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毒舌律師》又開始發力了。
一方面,它成爲了香港電影市場首部過億的華語片,并重奪單日票房冠軍。
另一方面,内地票房也漸有起色,貓眼預測從最初的 1.3 億,已經爬到了 1.7 億。
但與此同時,也有人感歎,這種 TVB 式的爽片情節,可能隻會在電影裏出現了。
豆瓣短評的高贊直接說:
說到底電影提供的也不過是普通人聊以慰借的情緒價值罷了
真的如此嗎?
說實話,從點映到上映這短短幾天,Sir 已經二刷《毒舌律師》,越看越覺得過瘾。
故事的精彩已不必贅述。
仔細看下來,還發現它暗藏着這個時代之下,想說卻又不能說的秘密。
就拿 " 爽片 " 這個詞來說。
人人都說這是 TVB 模式的異想天開,可如果 Sir 跟你說,林涼水這個人以及這個案件,雖然經過改編,是電影的虛構。
但。
Sir 還是想起一個香港奇女子——
01
開挂人生
在電影上映後,在香港的江湖,她的名字又一次被人翻了出來。
翁靜晶。
就看看關于描述她的新聞,一個比一個勁爆。
什麽來頭。
先說她身上的幾個 title。
80 年代女星——
第一部作品就是與張國強、餘安安合作出演單元劇《年青人》,那時候的翁靜晶,才 13 歲。
1980 年,她出演了蔡繼光的《喝彩》,和張國榮、陳百強、鍾保羅三人合作,1983 年,她出演《楊過與小龍女》,張國榮飾演楊過,翁靜晶飾演小龍女。
妥妥坐穩女一位。
陳百強的绯聞女友——
在出道那幾年,電影、電視劇多與陳百強合作,産生暧昧小火花。傳說,陳百強的《漣漪》,就是爲她而寫的。
但,還是緣分未夠,兩個人沒能走到一起。
劉家良的第二任老婆——
爲了讓自己在剛出道的時候,能有個大靠山。翁靜晶通過行業好友的介紹,拜劉家良做幹爹。
這一拜不要緊,翁靜晶卻戀上了如父如夫的劉家良。
在她 20 歲的時候,劉家良與原配妻子離婚,淨身出戶,與翁靜晶結婚。
婚後,爲了不想讓媒體覺得她是靠劉家良的名氣發展自己的事業,宣布息影。
而在劉家良的電影事業遭遇滑鐵盧後,她開始出來工作,接着又有了第四個 title ——保險銷售天才。
但讓她自己都意外的是,由于保險師資格證的考試裏包含法律相關題目,她輕松拿下 92 分,無意中發現自己在法律上的天賦。
于是,獲得第五個不可思議的 title ——
律師。
1996,她重返校園,開始攻讀法律學士課程。
36 歲那年,她拿下了香港大學的法學碩士,多次考試滿分,還獲得了當時課程近八年來的最高分數。
她去新加坡學習穆斯林法,也學習了内地的法律,42 歲,獲得中國政法大學法學博士學位。
在她還在讀法律時,就已經在香港孖士打律師行(屬全球性的律師行,也是香港最具規模和曆史最悠久的律師行之一)做見習律師了,經手、參與過了不少大案,奇案。
她把了解的案件,整理、集結成書,名叫《危險人物》,一共出了 8 本。
這還不算什麽。
更奇特的是,翁靜晶在看到葉繼歡(香港三大賊王之一)晚年被病痛折磨,幫他争取犯人的基本權利,讓他在獄中與女友結婚,順利幫女兒上了戶口。并找到劉銮雄(香港富豪之一)資助葉繼歡女兒之後的學業。
爲了報答她的恩情,葉繼歡爲她的《危險人物》作序,這樣的 " 噱頭 ",也讓《危險人物》登上熱賣書榜。
前半生,可以說是百變人生,風雲詭谲。
後半生,她身上的花邊新聞太多:婚内出軌,丈夫捉奸,導緻情人跳樓;劉家良去世後,又嫁入香港四大家族的豪門,成爲何猷彪(何鴻燊的堂侄)的妻子。
時勢造英雄。
香港出現這樣的奇女子,不稀奇。
02
白骨案 vs 虐童案
電影是虛構的。
導演也聲稱,案子與現實無關。
但,從翁靜晶手裏的有一件案子,讓人難以忘記。
是 1999 年的彭楚盈白骨案,以至于很多人離開影院,第一個想到的便是那樁曾經轟動一時的舊案。
而那個案子,是翁靜晶接手的。
就像是金遠山在開庭時說的那句話——
證物幫不到他們
證人又幫不到他們
連死人都幫不到他們
戲裏戲外兩位律師所面對的境地可以說是,不相上下。
話說從頭。
1999 年,模特彭楚盈死于方曼生(陳方安生的兄長)的房間裏,被人發現時,已經白骨化,顱骨掉在了床邊的垃圾桶裏,身體倒在了床邊。
初步判定,她大約已經死亡 4 年。
△ 死者彭楚盈生前照片
房主方曼生,是香港的一名律師,家族地位顯赫。
死者彭楚盈,是方曼生的情婦,而方曼生對警方交代說是,兩人已經多年未再見面。
可信嗎?
