出品 | 那個 NG
作者 | 渣渣郡
本文首發于虎嗅青年文化組公衆号 " 那個 NG"(ID:huxiu4youth)。在這裡,我們呈現當下年輕人的面貌、故事和态度。
莫德裡奇和 C 羅的最後一屆世界杯之旅,結束了。
當他們與大力神杯的再次失之交臂,一種李廣難封的悲怆感,就成了卡塔爾世界杯的主旋律,坐實了諸神黃昏的寓言。
然而,除了這件事以外,還有些人比他們更傷心:
那就是以色列的記者們。
欺負以色列記者,是本屆世界杯出現的獨特文化現象。
冷暴力——忽視,是最常見的一種态度。
一條 5 秒時長的視頻,在推特上斬獲了千萬次的播放:來自以色列電視記者,在賽場外試圖與一名戴着日本頭巾的女球迷交談,但當該女子得知采訪她來自以色列,臉色大變,并立刻揮手離開。
上面以色列記者的遭遇,并不是孤例。
在受訪前,無論球迷笑得有多熱情,但當聽見以色列之後都會立刻變臉,轉身離開。因為相關案例實在太多,國内外媒體都紛紛報道了這一離奇現象。
由于工作實在難以開展,以色列的新聞媒體從業者隻能選擇撒謊。
圖片來源:視頻号 @參考消息
" 在卡塔爾,如果我說我是以色列媒體人,就沒人搭理我,為了工作(就是想找球迷簡單聊聊對這屆世界杯各支球隊的看法)我隻能謊稱自己是厄瓜多爾記者。"
因為在卡塔爾世界杯期間的工作經曆,實在是太過憋屈,以色列記者 Raz Shechnik 在 11 月 26 日的淩晨連發 12 推文,控訴阿拉伯人對以色列的敵意。
圖片來源:Twitter@Raz Shechnik
Raz Shechnik 的控訴,非但沒有換來同情,反而引發了更多人的攻擊。
在體育場外,謊稱自己是厄瓜多爾記者的 Shechnik 被人認了出來,并被語言羞辱,攻擊他的人聲稱卡塔爾不歡迎以色列人,每個人都恨這個國家,他該趕緊滾蛋。
面對攻擊,Shechnik 說:" 以色列将永遠存在,我們将永遠生存下去。" 留下狠話後,以色列記者在譏笑倉皇逃走,就像是鹹亨酒店的孔乙己。
以色列足壇名宿 Eli Ohana 也遇見了相似的事。
在搭便車時,以色列人的身份一度讓場面變得十分尴尬,直到他改口說自己是來自葡萄牙的記者,才免于被卡塔爾警察丢下車的命運。
當 Ohana 第一次告訴卡塔爾警察他來自以色列時,警察嚴肅地說:" 你确定你是以色列人嗎?還是在開玩笑?",Ohana 改口他在開玩笑,他來自葡萄牙。随後,警察說:" 如果你是以色列人,我就會給你扔路邊,然後回去。"
Eli Ohana 是以色列有史以來最厲害的前鋒,被球迷稱為 " 國王 "。
無視以色列記者的原因很簡單,就是因為巴以問題,覺得以色列是強盜,欺負了巴勒斯坦人。
因此,除了無視以外,更多的球迷選擇戲耍以色列記者。
比如一個埃及小夥假意接受以色列媒體采訪,然後當以色列記者将其稱呼為兄弟的時候,哥們對着鏡頭來了一句:"Viva Palestine ——巴勒斯坦萬歲。"
随着時間的推移,當地球迷甚至開始了對以色列媒體的 " 圍剿 " 行動。
隻要是發現以色列媒體在當地工作,他們就會蜂擁而至,跑到鏡頭前面舉起巴勒斯坦的旗幟作為直播背景闆,搞的以色列記者都快幹不下去了。
面對這種狀況,憤怒的以色列記者開始在社交平台上抨擊居民的 " 反猶 " 行為。
比如那個假裝委内瑞拉記者的 Raz Shechnik,就在個人社交平台上憤怒地表示:
" 我原來覺得人們都是友好的,但他們卻告訴我,我不是人,這讓我感覺所有人都想從地圖上抹去以色列,猶太人該團結起來了!"
