一座位于瑞士、法國、德國交界處的千年小鎮,小鎮裏的許多商業與藝術節同呼吸,高級社區、餐館、酒店、旅遊與它深度綁定,它成了目前最具名氣的國際性藝術博覽會。後來,爲了抓住崛起的東方收藏市場,2013 年,巴塞爾藝術節第一次進駐中國香港。
2023 年,是香港巴塞爾的第一個十年。過去的三年,受全球疫情隔離政策影響,國際交流受阻,行情稱得上冷清,香港巴塞爾觀衆人數、參展畫廊數目難以維持往日規模。由于各地交通限制,巴塞爾還做了一些線上展覽。
今年是巴塞爾觀衆數量、買賣有所恢複的一屆。從各家畫廊報備的銷售數據上看,買賣又重新回到香港了。
也有人會說,資本從來沒有離開過。過去的十年,香港的畫廊有增無減,從上環、中環,到鲗魚湧、太古,還有近年來頗受矚目的黃竹坑,都有不少畫廊争相入駐,香港的藝術地圖越發豐茂。
新的拍賣大樓也已經建成。除了 1973 年就進駐香港的蘇富比、1986 年入駐的佳士得,富藝斯的亞洲新總部,也在西九龍文化區建成,3 月正式對外開放,第一次春拍就斬獲逾 3.51 億港元的成交總額。
疫情震蕩三年之後的此刻,正是他們提交成績單的節點。
巴塞爾對談。/ 新周刊記者攝
看不見的遊戲規則
在巴塞爾的現場,如果遇到穿着香奈兒套裝的阿姨說要買個幾十萬港元的木頭雕塑回去當手機架,也請不要太驚訝。這約等于中産打工仔買了個香薰蠟燭而已。
這裏不乏來自世界各地的嚴肅收藏家,新變化是國内的年輕新藏家更多了。他們是來自互聯網、科技創新、金融的精英與企業家,在市場裏的表現越來越不可忽視。
新藏家買藝術品,除了作爲一種愛好,更将藝術買賣當作一種資本配置手段,用藝術品替代行情波動的房産、股票。俄烏危機大背景下,貨币通脹、瑞信危機,都在影響他們的投資決策。
2023 年,豪瑟沃斯畫廊位于 " 藝廊荟萃 " 展區的展位現場。/ 巴塞爾藝術展
不過,這類藝博會并不是 " 有錢就能爲所欲爲 " 的地方。前文提到的票制,隻是淺層的制度。誰可以搶先看熱門藝術家的作品清單,在展覽之前已經決定了。
優先把作品賣給誰?每一家畫廊都有各自的心理順序。
資深、出名的藏家當然會被優待,擁有影響力的策展人、機構董事的購入,會直接影響作品價格及藝術家的發展前景;畫廊的老顧客,會被放進 waiting list 的優先次序。
新藏家常得接受 " 配貨 " 檢驗。就像在奢侈品店消費,想買限量版,得先消費達到一定額度。而想買到心儀的熱門作品,得把某些不熱門的作品一起 " 配貨 " 買走。
無論是單一作品的價格,還是藝術家的身價,都需要通過多次市場流通,才能實現躍升。
《自我消費》局部,徐震,2011 年。/ 巴塞爾藝術展
有位畫家朋友告訴我,一些國内藝術家的行情,比履曆更豐富、參加過威尼斯雙年展的國外藝術家還要好。影響價格的因素錯綜複雜,而故事與流通性始終重要。
近年," 藍籌 " 這一投資概念被引入藝術市場。而 " 藍籌藝術家 ",即藝術家裏的 " 績優股 ",他們經受過市場長時間的檢測,其風格及學術地位都得到了市場的認可和肯定。其作品價格在經濟波動期依然強健、穩定,被當作抵禦風險的高端資産。
這些年,中國藝術市場狂飙突進,讓早年成名的中國藝術家的作品價格也跟着一路飙升。張曉剛、周春芽等人一幅畫的價格,足以收購一家中小型實業公司。
亦有收藏家、投資者,在巴塞爾裏打撈性價比高的國産遺珠。這部分人對東方年輕藝術家的發展,有不錯的預期。
房地産熱潮退去以後,藝術買賣是新一輪造富運動嗎?到底是乘上浪潮,還是在大海裏裸遊,答案要在多年以後才會顯露。
張曉剛《黑色三部曲:驚恐、沈思、憂郁》2020 年香港蘇富比拍賣成交價:HKD 5492 萬。/ 佳士得
巴塞爾裏,你能找到厲害的先鋒的東西,也可發現一些冉冉升起的藝術家,還可指認一些重複的圖騰,譬如 " 形式主義邊角料 "" 卡通 Ins 風潮流系 "。
每一家畫廊的藝術家、風格都不一樣,沒有人敢說哪一種才是藝術的主線。
親臨第一現場的人們更能明白,爲什麽藝術家們總在采訪裏談斷舍離。
一旦作品進入市場,就不再屬于他們,與作品切割是爲了自身的創作健康。一旦藝術家過于在意市場現象與評價,就容易喪氣或變得谄媚,又或者會陷入僵屍形式主義(zombie formalism),不斷重複市場熱點,比如做一些泛濫的拾人牙慧的抽象畫。長此以往,難免會被虛無感所包圍,其藝術生命反而被損耗。
