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 | 謝明宏
編輯 | 李春晖
" 互聯網造神 " 早就被用濫了。帶貨神、道德神、美貌神，會踢球的神和普通人的神，造神和毀神的速度同樣快。而每當這種時候，返璞歸真總能再次震撼全場。比如，在人工智能時代仍能不斷制造出新神明的福建人——科技不會擠壓神的生存空間，隻會讓造神的速度更快、福蔭更廣。
一則廣爲流傳的故事是這樣的：泰坦尼克号上有 8 名中國乘客，幸存的 6 人全部信仰媽祖。
擱以前，硬糖君就當飯桌奇譚。可看了劉濤演的《媽祖》，我信了。因爲裏面的媽祖會說英文。外國船員非常震驚媽祖會外語，劉濤淺淺微笑："Just a little 。"
媽祖的地位自然江山萬年，但任何一支神仙隊伍，想要不斷發展壯大，就要讓内部子弟實現權力傳承，要以新鮮血液吸引增量用戶，要将先進工具爲我所用。今年通過短視頻大大出圈的福建遊神，就是一支高顔值、高起點的 " 神二代 " 隊伍——
五福大帝之一趙公明的兒子趙世子、華光大帝兒子華光大世子、五福大帝之一張元伯的兩個兒子張大世子、張二世子。幾位世子以帥氣的長相和靈動的個性，在春節期間成爲全國最有流量的神仙。
盤點今年春節的文化現象，福建遊神年俗的成功傳播絕對不容忽視。你笑人家迷信，可人家第一句拜的就是 " 風調雨順，國泰民安 "。你笑人家愛造神具有地方局限性，可全網都在圍觀童子淨爐、馬夫開道、世子眨眼。
曆史教科書不厭其煩地告訴我們：人類早期生産力極端低下，人們無法解釋自然現象、也無法掌握自己的命運，因此将其想象爲神明操縱。現在我們知道了，即便科技高度發達，無法解釋的現象仍然很多、自己的命運也依舊無法掌握，人們更加殷切地期盼着：神仙救我。
網紅 " 小朱啊 "（朱哲立）cos 趙世子事件，成爲了福建遊神傳播尾鏈上的最大爆點。
遊神時，他走在趙世子前面把香火搶了，馬夫驅趕多次不離開，更在服制上僭越。趙世子才穿四爪龍，" 小朱啊 " 竟穿五爪龍。代入《甄嬛傳》滴血認親，高低要整一句——來人，給我剝去他的服制！
更重要的是，群衆認爲他沒有征得趙世子的同意。當年劉濤演媽祖，也是通過擲聖杯尋得女神首肯。後面他擲聖杯請求原諒，網友又指出方法錯了，他是站着把聖杯往地上砸的。
" 小朱啊 " 所屬的 MCN 笛榕文化曾回應，朱哲立的活動系受當地文旅部門邀請。緊接着福州市文旅部門出來打臉，說并未邀請過朱哲立。事實上該活動由長樂區文旅部門負責，其實 MCN 也不算撒謊。互聯網上動辄得咎，這年頭基層工作也真是不好幹。
抛開渎神這一項，群衆感到憤怒的理由是：趙世子本就就宅，前幾年擲聖杯都沒請出來。經過 " 小朱啊 " 這麽一鬧騰，不知道有幾年見不到了。驅趕他的 " 馬夫 " 也會因爲不盡責，而失去未來一年甚至好幾年的競争資格。更有善于觀察的網友發現，當 " 小朱啊 " 走在隊伍前面時，趙世子的表情凝重起來，明顯在 " 皺眉 "。
其實，硬糖君感覺 " 小朱啊 " 沒有受皮肉傷已是萬幸。海峽對岸的灣灣遊神隊伍裏，馬夫和家将基本都是混黑道的。遊神途中打架是常有的，不存在福建遊神這樣的先禮後兵。
