年末,網飛終于擡出了重磅劇——
《百年孤獨》。
改編自20 世紀最偉大的小說之一。
也是公認最難搬上銀幕的文學作品。
2019 年,剛公布影視化的消息時,就引發一片嘩然。
人們都難以置信:「這怎麽拍出來?」
等了 4 年,這部「難以想象」的劇終于上線。
今天就來看看,成色如何——
加西亞 · 馬爾克斯的作品,倒不是第一次被拍出來。
自 1982 年獲得諾獎後,他就被很多好萊塢公司找上門。
《霍亂時期的愛情》《苦妓回憶錄》《沒有人寫信給上校》等都被影視化。
甚至還有一部口碑不賴的國産片《血色清晨》。
也取材于《一樁事先張揚的謀殺案》。
但《百年孤獨》的改編權,加西亞 · 馬爾克斯生前遲遲未松口。
他認爲,電影在有限的時間裏無法充分展現這部時間跨度長、内容龐雜的作品。
他也不接受用西班牙語之外的語言來拍攝。
直到 2019 年,馬爾克斯去世 5 年後,他的兩個兒子授權,将改編權賣給網飛,并擔任執行制片。
他們相信,如果父親在世,也會理解他們的決定。
「近年來,電視劇集的制作水準、内容質量,以及觀衆對外語劇集的接受度,都比以前有了很大提高,以前的問題不再是障礙了。」
爲了不辜負來之不易的授權,網飛組建了全拉美團隊,在馬爾克斯的故鄉實地拍攝,投入 5000 萬美元制作。
讓人如此悉心竭力的,到底是怎樣一個故事呢?
它講述了馬孔多這個神秘小鎮上,籠罩于宿命陰影之下的,七代人的家族史詩。
故事開始,一對表兄妹相愛。
他們背負着可怕的家族詛咒——血親結合就會生下長着豬尾巴的孩子。
爲沖破束縛,逃避鄰人目光。
他們遠去荒蕪之地,開疆拓土,建立了屬于他們的新世界——
馬孔多小鎮。
在這裏,經曆了家庭的繁衍生息,小鎮的興起和發展。
在這裏,女人堅韌養家。
既是家庭的精神支柱,又做着糖果生意,是家庭的實際管理者。
男人熱衷于冒險。
追求點石成金的夢想,探索宇宙奧秘的野心。
從現代科技的閃光,世界認知的拓展。
到瘟疫蔓延,外來殖民的滲透。
再到毫無征兆的革命。
宛如「與自己的影子搏鬥」的徒勞無益的戰争 ……
這部劇大膽還原了書中各種禁斷情愛。
兒子和母親朋友的忘年戀。
兄弟倆愛上同一個女人。
這個女人還是弟弟血緣上的母親。
還有各種目不暇接的亂倫戲。
兄妹相愛;
姑侄偷情 ……
也拍出了魔幻的超現實情節。
豬尾巴的詛咒;
死人複活;
吃土的女孩;
會傳染的失眠瘟疫 ……
黃色花瓣從天而降,覆蓋馬孔多小鎮。
凄楚動人的命運走向。
蠻荒和文明一線之隔的民族志。
無盡輪回的孤獨,迷失于虛無的人類心靈史。
意料之中,這部劇播出後,争議很大。
一些沒有看過原著的路人倒更能接受。
評價「精彩」「夠魔幻現實」。
因爲,這部劇降低了準入門檻。
選擇用線性叙事,老老實實講故事。
基本遵照原著,将情節和人物關系梳理清晰,主要的主題、情感也都點出來了。
還最大程度保留了原作金句。
「多年以後,面對行刑隊
奧雷裏亞諾 · 布恩迪亞上校将會回想起父親帶他去見識冰塊的那個遙遠的下午。」
「一個人不是在該死的時候死,而是在能死的時候死。 」
不過,這也是很多原著黨不滿的地方。
完全是寫實的,缺失了原作最大魅力——魔幻現實感。
原作将一個小鎮的興衰,嵌套在更宏大的曆史框架中。
不僅僅折射出拉丁美洲的曆史、文化和政治變遷。
還用豐富的叙事手法,虛實交錯的想象,不斷打碎、重建時空。
營造出一種既超脫現實,又深刻紮根于曆史與人性的哲學悲怆感。
這種觀感的差距,其實也是可以理解的。
相比文字,影視表達本就存在局限,更遑論這樣一部煌煌巨著。
原作角色衆多,幾代人都叫同樣的名字。
人物關系錯節盤根,叙事結構繁複新穎。
影視化後,要想在有限的篇幅内講清故事,就不得不聚焦于主要矛盾和情節。
重點也就落在難免俗套的愛情、親情和欲望上。
作品中魔幻的氛圍感來自獨特的叙述方式和各種意象、象征。
影像的直觀性必然會削弱這種感受。
