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丨阿蒙
新年伊始，當所有人都在慶幸颠沛流離的 2022 年結束得還算平淡時，部分日本動畫愛好者們卻沒有得到一個心滿意足的年末。因為本該于五天前播出的《異世界舅舅》最終話，目前什麼時候能與觀衆見面，還是一個未知數。
上周，電視動畫《異世界舅舅》宣布将延期播放原先預定 12 月 29 日播出的第 13 集，當日将重播第 12 集，而這已經是本作第三次延期了，好好一個季度番劇硬是拖成了年番。
目前動畫的劇情剛好卡在一個即将迎來最終結局的關鍵節點上，這也讓尚未知道何時能等到最終話的觀衆們更加焦慮。
動畫延期的原因隻需要一句話就能解釋：中國國内目前新冠疫情的情況，導緻動畫在中國找的外包團隊制作推遲。
對于外國觀衆來說，這個緣由聽起來可能會有些荒謬，畢竟新冠至今已經爆發三年有餘了，而且難道你堂堂日本動畫，居然還要看中國外包的臉色？
《異世界舅舅》ED 中出現的中國名字
如果我們再往前面翻翻，就會發現這并不是個例。
12 月 25 日，電視動畫《百萬噸級武藏 第二季》也曾發布公告稱，原定于 2023 年 1 月 6 日播出的第 24 集及其以後的集數都将延期到 2 月 3 日播出。
《百萬噸級武藏 第二季》
制作組同時表示："由于中國新冠疫情原因，導緻中國的外包公司影像制作工作日程延遲，且疫情目前仍未知何時塵埃落定，今後将把制作工作的一部分轉移到日本國内，盡全力減少中國大陸新冠疫情的影響。"
在《電鋸人》第一季最終話放出之前，國内以及海外也一直有傳聞稱：由于中國的疫情現狀，外包團隊的工期完全爆炸了，因此最後一話很有可能無法準時上線。
微博也傳出了相應的聊天截圖顯示，《電鋸人》動畫疑似在尋找新的外包團隊完成 3000 張動仕（在原畫基礎上進行描線、上色）工作，并開出了兩倍的高價。
盡管這些流言一直并未被證實，而最終《電鋸人》最終話也按時與觀衆們見了面，但片尾長長一大串來自中國天南地北的外包工作室名字，反而印證了他們臨時尋找多個中國工作室趕工期的傳聞。
實際上，如果你在觀看日本動畫作品時有耐心地看完片尾制作人員名單，那麼你就能輕易地發現其中早已充斥着大量來自中國的地名以及人名。
首當其沖，反複出現的兩個字就是：無錫。
我們早已知曉日本動畫公司會把一些簡單的工作外包出去，但最近的疫情沖擊，是我們乃至全球的日本動畫愛好者第一次如此切身地體會到，中國的某座小城市居然已經如此深切地影響到這個早已成熟的日本知名産業鍊。
受到疫情影響的不僅僅是位于中國的外包工作室，連續十年持續攀升的日本動畫産業市場規模，在 2019 年後迎來了首次下跌，盡管今年有所回升卻依然沒有到疫情前的水準。
而在日本動畫協會發布的最新刊《動畫産業報告 2022》中可以很清晰地看出，2021 年日本動畫産業市場增長率顯著大于業界收入增長率，業界市場則僅包含直接參與動畫投資或制作的公司，二者的差值直接說明了業界能賺到的錢越來越少了，由此直接導緻的就是動畫制作預算的縮減。
圖源：名作之壁吧
與此同時，因為疫情帶來的制作與上映周期增長、辦公形式改變、年輕動畫師人手不足等，與日本業界對于數碼制作需求的 " 内卷 "，一齊讓日本單部動畫的成本進一步增長。
預算少了、成本卻越來越高了，再加上 " 制作委員會 " 模式讓出資人話語權無限放大，此時擺在大部分動畫公司眼前最簡單的道路就隻剩下了一條——外包。當下，日本動畫産業早已離不開日本乃至全球的外包小工作室。
日本調研公司帝國數據庫（TDB）今年八月發布調查報告顯示，在 309 家動畫制作公司中，有 70 家（22.7%）公司通過外包等方式與其他國家或地區的公司進行合作，其中與中國大陸交易的公司最多，為 33 家（47.1%）。
在日本動畫産業外包需求日益膨脹的同時，國内的外包動畫制作産業也在逐漸回穩中。
事實上，國内的動畫外包産業其實經曆過比現在更加輝煌與龐大的時期，早在上世紀 80 年代末期，國内就出現了如 " 翡翠動畫 " 這樣能夠承接迪士尼、華納動畫的外包公司，參與制作了《獅子王》、《花木蘭》、《人猿泰山》、《蝙蝠俠》等數千部動畫。
圖源見水印
但也正是這些專門為他人制作半成品動畫的公司的飛速成長，使得國内原創動畫人才逐漸流失，導緻國内動畫産業飛速萎縮。并且随着國内人力資源成本的上漲，廉價且初級的動畫外包産業在國内進一步縮水，最終成了目前僅僅服務日本動畫産業的高端加工領域。
國内動畫産業規模與加工類型的遷移，也體現在地區上。最早的外包動畫公司多是外資支持的，因此也都集中在中國廣州，而自 2008 年無錫建成全國最大的動漫産業基地之後，現在國内的動畫外包公司則紛紛集中到了無錫。
