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師，我牛牛中毒了
有一段時間，我特信牛鬼蛇神那些東西。
我得先說，這事它不賴我。六七歲的時候，我和其他孩子一起看了林正英僵屍電影，結果那幾位看完以後意猶未盡，争論奧特曼能不能秒殺山村老屍，唯獨我一邊哭一邊尿了褲子。自此，我腦子裏就一直惦記着：咱既不是什麽靈童轉世，也不會什麽道術仙術，倘若遇到了這些僵屍小鬼、羅刹妖魔，到底該怎麽辦？我不想屍變，也不想被人當甘蔗啃着吃了啊。
但幸運的是，這麽渾渾噩噩過了二十多年，我其實沒有遇到那些想象中晦氣東西。後來聽人家說：建國後是不許成精的——妖魔鬼怪都沒了，道術仙術也是假的。于是，我逐漸忘了這檔子事。
隻是，最近我不得不回憶起了這些破事……因爲，我真的看見了 " 大仙 "。
夠大不
在快手平台上，隐居着一群淡出塵世的 " 大仙 "。他們不貪圖名聲、不奢望回報，隻想着開個直播和家人們聊聊天。隻要你點進直播間，那就是 " 大仙 " 的好家人，說什麽也得讓你願望成真。
就像你餓了想吃 " 國潮外賣 "，那你可以去餓了麽，也可以去美團外賣，所以這些大仙也分東北那邊的 " 出馬仙 "，還有傳統的佛教、道教等。每當晚上七八點打開快手的直播頻道，看着滿屏幕的 " 大仙 "，你總是會忍不住想，原來當初的封神榜放在現在長這樣。
不過，想和 " 大仙 " 産生交集，絕沒你想得那麽容易。不是說你随便點進去，撲通跪下大喊大師求你救救我，" 大仙 " 就會給你開壇做法排憂解難——别忘了，咱們不提倡妖魔鬼怪成精出來作祟，而這裏隻是閑聊直播間，不宣傳那些有的沒的。
沒錯，想要請人家出山，你得學會 " 對暗号 "。
首先來說，不管是 " 馬哥 " 還是 " 佛哥 " 或是 " 道哥 "，敢吃這碗飯後面多少都得有點宗派背景和大小供奉，但他們肯定不能直接告訴你：" 我家老祖是如來佛祖玉皇大帝觀音菩薩指定取西經特派使者花果山水簾洞美猴王齊天大聖孫悟空，帥到掉渣 " ——這樣真的分分鍾被超管拿下。
所以，這些傳說中的大神角色，就會被主播另稱爲：領導、朋友、熟人等，門派也被稱爲 " 公司 "。舉個例子來說吧，大仙想炫耀自己的實力雄厚，那他會說：" 我家‘領導’最近談了幾個大業務，掙了不少錢，剛好他今天有點空，可以幫直播間的家人們引薦一下 "。
另一邊，假如你覺得最近諸事不順，渾身不對勁，你進入直播間得說：" 主播你好，我最近覺得有‘熟人’來了，能拜托咱們‘領導’和我聊一聊嗎？"
這一唱一和，顆粒度對齊了，第一步也就完成了。
其次，" 大仙 " 也不能自稱是 " 大仙 " ——你看這個 " 仙 " 字拆開，是不是就是 " 人山 "？所以，在這些 " 大仙 " 的直播間裏，他們會說自己是個不大不小 " 人山 "，但你甭管這是人猿泰山、人猿橫山還是人猿黃山，反正就是能幫你排憂解難。就算眼前這人山咖位不夠，也别忘了後面還有 " 領導 "。所以，你先供奉些香火，點個蠟燭（六塊錢禮物的暗号）上麥聊聊就對了。
最後，" 大仙 " 們可能也有 KPI，所以不得不用一切手段來競争。比如，" 出馬 " 會陰陽怪氣說平台上的那些 " 光頭 " 功力遠遠不夠，他們的 " 領導 " 都是外國來的，根本不可能保護我們中國人，找他們簡直就是浪費時間和機緣；" 光頭 " 會說 " 牛鼻子 " 修的淨是些修身養性的東西，根本沒有法力能給各位家人帶來實質性幫助；" 牛鼻子 " 會說 " 出馬 " 都是些入不了大道的貨色，他們胡搞八搞，搞出來這些邪魔外道，是卑劣中的卑劣，下賤中的下賤。
但不管你選擇哪門哪派，" 大仙 " 想要幫家人們排憂解難的心是相通的。而話說回來，這些 " 大仙 " 也不是全憑一張嘴巴巴個不停——他們真有活。
有時候，" 大仙 " 會拉家人上麥聊天。等家人剛剛上麥說一句 " 大師好 "，" 大仙 " 就會立刻打斷他，接着雙目緊閉眉頭緊鎖，雙手開始在胸口畫十字，随後搖頭歎息啧啧幾聲，最後緩緩說：" 聽聲音，老身就感受到了你印堂間有煞氣萦繞，不日定有血光之災，而且這災很難辦啊。"
當家人聽到自己有 " 血光之災 " 結結巴巴說不出話來時，" 大仙 " 又話鋒一轉告訴這位家人，這災很大，但她願意幫你扛。就好像孫悟空号召地球人一起積蓄元氣彈一樣，她會懇請直播間的其他家人稍微渡一些功德，搞一點小煙花（禮物）來積蓄力量，随後就對着屏幕開始遠程發功。
發功前恰口煙