然而,他激昂的說法更像是一次無能狂怒,因為整個世界杯賽場裡都飄揚着巴勒斯坦的旗幟。
以色列一家報紙認為卡塔爾世界杯是一屆 " 對以色列充滿仇恨 " 的世界杯
與場外以色列記者窘态形成鮮明對照的,是場内飄揚的巴勒斯坦旗幟。
在突尼斯對陣澳大利亞的小組賽階段,看台上的球迷在比賽進行到第 48 分鐘時,展開了一面巨大的巴勒斯坦旗幟。
自此開始,巴勒斯坦的元素在賽場内就開始頻繁出現。
卡塔爾的小販在做生意的時候,會附贈巴勒斯坦的小旗;球迷在看台上不但會揮舞着它們,而且還會播放巴勒斯坦民歌 "Ali Al-Keffiyeh(舉起你的頭巾)"。
甚至在摩洛哥爆冷擊敗西班牙,球員慶祝勝利的時候,第一時間舉起的不是自己國家的國旗,而是它們的旗幟。
在法國對陣突尼斯的比賽中,一位懷抱巴勒斯坦旗幟沖進賽場的球迷,在場上接連表演空翻,他的出現中斷了比賽,但卻成了英雄的号角。
看台上的阿拉伯球迷受其感染,高呼:"Falastin,Falastin!(阿拉伯語中巴勒斯坦的發音)"
高舉巴勒斯坦旗幟,表達支持的聲音,并不僅僅獨屬于阿拉伯人。
一位英國球迷也在采訪時,用流利的阿拉伯語表達了對巴勒斯坦解放事業的支持。
而之所以巴勒斯坦會成為本屆世界杯最受矚目的元素,一個原因在于這是曆史上首次在阿拉伯國家舉辦世界杯,另一個原因在于這代表着對以色列侵占約旦河西岸以及種族隔離政策的抵抗。
境遇迥異,以色列記者更委屈。
在論戰中,他們搬出了特朗普在任期間推動的重要外交遺産——《亞伯拉罕協議》(2020 年 9 月到 12 月,以色列先後與阿聯酋、巴林、蘇丹、摩洛哥四個阿拉伯國家實現了關系正常化)試圖說服搗亂的阿拉伯人溝通:貴國政府都跟我們關系正常了,你們幹啥還老欺負我們啊。
這種論調卻遭到了阿拉伯記者 Sheren Falah Saab 的反對:" 以色列記者總在抱怨他們在卡塔爾受到的委屈,但我建議你應該回到以色列,陪伴一天阿拉伯記者,好好感受一下。"
6 個月前,巴勒斯坦裔美國女記者 Shireen Abu Akleh 在報道以色列軍隊對傑甯難民營的突襲時,臉部中彈身亡。
雖然目前仍然無法證明她的死亡,是不是以色列軍隊的有意為之,但可以确定的是,這不是以色列對巴勒斯坦記者的第一次遇襲。
據巴勒斯坦記者聯合會(PJS)的一份報告披露,其中自 2000 年以來,約有 50 名巴勒斯坦記者被殺,而過去兩年裡就有 6 名記者在被占領地區被殺。
另一項來自記者無國界組織(Reporters Without Borders)的報告現實:自 2018 年,約有 144 名巴勒斯坦記者,遭到了以色列軍警發射的實彈、橡膠子彈、眩暈手榴彈或催淚瓦斯的攻擊。
基于這些現實,阿拉伯人指責以色列記者的虛僞,稱他們忽視了自己侵占他人領土和對巴勒斯坦人的不公正待遇的事實。
半島電視台為 Shireen Abu Akleh 發布的訃告,其中摘錄了一條她生前說過的話:
" 我選擇通過做新聞來接近人民。改變現實可能并不容易。但至少我可以把他們的聲音帶給世界。"
當以色列陷入輿論漩渦之中時,巴勒斯坦人卻從中獲得了一種豪邁的勝利感。
在 2022 年 11 月 30 日,巴勒斯坦駐聯合國代表裡亞德 · 曼蘇爾,就在聯合國總部表示:" 這屆世界杯的赢家已經誕生了,那就是巴勒斯坦。"
單看上面的故事, 你或許覺得這是巴勒斯坦自由戰士們對霸權的一次漂亮反擊。
但事實真會如此美好嗎?巴勒斯坦問題真的會像他們想象的那樣演變嗎?