圖源水印
據《每日經濟新聞》調查顯示，無錫全市服務外包企業 1383 家 , 從業人員超過 16 萬人，但企業平均員工卻不足 150 人。這樣的小型動畫公司在疫情長久而多變的沖擊之下，自然顯得弱小而易碎。
早在 2020 年年初第一批疫情風波之中，《Re：從零開始的異世界生活》與《某科學的超電磁炮 T》的無錫動畫外包團隊就因為疫情倒下過一次，使得這兩部動畫均被迫延期播出。
日推網友吐槽：九成以上的動畫靠海外
知乎答主 " 鵬鵬 " 曾于疫情中的 2021 年在無錫某動畫外包公司工作過一年，從沒有任何經驗到上市後接活畫 " 卡（動畫中的鏡頭計數單位）"，他持續練習了三個月的時間。
三個月之後，他拿到的第一份工資單為一張卡 5 元，沒有任何的底薪保險。最開始他一個月隻拿幾百塊，後來才能到一兩千，" 我們自嘲自己就像流水線擰螺絲工人。"
圖源：鵬鵬
就這樣到了 2022 年 4 月與 7 月，他在無錫度過了兩次因為疫情的隔離生活，每次持續一到兩周，隻能在小區裡活動與做核酸。就是在這樣的情況下，他參與了《夏日重現》的動畫制作。
《夏日重現》ED
今年 9 月，在熬過了兩次隔離之後，公司老闆找到鵬鵬，認為鵬鵬目前的水平無法完成很多複雜的動畫，并且作畫速度太慢，每次能畫的數量太少，讓他主動考慮辭職。鵬鵬思來想去，也覺得自己難堪大用，就此離開了傷心的無錫。
類似的故事在無錫講述了太多次，實際上，許多來到無錫外包動畫公司的動畫人，都隻是把這裡當成了暫時的落腳點。
目前國内原創動畫行業的人才需求非常高，大多數都要求有經驗的人才，剛剛畢業的大學生們要想進入這些正規、大型動畫公司，就必須先去無錫的外包公司給自己的履曆 " 鍍金 "。
但這些外包公司雖然能免費給新人提供練習與培訓的機會，卻很少會給培訓時期以及之後的底薪，而即使是培訓完成之後，新人們在無錫能接到的工作大多也隻是非常簡單的 " 中割（在兩張原畫間添加中間幀）" 環節。
視頻源 YTB：DokiDokiWrawing
僅僅從 " 中割 " 工作得到的成長，讓這些有了一兩年工作的 " 畫師 " 依舊無法勝任原創動畫工作，而持續偏低的收入也讓他們不得不考慮轉行。
但必須要面對的事實是，這已經是無經驗動畫從業者的最優選了。
不過大量新鮮高校人才的注入，也讓國内的外包口碑在日本動畫産業中逐漸轉好，并靠着價格優勢成功在去年超越了韓國，成為日本許多動畫公司的最優選。
而在此之外，真正讓日本更多動畫人關注到國内外包團隊的，依舊是國内優秀原創動畫作品的産出。
不知道有多少人還記得，初見時以超高質量在論壇引起渲染大波的《大王饒命》OP 動畫。
《大王饒命》OP（動畫正片很爛）
《電鋸人》的監督中山龍與主演出中園真登，就是看到這個 OP 才找來了它的制作組大火鳥團隊，完成了《電鋸人》大受好評的第五集 ED。
《電鋸人》第五集 ED
可為什麼，現在我們提起 " 外包 " 第一反應卻依然是 " 劣質 "？
因為就算不提制作組的功底，外包這兩個字本身就意味着不可避免的缺陷。首先就是信息傳遞中的缺失，發包公司與接包公司之間的信息傳遞必然會失真，而越多層級的外包就會造成越大的信息誤差。
其次是管理與違約的風險，由于動畫制作組無法完全且貼切地對外包公司進行管理，就會導緻非常多違約行為都沒辦法被及時制止，2013 年時也曾鬧出無錫外包動畫公司外洩《革命機》畫面事件。
最後便是我們開頭提到的，突發事件。在疫情的影響下，動畫制作的周期與質量波動都會被人員身體狀況影響無限量放大。
而像此次國内人員大規模确診的情況，對日本動畫造成的影響一定不會隻體現在這些已經播出的番劇上。
《石之海》ED
因為 " 作畫崩壞 " 被噴上日推熱搜，卻也被稱為 " 日本動畫‘最後的防洪提’ " 的動畫演出家佐佐木純人，其專職就是為了給外包工期爆炸的動畫作品救火，可就連他也不得不失落地預測：中國負責動仕的人全都（因為新冠）動不了了，日本的一月新番很有可能要持續走低了。
或許在國内動畫觀衆甚至是從業者都沒有感知到的時刻，中國乃至隻是無錫一個小城的縮影已經能夠影響到日本動畫某段時間的整體進度，這大概是個值得欣喜的表現。
相比起日本網友會焦慮 " 日本動畫産業是不是沒有中國就不行了 "，我們應該能感到慶幸，相比起最近讓人大失所望的幾部原創動畫，這至少是中國動畫行業近期聽起來最值得驕傲的好消息了。
資料參考：
《日本動畫制作外包的風險分析》 翁子靈
《淺談互聯網語境下的動畫加工服務業》林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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