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 HPV 疫苗出來之前，中國還從來沒有一支疫苗被如此瘋搶過。
有多搶手呢？适齡的女性必須半夜盯着手機進行預約，盡管成功率低得像春運搶票；在國内黃牛手上，僅一針 HPV 疫苗就曾炒到上萬元；還有不少女性選擇到香港澳門接種，甚至出現了 " 赴港接種宮頸癌疫苗 " 旅行團。
但如今，HPV 疫苗 " 代搶加價 " 現象早已不複存在，甚至近日傳來消息全球唯一供應九價 HPV 疫苗的默沙東公司爲加速削減庫存，将暫停向中國市場供應 HPV 宮頸癌疫苗，至少持續至 2025 年中。
" 最近陪女朋友打 HPV 疫苗時，醫生突然問我考不考慮接種。我才知道，原來現在開始鼓勵男性去打這個疫苗了。"27 歲的張晨在社交平台分享了自己的經曆。這條帖子迅速引發熱議，評論區裏有人驚訝："HPV 疫苗不是女生打的嗎？" 也有人追問：" 男性到底有沒有必要接種？"
張晨的經曆折射出一個正在發生巨變的市場——過去五年，中國女性 HPV 疫苗市場經曆了從 " 一針難求 " 到 " 價格血戰 " 的過山車式發展，如今廠商們正将目光轉向男性群體——中國 3.44 億男性的胳膊，可能比黃金更值錢！
HPV 疫苗女性市場退潮：從搖号搶苗到 27 元甩賣
時間倒回到 2018 年，深圳某私立醫院的 HPV 疫苗接種預約界面，創下每分鍾 12 萬次點擊的紀錄。彼時，默沙東的九價 HPV 疫苗剛剛進入中國，因覆蓋的病毒種類最多，受到女性青睐。
最高峰的時候是深圳 2021 年第二次九價 HPV 疫苗搖号，共有 42 萬人參與此次搖号，中簽人數僅有 7093 人，中簽率不足 1.7%。"2021 年那次我真是幸運！全公司的女性都參與了搖号，隻有我中簽了。" 在深圳居住的孟琳（化名）告訴 39 深呼吸，" 當時知道自己年齡快到了，就通過各種渠道關注 HPV 九價疫苗的預約接種信息，想着盡量趕在 26 歲的尾巴前打完 3 針。當時比較巧合的是，接種的時候核對年齡是 26.2 歲，如果是 26.5 歲，我可能就與九價 HPV 疫苗失之交臂了。"
孟琳足夠幸運，卡着點趕上了這趟 " 末班車 "。公司其他女性爲了盡早接種，隻能尋找黃牛幫忙。孟琳回憶，當時黃牛把三針套餐炒到 8000 元，依然供不應求。
◎ 默沙東九價 HPV 疫苗進入中國市場後，曾一度供不應求，如今傳出因市場需求疲弱供應暫停的消息。/ 圖：微博截圖
豈料不到十年時間，HPV 疫苗的接種情況似乎已是大變天。
39 深呼吸梳理公開報道發現，自 2024 年以來，全國包含湖南、陝西、重慶、廣東、北京、浙江、上海、河南、内蒙古在内等 22 個省份、直轄市及自治區，均陸續啓動了 HPV 疫苗接種專場及綠色通道面預約活動，讓她們無需預約即可享受接種服務。
與此同時，九價 HPV 疫苗批簽發量從年增速超 300% 到 2024 年上半年默沙東九價疫苗批簽發量增速驟降至 24.48%（2023 年爲 136.16%）。
有行業人士表示，轉折發生在 2022 年。随着萬泰生物、沃森生物等國産二價疫苗上市，市場價格體系被徹底颠覆。
在山東政府最近的采購中，沃森生物二價疫苗報價僅 27.5 元 / 支——這個價格甚至不夠支付冷鏈運輸成本。生産 HPV 疫苗企業高管透露：" 我們現在賣二價苗純粹是爲了維持生産線運轉。"
更深層的危機在于市場滲透率觸頂。根據國家衛健委數據，截至 2023 年底，20-45 歲城鎮女性 HPV 疫苗接種率達 38%，但新增接種人數同比下降 52%。" 該打的都打了，剩下的要麽覺得太貴，要麽根本不相信疫苗。" 某疾控中心負責人坦言。
3.44 億男性的疫苗賬本，是藍海還是僞需求？
當女性市場增長見頂，疫苗企業不約而同地翻開男性市場的賬本。
其實 HPV 病毒對男女是 " 一視同仁 " 的，根據 2023 年 9 月，世界衛生組織（WHO）公布的數據——全球男性 HPV 感染率爲 31%，其中高危型 HPV 感染率爲 21%，也就是說有 8.4 億的男性感染的是高危 HPV。
而 2019 年發布在《美國醫學會雜志》的研究顯示，在 1757 名 18~59 歲的男性研究對象中，男性生殖器 HPV 感染率高達 45.2%。
中山大學附屬第一醫院婦産科主任何勉在接受 39 深呼吸采訪時表示：" 持續感染高危型的 HPV 不僅可能導緻宮頸癌，還可引發男性的惡性腫瘤性疾病，如引起肛門癌、陰莖癌及癌前病變等多種疾病。"
南方醫科大學皮膚病醫院皮膚三科主任楊立剛也告訴 39 深呼吸："HPV 也是常見性傳播疾病尖銳濕疣的病原體，而這項性病是無法使用避孕套進行預防的。"