殘酷事實是,藝術價值、貨币價值不一定對等——被認爲是劣質商品的,可能恰恰賣得挺好。市場等級是由貨币投票得出的,進入交易環節時,藝術本身已經隐身了。
" 未來主義 " 還是 " 兌現主義 "
"NFT 作品會是市場風向嗎?" 香港巴塞爾組織的一場對談裏,一位金融從業者如此提問。
2021 年 2 月,Beeple 的巨型數碼拼貼作品《Everydays:The First 5000 Days》在佳士得拍賣行以天價近 7000 萬美元(約 4.51 億人民币)成交。此後,衆藏家、各畫廊主以及博覽會,都在關注 NFT 作品的風向。
《Everydays:The First 5000 Days》
無數雙眼睛正在緊盯着 NFT 藝術。
一方面,它是關于未來的神話。在未來,人類将擁有全新的生存模式,而交易模式也因技術進化而升華,變得更去中心化、更自由主義。
拍賣行業裏總流傳一些醜聞與黑幕消息:機構與資本苟合,合力完成對平庸畫家的造神運動,擾亂行情和市場公平。而區塊鏈技術,将去除藝術交易環節中畫廊、拍賣行的角色,消解市場炒作。每一次交易的價格、行爲、買賣雙方信息,都将變得透明,藝術交易裏的水分也得以被 " 蒸發 "。
此情此景下誕生并被運用的 NFT,聽上去相當程序正義。
香港巴塞爾現場,Beeple 本人現身,而他的動态沉浸式雕塑作品《S.2122》亦以 900 萬美元售出。/ 厲蔚閣,攝影:Paul Ching
但從另一面看,它又将當代藝術推向更虛幻的虛拟世界。
NFT 放大、突顯了藝術品的符号屬性。從杜尚的小便池起,當代藝術品的概念性、思想性得以被無限前置。但如果,未來的藝術品看起來是一堆 GIF 圖,實質上是一串代碼,那麽我們如何分辨它到底是未來主義的勝利,還是昙花一現的泡沫?
Beeple(b.1981)《每一天:前 5000 天》,作品局部
香港是最适合談論 NFT 作品的地方,金融是這座城市的大底色。
巴塞爾預展的前一天,一場關于 Web 3.0 的金融峰會正好在香港舉辦。此前,香港特區政府不止一次表示,他們希望将香港打造成全球虛拟資産中心。
當一個城市将藝術作爲金融策論後,再來談論藝術何爲,似乎顯得有點不合時宜。但一座城市的藝術生态,不能缺少市場。
對年輕畫家來說,博覽會帶給他們的最大益處就是 " 被看見 "。他們需要通過各種藝術展覽、藝博會和媒體得到曝光,被市場看見、認可、購買,從而讓職業生涯的發展得到保障。
可如果市場性大大壓倒了學術性,藝術史的真相隻得飄零。在這個意義上,一座城市擁有多少公共藝術機構,當地的美術館、博物館是否學術獨立,當地的畫廊、博覽會是否多元且層次分明,都是相當重要的。
《屋檐下的擁抱先生們》(2021 年)于基輔 Pinchuk Art Center 現場圖,楊沛铿,參加 "6th Future Generation Art Prize" 展覽。/ 藝術家及刺點畫廊供圖
可喜的是,今年我們能看到,博覽會和當地的畫廊、博物館展開了更加深度的合作——
3 月 24 日,全球博物館峰會在中國香港舉行,35 位博物館界代表分享了專業經驗、研究成果和創新理念;
M+ 通過館藏與策展,重新梳理并将長期展出中國當代藝術史的觀察與流線,第二屆希克獎表彰大中華地區優秀的當代藝術實踐;
Art Basel 與 Art Central 同時在灣仔舉行,Art Central 不乏對本土議題的探索,人們在此搜羅年輕的、值得關注的在地力量;
大大小小的機構、畫廊亦各自策展,展現或國際或本土的議題;
…………
當 " 藝術生态 " 變成重要的關鍵詞後,我們不難發現:隻有構建了藝術史的語境,藝術真正的未來才可自然發生。
《信手不渝》(2023 年),皮皮樂迪 · 裏斯特,由 M+ 委約創作,巴塞爾藝術展及瑞銀集團共同支持。
作者 | Felicia
編輯 | Gillian
校對 | 賴曉妮
排版 | 顧 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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