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老師,我們家子涵 ......"
最近簡直被這個句式洗腦了,在各大熱門帖子、微博、短視頻的評論區裏,永遠能看到網友們的玩梗。
一群小貓紮堆吃飯的視頻,網友專門圈出來其中一隻沒吃飯的小貓來替它申冤:" 老師,我們家子涵怎麽連飯都不敢吃 "。
看到路邊停放的電瓶車被前後兩輛汽車夾擊,網友也要委屈來一句:" 老師,我家子涵爲啥卡中間?"
舞獅隊裏有單人四腳着地表演小獅幼崽,網友又質問起來:" 老師,我家子涵爲什麽在地上爬?"
這個梗的來源是一張家長微信群裏的截圖,一位 " 子涵媽媽 " 因爲孩子被蚊子咬了一口,發文質問老師。
收到老師的反饋之後還死不松口:" 那爲什麽沒有咬别的小朋友?"" 不是咬你們孩子你肯定不心疼啊 "。
其咄咄逼人讓另一位 " 紫涵媽媽 " 直呼:" 天菩薩喲!"
蚊子大點的事在 " 子涵媽媽 " 的眼裏比天都大,不由分說一頓暴擊,不敢想象老師攤上這樣锱铢必較的家長該有多頭疼。
截圖曝光後," 子涵媽媽 " 徹底火了。
網友人均變身子涵媽媽,萬物皆可 " 老師,我們家子涵 ......"
不想學的專業," 老師,以後這個專業我們子涵就不讀了。"
不想做的工作," 老師,以後這種活動我們家子涵就不參與了。"
愛豆遲遲不現身," 老師,我們家子涵人呢?"
子涵文學,輕松稱霸互聯網。
梗流行起來,但其中的嚴肅讨論也在無形之中被消解了。
" 子涵媽媽 " 的存在并不罕見,或者說,她正是因爲足夠典型,才能引發這麽大規模的玩梗。
這樣的特質,正是當下許多父母共有的畫像——
他們敏感、過激、對孩子事無巨細、對外界重拳出擊 ......
當父母掉入名爲「過度教養」的漩渦,無人過問子涵真正在想什麽。
過激的父母
之前有一位媽媽發表的帖子爆紅,主旨是狀告學校旁邊的小賣部。
她自從給孩子零花錢之後,便在孩子書包裏發現各種五顔六色的零食,而孩子沉迷這些沒營養的小零食,回家都不好好吃飯。
經過嚴密排查,媽媽發現貨源是這間小賣部,于是跟店主唇槍舌劍,搬出來中國居民膳食指南,讓店主更換賣的産品,甚至暗示對方," 家長裏有人在市工商局工作 "。
店主纏不過,在店内開設了健康食品專區,兩方的矛盾才告一段落。
諷刺的是,帖子還發在豆瓣「佛系」父母聯合會小組。
這位媽媽有句話說," 遊戲都有防沉迷系統,學校周邊這些地方難道不該約束嗎?"
是啊,孩子沉迷遊戲,就去舉報遊戲公司,孩子沉迷垃圾食品,就去舉報賣垃圾食品的店鋪,這不就是許多當代過激父母的縮影嗎?
管不住孩子,于是将鐵拳揮向全世界。
這些例子我們看的還少嗎?
年初《中國奇譚》火了,立馬收到家長的反饋:" 絕對的童年陰影 "" 有什麽教育意義?"
再往前,《菲夢少女 2》被家長一紙告到湖南省廣播電視局,因爲 " 不應該提倡把頭發染成五顔六色,穿得花裏胡哨的還在舞台上表演換裝 "。
即便廣播電視局解釋說頭發顔色是爲了 " 提高角色辨識度 ",并且沒有内容導向方面的問題,但動畫依然被停播整改。
還有家長因爲孩子在偷偷看言情類、盜墓類的小說,跑到書店跟店員發癫:" 這種書,這種‘毒品’,再賣給我的孩子,我這條老命跟你們拼了!"