事實上,彭楚盈的死,有非常多的疑點。
比如警方在勘探現場時,發現有一個使用過的避孕套,但,并未進行化驗,後來還不翼而飛。
并且,這座曾經屬于方曼生的房産裏,有很多彭楚盈與他的合照,但案發後——
全部消失。
現實中,警方在彭楚盈頭發裏檢驗出海洛因的成分,但彭媽媽說,她的女兒并沒有吸毒的迹象,也不會吸毒。
而且在死者失蹤期間,這間房子的電費格外昂貴,房主定期繳納水電費與管理費。電費那麽高,不排除要降溫掩蓋屍臭的可能,那又是誰繳的錢?
這太詭異了。
更讓人意外的是,當年這個案子不了了之,直到 2005 年,受害者家人向律師翁靜晶尋求幫助,香港律政司司長這才迫于輿論壓力宣布重啓彭楚盈案調查。
但可惜。
最終陪審團裁定,彭楚盈因 " 死于不幸或意外 ",極有可能由于濫用藥物、或嘔吐窒息緻死。
案情如何,咱先不做揣測。
先看看,翁靜晶在接到這個案子時,遇到了的事——
比如,做假證。
《毒舌律師》裏,陳球被鍾家收買,說了假話;而在翁靜晶開庭時,本該上庭作證的的士司機,消失了;接着出現了幾位 " 假裝 " 與彭楚盈相熟的吸毒人員,在法庭上說,他們的關系如何親密,彭女士是如何吸毒的。
但,在翁靜晶的盤問下還是露出了馬腳。
翁靜晶問那三位吸毒人員,彭死去的家裏,廚房在卧室的左邊還是右邊,入口能看到廚房嗎?這三位 " 好友 " 極力描繪廚房的位置——
但可笑的是,這間房子根本就沒有廚房。
△ 死者家結構圖
這與林涼水多次逼問死者父親鍾京頤,如何回家開門的過程時,他也一樣撒謊,最後被林涼水以鐵證如山的證據戳穿謊言。
比如," 放水 "。
在《毒舌律師》後面的法庭戲裏,最精彩的就是林涼水與金遠山(謝君豪 飾)的對手戲。
當他們已經明确法庭上,撒謊的人是誰時。兩位敵對方的辯護律師,居然站在了同一戰線上,互相打起了配合。
而這事,翁靜晶在法庭上也遇到。
彭楚盈案裏的被告律師,Crebbin,是一名英國的女大律師,與翁靜晶正好互爲金遠山與林涼水的角色。
當翁靜晶告知 Crebbin 這件案件的蹊跷之處時,她也站在正義角度,幫翁靜晶做控方盤問。
甚至,她也沒有怎麽反對翁靜晶盤問證人。
電影裏,林涼水問董大狀," 你是不是人啊?" 金遠山等問題出現第二次,才慢慢悠悠站起來,說一句:" 我反對。"
而現實中,翁靜晶逼問嫌疑人:" 這女人不停追你,吵到去你家,于是你找人殺她,是不是?" 這樣激烈,被告律師 Crebbin 也沒有按照常理那般,站起來說," 我反對 "。
真實的法庭戲,從不讓觀衆失望。
再比如,放大鏡。
在電影裏,林涼水通過放大鏡,找到了照片裏的破綻。
從而成了案件的突破口。
而翁靜晶的調查中,從警方給了她幾百張隻有手掌大的現場照片裏,用放大鏡看到了現場有許多掉落的信件。
在這些信件裏,她發現了死者的稅務問題,也發現彭的保險箱失蹤了。
從而找到了案件後續的調查方向。
雖然這些證據并不像電影裏戲劇化的成爲将案件 " 一錘定音 " 的鐵證,但,這些破案的方向,可能現在看起來微不足道,未來也許會有别的證據,讓這些毫不起眼的碎片鏈接,形成完整的證據鏈,指引我們找到真兇的方向。
所以,在這隻放大鏡之下,翁靜晶說:我怎會不會心微笑。
這個案子是否還有隐情?