我很懷疑。
在很多評論家看來,以色列記者在卡塔爾的遭遇,是《亞伯拉罕條約》的失敗,是阿拉伯人的大團結。
正因此,這次世界杯賽場上的巴勒斯坦元素,成了一種追逐自由的象征,受到了網民廣泛的關注與共情。
但在賽場之外,事情并沒有向有利于巴勒斯坦的方向前進。
位于伯利恒段的巴勒斯坦隔離牆,旁邊是塗鴉藝術家 Banksy 投資的圍牆酒店
在那份以閃米特人共同祖先亞伯拉罕命名的協議的推動下,以色列先後與阿聯酋、巴林、摩洛哥、蘇丹承認彼此政權的合法性并建立正式外交關系,實現了從阿拉伯世界中外交突圍的事實。
但在這份協議中,一直被視為阿拉伯國家和解前提的 " 阿以問題 " 卻沒有得到想象中的關注,阿聯酋政府隻是含糊地 " 敦促巴勒斯坦人和以色列人盡快返回談判桌 "。
這一協議,被部分評論家視為阿拉伯國家外交政策的轉向,标志着他們向更加務實的方向轉向——此前,為巴勒斯坦地區的阿拉伯原住民争取領土和主權獨立,曾是阿拉伯國家的統一共識。
但在今年 3 月 27 日,在阿拉伯國家聲援巴勒斯坦的貝魯特峰會的整整 20 年後,阿聯酋、埃及、摩洛哥、巴林與以色列的外長和美國國務卿一起開了個六國峰會,但這次探讨的不再是巴勒斯坦的問題,而是中東安全的新局勢。
但對這種變化,政治學者 Marwan Bishara 在半島電視台的文章中寫道:" 那些阿拉伯外長跑到了以色列國父本 · 古裡安的故居,品嘗着叙利亞戈蘭高地(現為以色列控制)的牛肉,并沒有任何心痛的表現。"
在這樣的頂層設計中,無論巴勒斯坦人接受與否,世界杯賽場上的支持除了感動以外,可能并不能在短期的現實中改變什麼。
至少在目前以色列壓倒性的國家力量面前,巴勒斯坦的現狀盡在他們的掌握之下。
世界杯賽場外的巴勒斯坦支持者
在以色列旅遊的時候,當地人總會向你宣講巴勒斯坦人的兇狠,聲稱他們針對巴勒斯坦人的壓制是為了國家安全而不得已的安全政策、告訴旅客巴勒斯坦人就會在國際社會面前裝可憐 …… 但卻從不會解釋這些巴勒斯坦人又何以至此。
1987 年,一輛猶太人的卡車闖入加沙的加伯利亞難民營,故意壓死 4 名巴勒斯坦人,點燃了巴勒斯坦人的怒火,他們因此發動了第一次 "Intifada - 起義 " 以罷工、拒絕納稅、破壞公共設施等方式宣洩對占領者的仇恨,這場長達 5 年零 9 個月的對抗史稱 " 巴勒斯坦大起義 "。
在 2000 年戴維營談判失敗後,長達 4 年零 3 個月的巴勒斯坦第二次大起義開始,這次沖突直接造成了:以色列的隔離牆計劃、火箭彈常态襲擊以及以色列右翼政黨 " 利庫德 " 集團的長期執政,相較于工黨,該政黨對巴勒斯坦人的态度更加強硬。
2003 年巴勒斯坦兒童正向以色列安全部隊的坦克丢石頭
沒有公平正義就永遠不會有和平。
面對政治局勢此消彼長和更加撲朔迷離的巴勒斯坦局勢,我們可能忘了曾經這裡距離和平隻有一步之遙。
面對愈演愈烈的巴以沖突,以色列總理拉賓和巴勒斯坦領導人阿拉法特,曾經試圖通過《奧斯陸協定》實現和平。
在談判時期,拉賓治下的以色列顯示出了強者的寬容,而同時期的巴勒斯坦露出了弱者的耐心,正是這些品質讓人們覺得中東和平近在眼前。
但這一願望随着以色列右翼分子的槍聲而宣告破滅,在整理拉賓遺物的時候,人們發現了他懷中被鮮血浸透的《和平之歌》的歌詞。
那首歌裡,有段歌詞是這麼唱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