一邊砸店一邊怒吼:" 我不怕坐牢!我哪天會扔一個火把進來!把你們這些書燒掉!"
從動畫、遊戲、書籍,到學校開展的性教育,過激的父母一一檢閱孩子的世界,然後不由分說将一切都視作洪水猛獸。
他們希望養育孩子的過程是可控的,就像做生物實驗,首先要保證環境無菌,然後孩子就可以按部就班、如同自己想象中那般生長。
這樣控制欲高、過度教養的父母,今年有個被大規模讨論的詞可以概括——直升機父母,他們飛在孩子的上空日日監控,宛若一個直升機一樣。
圖源:《你的孩子不是你的孩子》
這其實是一種神經質的體現,但可怕的是,我們默許父母用神經質折磨自己的孩子。
早在 2009 年,時代周刊就報道了當代父母過度教養的現象。
如今雖然這種教育方式被反複批判,但公衆的視線往往落在父母對公共秩序的破壞性上,而忽視了身處其中的孩子在經曆什麽。
作爲家庭權力結構裏的絕對弱者,孩子是家長過度教養的直接受害者。
當我們嘗試代入孩子的視角,則是另一種恐怖體驗。
嬌慣的孩子
被過度教養長大,是這樣一種體驗?
幾年前有一位留美學生拉黑父母、12 年春節不回家的新聞,讓我們窺見這種家庭的窒息感。
父母從小便規範了他的一切生活細節,從穿衣服,到交朋友,玩愛好,他幾乎沒有半點自主決策的權利。
高中想要住校,遭到父母的堅決反對,後來考上北大,父母便托在北京的大姨去 " 照顧 " 他,暗地裏偷偷聯系他的同學了解情況,即便到了美國,父母依然安排朋友與他聯絡。
" 如果教育的目的是控制孩子,那我父母真的是出類拔萃的模範!他們所有的付出隻是爲了控制 ",接受采訪時,他這樣和記者說。
朱莉 · 裏斯科特 · 海姆斯的《如何讓孩子成年又成人》一書中,對這類父母有類似的描述:
「他們爲自己創造了各種角色,即充當孩子的私人教練,也扮演類似高級經紀人的角色:觀察者、打理者,往往還是中間人。
在孩子與其他成年人的所有交往中,他們作爲第三方深度介入,有時還表現得咄咄逼人。他們從不缺席,要麽親自出場,要麽通過手機遠程參與;他們陰魂不散,充當孩子的眼睛、耳朵,幫他們預測問題,爲他們提供文件、材料,在他們需要提供或回答問題時進行幹預。他們不信任制度和權威,也不相信孩子能解決好自己的問題。簡而言之,他們不相信任何人。」
圖源:《小歡喜》
于是,決意和家庭決裂的他,拉黑了父母的所有聯系方式。
對人生缺乏掌控感,這種過度教養的弊病也在他成長過程中顯現出來。
雖然成績優異,但他總是沉默寡言,對外界的适應性差,一受挫便容易陷入情緒漩渦。人生越來越偏離預期的軌道,這種挫敗感時常折磨着他。
如出一轍的精神危機,也出現在許多同樣被過度教養長大的小孩身上。從當代青少年的高自殺率和抑郁症、焦慮症比例可見一斑。
他們成年前被父母大包大攬,自主欲望被壓制,一旦獲得一點點自由,便是迷茫、虛無、自毀 ......