也許,還得等時間告訴我們一個答案。
但,這部電影背後的故事,不單單隻有這一處的精彩。
03
時代
你們注意到了嗎?金遠山在電影裏,是從頭到尾都在喝中國功夫茶的。
他想塑造一個對制度完美的維護者,有着維系 " 傳統 " 的一個人。
爲什麽要有這樣的人物設定呢?
一個關鍵的線索:時代背景。
《毒舌律師》和彭楚盈白骨案發生的年份相仿,一個是 2004 年,一個是 2005 年。
這是世紀之初,香港剛剛回歸不久。
爲什麽要強調這樣的時代?
在曆史的巨大變動之下,社會關系分崩離析,有的重新洗牌、組編;有的找到新的跳闆,改頭換面,渴求有另一種生活。
就如翁靜晶,從一名演員變身爲一名律師,就如林涼水,從小法官到高級寫字樓,從法官袍變成高定西裝。
于是,電影中的三位律師,恰巧體現了在那個時代背景下的,不同階級的不同選擇。
以董大狀(王敏德 飾)爲代表的 " 貴 ",是當時的權貴階級,他們講洋文,喝西茶,随便一開口,就是皇室、貴族、富人之間的利益勾連。
以林涼水爲代表的 " 草根 ",面對權貴自然可以橫眉怒罵,因爲他最後還是會回到底層,爲他們發聲,讓他們獲得該有的人權與生存的權益。
△ 林涼水喝的是茶餐廳的檸檬茶,也說明他 " 接地氣 " 的本質
而金遠山呢,在西洋的 " 貴 " 裏,他固有自己的選擇,不願意 " 爲五鬥米折腰 "," 草根 " 裏,他又有着明顯的等級之分,有着中産階級該有的姿态。
他上下都不着邊。卻是在這個社會裏,是不可缺少的一個齒輪。
與此同時。
在這個時代裏,他們每個人都有着自己的苦楚與不自由。
比如董大狀,看似是上了大船,以爲在浪潮中平穩度過的那一位,卻被林涼水在最後 " 金句 " 點題:你以爲跟他們(有錢人)是平等的,但,你永遠都不會與他們平等。所以,隻能淪落爲貴族的一條看門狗。
比如林涼水,他的迷茫很明顯,從跪舔貴族到幫老百姓打官司,他選擇了用 " 良心 " 平衡自己在時代裏選擇。沒錢,但換來了安心。
但,你發現了嗎。
在這個時代之下,動蕩的永遠像是林涼水這樣的小人物,被犧牲,被妥協。
而壓在他們之上,依舊穩如泰山的是什麽?
是權貴。
正如翁靜晶後來看電影,所注意的第一個角色就是鍾家老太," 你一見到這個老太,應該對她的原形有很大聯想。"
爲什麽?