更主要的是，目前男性接種 HPV 疫苗的覆蓋度要遠低于女性市場。
截至今年 8 月，将青少年女性接種納入國家和地區免疫規劃的有 141 個國家和地區，僅有 75 個國家和地區涉及到青少年男性，數量差距懸殊。
但我國，直到 2025 年 1 月，9-26 歲的男性才獲批可接種 HPV4 價疫苗。
◎ 2 月 8 日，有 100 多名男性前來廣州醫科大學附屬婦女兒童醫療中心接種 HPV 疫苗。/ 圖：醫院提供
正因如此，沙利文數據估算，中國男性的适宜接種規模爲 3.44 億人，按照 70% 接種率計算，市場規模超 700 億元。
對廠商來說，這個市場已足夠強大。
但這本賬沒那麽好算。在男性 HPV 疫苗覆蓋率最高的澳大利亞，政府免費接種政策推行十年後，男性接種率仍不足 40%。" 最大的障礙不是技術，而是觀念。" 北京大學醫學部疫苗研究員王濤指出，" 多數男性認爲 HPV 是女性疾病，甚至覺得接種疫苗有損男子氣概。"
爲此，HPV 疫苗廠商開始強調 " 男女共防 " 的概念。在各大社交平台，疫苗預約頁面悄然出現新話術：" 愛她，就帶她一起打 HPV 疫苗 "" 男生接種才是真負責 "。廣州醫科大學附屬婦女兒童醫療中心兒童保健科主任、廣東省成人接種門診主任胡丹丹介紹，自從 HPV 疫苗在男性獲批後，不少女性用戶爲自己的伴侶或男朋友進行預約接種。
疫苗巨頭的陽謀：默沙東、萬泰、康樂的三國殺
當 HPV 疫苗 " 女性專屬 " 标簽被撕下後，針對男性市場的争奪戰已悄然打響。
2025 年 1 月 8 日 , 默沙東的的四價 HPV 疫苗率先獲批在 9-26 歲男性中接種，廣州市白雲區疾病預防控制中心主任陸劍雲透露，僅一個月時間，男性 HPV 疫苗接種的詢問量增加了 2 倍多。
與此同時，随着默沙東九價 HPV 疫苗在中國的關鍵專利到期時間是 2025 年，屆時 " 國産替代 " 将會對進口疫苗産生一波猛烈的沖擊。
據 39 深呼吸了解，萬泰生物九價疫苗上市申請已受理，已在海外拿下 18 國準入許可；康樂衛士研發中的十一價疫苗可覆蓋 93% 高危病毒類型。
可隐憂已經浮現。據藥監局披露，目前國内在研的男性 HPV 疫苗多達 17 款，其中 9 款進入臨床三期。" 這個市場看似很大，但可能還沒等到産品上市，價格戰就已經把利潤吃光了。" 某證券醫藥分析師警告。
◎ 目前，國内上市的 HPV 疫苗包括二價、四價和九價，其中目前 9-26 歲的男性隻能接種四價 HPV 疫苗，每針 860 元左右，需接種三針。/ 圖：39 深呼吸
此外，在杭州一高校，一場特殊的疫苗接種正在進行。作爲國家試點，這裏爲全體大一男生免費接種 HPV 疫苗。試點數據顯示，當接種完全免費時，男性接種率可達 78%，但若需自費 300 元以上，接種率驟降至 12%。
這揭示了男性疫苗市場的核心矛盾：政策支持決定市場天花闆。目前全球已有 75 個國家和地區将男性 HPV 疫苗納入免疫規劃，而中國仍停留在專家建議階段。某省級疾控中心負責人透露：" 我們正在做成本效益分析，如果财政全額補貼，每人接種成本約需 800 元。"
黎明前的黑暗：那些倒在賽道的玩家
市場的殘酷性早已顯現。2023 年，一生物企業宣布終止 HPV 疫苗研發，直接損失超 3 億元。其 CEO 在内部信中寫道：" 我們低估了男性市場的教育成本，光是解釋‘爲什麽男生要打宮頸癌疫苗’就耗盡了資源。"
更值得警惕的是信任危機。在某投訴平台，關于 " 男性接種 HPV 疫苗後出現副作用 " 的投訴量半年增長 15 倍，盡管醫學證實這些症狀多爲心理因素導緻。如何建立科學的認知體系，成爲行業共同課題。
就在近日，在北京一高端相親局裏，男士資料卡新增了 "HPV 疫苗接種 " 選項。組織者透露：" 标注已接種的男性，相親成功率提升 40%。" 這個細節或許預示着，男性 HPV 疫苗終将超越醫學範疇，成爲新的社會價值标尺。
但對于疫苗企業來說，真正的考驗才剛剛開始。在女性市場透支、價格戰慘烈、政策不明朗的當下，男性市場究竟是救命稻草，還是另一個需要燒錢教育的無底洞？答案或許藏在張晨的帖子裏——當那條關于男性接種疫苗的分享獲得 10 萬點贊時，市場教育的成本已在無形中被分攤。
這場關乎 3 億男性健康的生意，終究不隻是生意。
（應受訪者要求，文中姓名除專家外均爲化名）
作者｜王慧明
排版｜深深
封面｜銳景視覺
首圖｜123rf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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