不過，這件事之所以引發全網熱議，與 " 短視頻造神 " 脫不了幹系。一個不算紅的 coser 去 cos 了一個地方神祇卻引來全網讨伐，這本身就發酵到了原文化圈層之外。
縱觀今年的 " 福建遊神 " 出圈，有幾個要素不容忽視。一是濃厚的地方特色和文化元素。在年味普遍變淡的今天，遊神誇張的身高和六親不認的曼妙步伐，不僅是地方年味的展示，對于外地網友來說更是一次文化獵奇。
二是社交媒體的傳播和二次創作，賦予了神祇豐滿的人設和故事性。我說華光大世子長得像《眷思量》裏的鏡玄你估計沒啥興趣（出錢塑像的東家自己抖音說參考過），但我說他是個小孩、喜歡吃 QQ 糖是不是有趣多了？因爲趙世子是宅男帥小夥，所以必須穿得好看才出門。網友推測他這幾年沒出來，是因爲要幫爹搞疫情的事。
在短視頻造神的過程中，神的威嚴和不可冒犯被祛魅，神性褪去之後盡是可愛的人性，這是他們深受網友喜歡的原因。張大世子抽華子的事情更是在抖音評論區口口相傳，有次給他嘴裏塞了藍狼牌香煙一下子就彈出來了。擲聖杯問是不是要華子，回答是的。再換華子塞上，低頭過門都不帶掉的。
遊神與周遭的觀衆，以及隔着屏幕的網友，達成了具有社交屬性的互動。放眼全國神祇，誰能有福建遊神這麽親民？
有網友指出，幾個世子前幾年明明不長這樣。嘿嘿，硬糖君告訴你們，這就是 " 福建遊神 " 能吃上短視頻這碗飯的基因。
人家造神呀，不拘一格，永遠與時俱進創新形象。并且每次形象改變前，還都征得了本尊同意。觀世音菩薩有三十三種法相，還不許世子們每年選款 " 新皮膚 "？
遊神的造型由 " 頭套頭筒 "+" 肩頂編架 "+" 綢緞繡衣 " 組成，繡衣之上的大金鎖由東家出真金打造，難怪每年遊神需要七位數的投資保底。東家大哥帶着墨鏡像李誠儒似的走在世子面前開道，硬糖君雙手贊成。沒花錢的 coser 跑來白蹭，我怒敲鍵盤。知不知道幾十斤重的編架頂得多累，你還擋路是不是缺心眼。
頭筒的制作就相當繁複，構圖做好後，需采購樟木回廠存放一年，然後電鋸出雛形、磨砂打磨、手工開臉、油漆打底、打磨上漆、眉毛鑲嵌。每一道工序都要耗時數月，并由多名師傅協作。難怪夜光下的大世子眼睛炯炯有神，仿佛真來了人間一遭。而其他地方 copy 的低配版獐頭鼠目，自帶詭異笑點。造神這種事，你得舍得花錢。
有博主科普說趙世子是财神趙公明的兒子，這完全是弄錯神仙體系了。實際上兩人僅僅是重名。在抖音評論區，硬糖君從福建網友的科普得知：福建的神明基本都有過真實身份，都是曾經對民間作出過重大貢獻的人物。
五大世子（華光大世子、張世子、張二世子、趙世子、文狀元）一說是元代五位落榜舉人，志氣相投義結金蘭；一說爲明代崇祯年間舉人，爲警示村民五人皆飲有毒井水殒身，當地人建祠堂以爲祭祀。
從幾個世子的父輩五福大帝來看，早期雛形始于魏晉時期，以鬼将等兇神形象出現。到了宋代逐漸轉爲正面形象，獲批編制成爲正神的時間更晚，約在明清之際。