圖源:《陽光普照》
他們很難真正認知到要爲自己的人生全權負責,因爲早早讓渡出生命的主動權,被迫成爲父母的 " 傑作 ",成爲溫室裏的花朵。
還有許多塌房明星,更是典型。
從吳頂流那句 " 我媽來了,我媽真的來了 ",到蔡頂流打胎新聞爆出靠媽媽處理一切。
我們能看到他們權勢滔天的内裏,依然是一個遇事就逃的巨嬰心态。
過度教養的父母就像在爲孩子排演一出自證預言,因爲過度看重孩子的脆弱性,所以剝奪孩子真實的成長環境,然後孩子們就真的變脆弱了。
然而,這個邏輯卻大有蔓延之勢。
國内有消失的課間十分鍾,爲了避免孩子受傷,幹脆大家都别玩;
國外也有一些小學規定,不允許孩子打雪仗,以防發生任何危險。
家長、學校合謀打造出一個無菌樂園,力求孩子在成年前不接觸到一點細菌。但孩子成年後的世界,無人過問。
好的教育
是成爲一張兜住孩子的網
經濟學家馬賽厄斯 · 德普克和法布裏奇奧 · 齊利博蒂在《愛、金錢和孩子:育兒經濟學》一書中提出——
這種養育方式的流行和高不平等、高教育回報率的社會土壤分不開關系。社會給予的經濟激勵,塑造了父母對待孩子的方式。
正如上世紀 80 年代美國的經濟不平等加劇催生出直升機父母,我們也經曆了一個社會快速變革的時期。教育、文憑,是指向高收入工作、階級躍升的有效路徑。
圖源:《小舍得》
當教育成爲高回報的投資項目,孩子便成爲父母的理财産品。如何養育孩子,事關家庭未來的幸福。
但如今,我們所面臨的社會環境早已改天換地。學業賽道卷翻了天,考研考公高度内卷,畢業生求職難,命運的齒輪轉不轉全看運氣。
當教育不再等同于高回報率,父母能做的,還有什麽呢?
記得之前有個網友發言,戳中許多人的心聲:
「很多人其實不把家當作退路的。低谷時,家人甚至會給予更大的壓力。我看到很多的年輕人站在路中間,就那樣站着哭。身後沒有燈火,身前白霧茫茫。」
對于很多人來說,家庭不是港灣,而是壓力之源。
我想,在當今的社會環境下,重新思考父母該如何教育下一代,是非常必要的。
up 主 @vivi 可愛多 分享了自己養育孩子的經驗。
圖源:@vivi 可愛多
有一天她帶着女兒去水樂園裏玩撈玩具,看到女兒提的水桶越來越沉,她本能地想告訴孩子如何把水濾掉,像所有護崽心切的家長一樣," 忍不住撲上去告訴她正确方法 "。
但還沒來得及上手幫,就看到女兒用不大的力氣先将水桶裏的東西全部倒光,在将玩具一一撿回來,全程不急不鬧,也沒有哭着喊媽媽。這麽一件小事,卻再讓 @vivi 可愛多 反思良多。
其實小孩是有非常多可能去發展自主性的,隻要家長願意将主動權歸還到孩子手裏。
圖源:@vivi 可愛多
孩子的成長并非由父母澆灌而成,他們具有天然的反脆弱性。
就像是人體的免疫系統,在遭遇了外界的刺激之後,尋求應對的方法,建立戰勝挫折的自信。适度的困難和挑戰,才有利于孩子生成一個更爲強壯的自我。
奉行過度教養的權威型父母,有的說着 " 在家裏教育不好的小孩會被社會教育 ",從而一味打壓;
有的高喊 " 我會爲孩子鏟除一切阻礙 ",将孩子溺愛成爸寶媽寶。
這兩者看似南轅北轍,其實殊途同歸。
好的家庭教育,應該成爲一張兜住孩子的網。
面對困難,盡管挑戰,外面的世界父母無法改變,但在這個小家庭裏,孩子永遠能找到情感支持。
圖源:@vivi 可愛多
我們活在一個日益高壓的時代,未來小孩将要遭遇怎樣的挑戰,沒有人知道。所有社會标準下的成功标簽,都可能在一夜之間化爲虛有。
唯有堅韌的自我、獨立的人格,才能幫助他們在飓風襲來之時,能高高飛起,也能穩穩落地。
監制:視覺志
編輯:塔卡西
策劃:視覺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