你看，以前算命人家還講究得相面，如今光聽聲音就知道對面印堂發黑，可見 " 大仙 " 的法力已經強到突破了次元的桎梏。而且，大師的法力對着屏幕順着網線就能作法——難怪 " 小馬雲 " 一直強調要開發 5G。
而有些 " 大仙 " 主管财運。
假如說你萬事順利，隻是兜裏空空當不了有錢人，那你就可以來這裏和第二位 " 大仙 " 求一份緣。在這裏想要求财很簡單，隻要你在評論區寫下自己的名字、未來想掙到多少個（wan），然後被 " 大仙 " 按順序讀到了，那這事兒就成功了一半了。
圖源：bilibili@鐵柱大導演
但有件事各位得理解，" 大仙 " 即使法力再強，也沒法給這麽多家人持續輸出法力不是？所以，你自己主動點，去下面 " 小黃車 " 拍一單大仙開光的古錢币——哎，咱這得事先說好，這可不是說 " 大仙 " 兜兜轉轉最後還是圖你錢。要知道，這十幾二十個（wan）都給你求來了，還缺你這幾十塊錢嗎？
等你付款下單把這古錢币拿到手後，這另一半任務也算是完成了。之後，你可以往家裏一躺，什麽事都不用幹了，等着哪天突然暴富就好。
圖源：bilibili@鐵柱大導演
你還别不信，這 " 财運 " 分發下去後，後續還有 " 買家秀 " 環節。
偶爾，" 大仙 " 會遇到幾個熱心的 " 老家人 " 視頻連麥報喜——這時，你就可以看到對面的 " 陝西煤老闆 " 自稱拿到古錢币後，煤礦裏挖出來狗頭金，然後自己換了豪車豪宅，還雇了好幾個菲傭。
圖源：bilibili@鐵柱大導演
當然了，上述這些環節，也隻是在小打小鬧。正所謂家國大過個人，隻幫你一個人還是太小家子氣，眼光遼闊的 " 大仙 " 還想做得更多——爲了緩解社會矛盾和就業壓力，他們會在秋招校招之後，開啓自己公司的 " 仙緣招聘會 "。
如果你找不到合适的工作，又特别向往 " 大仙 " 這麽神秘的身份，還想和 " 領導 " 結緣，那你可以主動申請和 " 大仙 " 連麥測靈。假如說在這個環節你很 " 懂事 "，主動點了幾個蠟燭（禮物），那 " 大仙 " 就會誇你有 " 仙緣 " 和 " 善根 "，" 領導 " 很喜歡你，等你正式入門沉澱個三五年，就可以以 " 領導 " 的名義出門開公司分部了。
但這是初面，後續的一切設想都隻是一個 " 大餅 "。具體實施你得加 " 大仙 " 的 " 綠泡泡 "，讓公司看看你的 " 誠心 " 夠不夠。
就這麽一條龍服務下來，包管讓你事業、家庭、生活都圓圓滿滿。
事實上，這些還隻是冰山下的一角。" 直播間大仙 " 不隻是在快手出沒，它已經逐漸成了一種 " 新風口 "。
在小紅書、微博等平台檢索 " 人山 "" 出馬 "" 堂口 " 等關鍵詞，你就會發現，原來建國後不允許成的 " 精 " 們，都潛藏在這裏。
說到這，你明白我也明白，歸根到底還是一幫封建迷信，别看這些人廣告吹得震天響，但實際上的療效可就不一定了。
什麽 " 誠意 "" 仙緣 " 最後還不是要錢來解決。
其實我也埋怨過，這些平台監管都是幹嘛吃的，能讓這些封建迷信出來爲禍人間？但後來才發現，平台真盡力了。因爲 " 人山 "" 領導 "" 公司 " 等詞，就是爲了對抗審查機制而生的。
而且，就算 " 大仙 " 靠 " 人山 " 之名開播，這些直播間的信号源也很不穩定，随時都有可能被超管掐斷，可當你退出上一個直播間後就會發現，一個 " 人山 " 倒了，更多的 " 人山 " 出現了。
你可能認爲，歸根結底這些都是中老年人才會信的東西，然後我們在文章結尾一起呼籲要愛護中老年人雲雲——這可能是難以解決的頑疾，但如今不再是唯一。因爲對 " 大仙 " 産生需求的，還有面對人生産生迷茫和焦慮的年輕人。
作爲新時代的主力軍，早上六七點的太陽，新時代新氣象的希望——新再多，也解決不了年輕人對未知的焦慮和困惑。以前靠晨光的 " 孔廟祈福 " 中性筆，如今靠 " 大仙 " 算命，不變的還是那個核心求安慰。
前幾個月，我寫過一篇大差不差的文章，然後大言不慚地表示信張樹林不如信《走進科學》——掌握基礎科學和文化知識才能讓人明智，張樹林越少，我們才能過得越好。
現在看來，我還是太年輕了。大道理誰也明白，宏大叙事和美好願景誰也擁有，但真正的理想距離普通人還是太遠，留下的隻有最實際的迷茫和焦慮。
面對未來産生不安焦慮的心态，永遠都不分男女老少。
最讓人恐怖害怕的不是什麽妖魔鬼怪，還得是 " 真實的生活 "。
你說是嗎？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