東晉道藏《女青鬼律》記載：" 南方赤炁鬼主姓張，名元伯。領萬鬼，行熱毒之病。西方白炁鬼主姓趙，名公明。領萬鬼，行注炁之病。" 這兩位便是張大世子、張二世子以及趙世子的父親了。南宋《太上說玄天大聖真武本傳神咒妙經注》又将幾人與五嶽相聯系，并且分配了各自的醫療科室。管雜病事劉元達、管瘟疫事張元伯、瀉痢事趙公明。咱們過年吃多了肚子不舒服，可以多刷刷趙世子的視頻。
福州白龍庵有一塊乾隆四十六年的碑刻，可能是福建網友口口相傳的故事來曆。碑雲：" 天帝差降癌疫于省城内外，令五瘟神速往全省五口水源大井，投疫毒于井中……五舉者即晉江張生、惠安鍾生、同安趙生、南安劉生、安溪吏生。"
《台灣通史》認爲五福大帝 " 此瘟神爾，而與靈官皆竊五帝之号，是淫祀也。" 不過，隻要曾通過太常寺獲得正式神編或者當地人民普遍認可，應該不算淫祀。前段時間在馬來西亞的美裏，遊神時已經出現電音三太子在跳科目三了，怎麽不算一種互聯網新民俗呢？
每當 " 咚咚咚 " 的聲音響起，硬糖君就知道對方刷到遊神視頻了。有網友認爲幾個世子根基不厚，底蘊不濃，曆史較短，是典型的互聯網造神。從民俗學得出這樣的觀點無可厚非，但如果我們轉換思路，把幾個世子看成福建省的新文創 IP，是不是就豁然開朗了。
作爲一種新文創，幾個世子比不少奧運會的吉祥物還成功。鮮明的人設和豐富的故事，讓多少文創産品暗自扼腕。華光大世子：你說（嚼嚼嚼）這 QQ 糖誰發明的（嚼嚼嚼）放嘴裏就得勁兒。張世子：這華子也是（呼出煙圈），一天不來就犯困（猛嘬一口）。
關鍵是他們自帶共情效應，讓網友陷入了一種刻奇式的故事想象和自我感動。" 你們都看到世子的風華絕代，而我看到了他眼角的疲憊。" 哥，你是真刷出感情了。還有 " 小朱啊 " 一個人做錯他自己道歉就完了，熱心網友還在評論區幫着勸世子不要生氣。拜托，我們華夏的神仙都是心胸寬廣，不要搞得好像他們很斤斤計較。就算替他道歉有用，難道趙世子也刷抖音嗎？
應該說，遊神儀式淡化了宗教的神聖感。通過藝術符号的全方位構建，與觀禮者實現了程序化的感召與互動。幾個世子驚豔亮相，讓觀禮者不再糾結于往昔的失力煞景，在新年狂歡裏重建奮鬥的熱情。
相比起來，互聯網上那些稀奇古怪的轉運方法，硬糖君覺得才是真邪門哩。如今的轉運儀式都要吃些限定食物，類似以前的符水。比如一小時内啃完三斤鴨脖，嗑完兩包香瓜子，或者一晚上吃完五包熱辣火雞面。如果不在規定時間内完成，運氣就會被 " 反噬 "。我拜的是韓國薩滿嗎？爲什麽要吃火雞面啊！
甚至廣大群衆喜聞樂見的打小三，都開始蒙上迷信色彩。悉尼大學工程學院 " 燃冬 " 事件中，正室怒罵小三時滿口的男狐狸精、天誅地滅，乍一看以爲是清朝的大房成精了；還有談不上 crush 就在網上找苗族大師，讓對方把兩人鎖死。嗐，知道大師爲啥收費 1999 嗎？因爲兩千立案！别找啥大師複聯了，硬糖君隻收 1500 幫你把人綁來。或者把這個錢直接給男的，他還能假裝愛你幾天。
如果把世子看成新文創，轉運下蠱看成新迷信，那麽後者顯然要危險太多。與其相信苗族大師，還不如相信淨爐手是童子身。須知有曆史傳承的東西才能傳遞正向願力，你随便找的大師也許是蔔凡。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