很顯然,她聯想到了當年被告的妹妹,她有這樣的能力。
所以大約也正是如此,2005 年,當翁靜晶耗費人力物力,義務幫死者打官司後,最終,也沒有得到預想的結局。
不會有任何人爲死者負責。
即便當時就有很多人質疑,即便時任保安局局長的葉劉淑儀,後來對媒體提出,懷疑自己在調查中被繞過。
這個結果也無法改變。
曆史從來都是如此,也隻能眼睜睜地看着它如此。
所以在翁靜晶的故事中,你似乎可以看到另一個林涼水。
她可以無所顧忌地挑戰權貴。
比如 " 小龍女 " 事件中,她可以大罵成龍,替吳绮莉發聲;比如彭楚盈案中,她可以費勁心力,義務爲死者翻案;比如 " 尼姑與和尚結婚 " 案中,她耗費了兩百萬的身家,終使得被騙的善款返還給信衆。
即便如此,在她 53 歲那年,即便患上甲狀腺功能衰退,爲了養活家人,也隻得複出,幫人打官司。
就像是林涼水說的:
我是山腳的蟻民而已
時代洪流之下,人如蝼蟻,爲了活下去。
就必須 " 豁出去 ",找到能夠抱團的位置與歸屬的木闆。
才不至于被沖散罷了。
04
英雄與人
翁靜晶曾經說過一句話:
在大世界裏面 小人物是沒有公義的
于是在複出之後,她一直堅持幫小人物争取,一直堅持幫弱者發聲。
以至被人稱爲:" 俠女 "。
在最近的采訪時,有人問她,如果彭的白骨案又重新開庭了,你還願意繼續成爲接手嗎?
她說:" 我一定要做完這件事,人有一口氣也要做完這件事,我覺得這件事是未完的。"
《毒舌律師》從裏到外,也都散發這一股——
" 俠 " 之大義。
黃子華在采訪時,也談到 " 俠 " 是一種理想。
" 俠 " 大家能理解不是人人都能做到的
但這是一種價值觀
一個社會應當有的價值觀
這是我們的理想
現代社會,無論 " 俠 " 還是 " 公道 "
都是一個理想
但這個電影,重要的是 " 俠 " 嗎?
不然。
林涼水被關在警局等待保釋時,叫來了當年相熟的高級督察幫忙。
督察與他說了一句:
你想做英雄,但我還要做人的。
英雄隻是理想,人,卻是所處的現實。
什麽是人?
在開頭,林涼水在當法官的時候,案件裏有一個偷飯盒給爸媽吃的男人:
飯盒原價 13,特價 6 塊。
控方律師要男人賠 26 塊,但,林涼水說,特價飯盒隻應該賠 12 塊。
小偷隻需賠 12 塊,但,還得罰款 600,分期半年。
Sir 兩次觀影,每一場都有人在這裏笑。
笑什麽?
笑這個男人撿了芝麻,丢了西瓜。
電影裏,林涼水在首案就遭遇滑鐵盧,跟好友在操場上聊天,好友用手一指,你從他眼睛裏看到的是什麽——
一個向警察作揖感謝、求饒的老太太。
這個場景,在前不久的《風再起時》也有相似之處。
還記得警探磊樂是如何走上收保護費的道路麽?
一位老太太按照道上的 " 規矩 " 給磊樂遞錢時,他沒收。老太卻把孫子叫來,不分青紅皂白的打一頓,認爲一定是孫子做錯事兒了,所以阿 Sir 才沒有收自己的錢,這錢不夠。
最後磊樂不得已,才收下了保護費,給他們買了 " 心安 "。這也成了磊樂建立他的貪污帝國時的 " 核心 ":
以污穢的手段,保存最底層人民的基本生活。
這明明是錯的,但,這就是當時的規則。
英雄不常在,苟且活着才是常态。
再說一個彩蛋吧——
還記得這一段嗎?
以前個個都說
法律面前人人平等
今時今日人人都改口了
說法律面前 窮人死定了
但在港版裏,最後一句話應該是," 法律面前,窮人含撚 "。
翻譯過來," 含撚 " 自然不會是一句多麽文雅的話。
它的粗鄙之處不單單是特指了某種器官。
而是,因爲沒錢,窮人不得不低頭,不得不委屈求全,因爲沒錢,以跪舔的姿态,才能獲得自己零星半點的正義。
就像《毒舌律師》在最後的一番慷慨激昂的結案陳詞,直指——
" Everything is worng"。
到底是這個死闆的制度錯了,還是這個吃人的等級錯了?
還是這個忽視 " 人 ",而擡高 " 錢 " 的現實錯了?
林涼水轉身回去。
望向沒有媒體,沒有表情的 " 觀衆席 "。
沒有 " 人 ",能回答這個問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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編輯助理:小田不讓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