像是預知未來、死人複活、雨下了四年十一月零兩天、嬰兒長出豬尾巴等情節。
原作用平實的筆法輕快勾勒,給人一種日常的荒誕感。
影視還原則會不可避免的奇觀化,難以傳遞隐藏其下的孤寂感。
此外,小說是全知叙述者的冷靜口吻。
立于曆史之上的冷靜俯瞰,弱化了對人類孤獨、曆史循環與宿命感的深刻反思。
可一旦到了劇裏,這類叙事作爲旁白大量出現。
難免會讓人覺得出戲,視覺表現力也随之削弱。
還有小說中大量留白、快慢不一的叙事節奏等,都很難找到影視化的平衡點。
原著粉的苛責不是沒有道理。
很多地方确實可以做到更好呈現。
像有網友說的,原著的很多描寫本身具有生動的鏡頭感。
鏡頭、視角轉換和場景切換完全可以照搬。
但劇中卻大多采取了單純念旁白的方式,讓原作韻味和美感流失。
還有很多細節,如果不是一筆帶過,可能會更好還原原著的魔幻感。
比如,這部劇開始提到的家族中表親通婚,生下豬尾巴孩子的故事。
劇中,隻在對話中簡單提及。
雖然書中也是寥寥幾筆說明。
「…… 生出的兒子終其一生都穿着肥大寬松的褲子,在保持了四十二年最純潔的童貞後失血而死。那都是因爲他自出生到長大一直拖着一條拔塞器形狀的軟骨尾巴,末端還帶有一撮毛發。最終,一位屠夫朋友用肉斧幫他砍掉了這條從未讓任何女人見過的豬尾巴,也讓他付出了生命的代價。」
但這其實是頗具象征性的細節。
代表無法逃脫的悲劇宿命,以及對人類曆史、命運的隐喻。
呼應着這部劇結尾「我們終究創造了一個怪物」的慨歎。
如果能用直觀的鏡頭,将聳動的超現實情節更鮮明、有力地呈現出來。
或許更能有效奠定魔幻現實主義的基調,烘托出荒誕的氛圍感。
自然 ,這不能說明制作團隊的水準不夠。
其實也能看出,這部劇在制作上整體傾向于保守。
想必是對原作懷有過多敬畏,才更多選擇了忠實于小說的表達方式,避免做更多大膽的嘗試。
目前,種種争議和批評都在情理之中。
文學愛好者或書粉對于文字魔力的熱愛,是可以理解的。
但魚叔也想說,影視也自有其獨特魅力,不可能與文字魅力完全等同。
作爲一部文學名著,除了文字上的美感之外,對于曆史、社會、文化、人性等主題的書寫和思考,也是重要的價值之一。
如果一部影視改編,能很好地傳達出原著的這些内容,也不失爲一種成功。
至少好過許多把原著主題和精神毀掉的改編作品。
而且,也必須承認,這樣一部難啃的經典能被影視化,本身就是一種突破。
整體完成度尚可,至少可以讓很多非書粉接觸到這部作品,并對其核心情節和主題有初步理解。
即使不夠完美,也能夠吸引很多觀衆閱讀原著,甚至鼓勵後續更有野心的影視改編。
這一次網飛版《百年孤獨》播出後,即便評論有所分歧,但大家似乎都有一個共識:
希望網飛繼續把中文現代經典小說都拍出來。
這顯然戳到了咱們的痛處。
中國現代小說的影視化,有着太多的困境。
大部分拍出來,都會遭到閹割和改寫。
像《白鹿原》,每次拍出來,都有大量内容遭删改。
《活着》的劇情也大幅調整,就這樣也被禁了多年。
劇版的《福貴》改動稍稍小一點,故事也更完整,但制作上又顯得粗糙簡單一些。
《繁花》直接成了同人文重寫,完全是兩個故事。
有的拍出來了,卻因選角、脫離了原著的核心表達等問題,淪爲笑話。
如張愛玲的《第一爐香》。
遲遲無法拍出來的,那就數不勝數了。
其中,甚至還有《許三觀賣血記》等作品,被韓國人拍去了。
也因此,魚叔不想對這部《百年孤獨》過于苛責,更願意鼓勵這種嘗試。
尤其在今天,全球影視都原創力不足的情況下。
私心還是期待更多優秀的文學作品被影視化,引發更多的讨論和思考。
畢竟經典的意義,不僅僅是供奉于神殿之上,還在于通過新的形式不斷被看見、被了解。
哪怕這部劇沒能完美呈現出原著的魔力。
但也至少,爲更多人打開了一扇通往馬孔多的大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