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麼說,我是有這樣一個朋友。
我有一個朋友,他的名字叫老王。首先,老王并不住在我家隔壁。其次,關于他曾經有沒有把我當朋友,以及現在還把不把我當朋友,我至今都還沒想明白。
當然,這些都是後話。現在,我有個關于老王的故事,想要和你分享。
在被夾到社會上前,大多數年輕人會先被運到夾娃娃機,和一群同齡人分享長達數年朝夕相伴的時光。其中,有些人因為在相同 " 網格 " 離得比較近,所以就被稱為舍友,比起在同一個夾娃娃機但距離稍遠的人,舍友們的感情往往會更熟絡。
也許在畢業後的許多年,這些被稱為 " 舍友 " 的人還會帶着儀式感聚到一起,挺着發福的肚腩,端着價格還行的酒,在觥籌交錯間,回味不甚光彩的青春……
但那隻是也許——可惜的是,沒有一種規則注明 " 舍友一定是朋友 "。
現實不是模拟經營遊戲,沒人能反複刷新初始角色,龐大的随機系統決定好了所有。有些人會在朝夕相伴中成為知交,共同面對夾娃娃機外的疾風驟雨,但有些人的運氣,就沒有前者那麼好了。
在我看來,我們宿舍的運氣都不怎麼好。
每所大學裡,都随機刷新出各式各樣的人,但這些人大緻上都可以被貼上幾個标簽區分,最通用的标簽是關于 " 社交 " 的選擇。
有些人擅長社交,在夾娃娃機裡完成了對未來生活的初級模拟,有些人則不擅長社交,隻是在這台機器裡享受着最後一點兒學生身份限時限量的自由。
老王顯然屬于後者。
這點從他第一次在全班人面前亮相,就很讓人一覽無餘。
而那也是我第一次和最後一次,在大學校園裡看到完全放開的老王。
在剛被運到夾娃娃機裡時,所有人都得被擺放得整整齊齊,你來自哪裡,喜歡什麼讨厭什麼都不重要。規則注明,你得和所有人一樣,你們得穿上一樣的衣服,套上一樣的褲子,踩着一樣的鞋,在烈日下擺出一樣的姿勢,磨平為期一周的棱角。
但就像所有宣傳都會告訴你的 " 先苦後甜 " 一樣,在這場訓練即将結束時,一小部分人會擁有在同學面前表演才藝的機會。這和兒時在親戚面前表演還不一樣,如果你确實會點什麼無需條件就能立即施展的招式,這場表演會成為你大學生活不錯的開場。
但有時候,起哄也會讓一些本來挺内向的人獲得這種機會。在幾個舍友的起哄下,老王做了一件可能是他大學未來幾年最 " 出格 " 的事——他走到全班人的面前,熱情四射地唱了一段所有人都聽不懂的鬼畜歌曲。
我想現在也有很多人不知道 " 鬼畜 "
那一天,在老王面前圍坐成方陣的同學裡,有人不知道鬼畜是什麼,有人知道鬼畜是什麼,但沒想過有人會表演,還有人可能有幸見過真人演唱鬼畜歌曲,但仍然不知道老王在唱什麼。
總之,事情就是這樣,在那個軍訓即将結束的下午,老王面對着所有人,唱了一首沒人能聽懂的鬼畜歌曲,除了稀稀拉拉的掌聲和為數更多的疑惑,沒能赢到些别的什麼。
再然後,我們共同的大學生活就開始了。
和一位後來成為校學生會主席的舍友相比,老王的職級從大一固定到了畢業。由于沒人想當那個吃力不讨好,很可能得管理宿舍衛生的宿舍長,于是老王就成了宿舍長。
再然後,他确實吃力不讨好地管理了三年宿舍衛生。
關于老王大學生活的記憶,除了這場過于獨特的亮相,以及往後常常打掃宿舍衛生的背影,我确實想不起更多。
在我的記憶裡,老王沒有逃過一次課,經常給人分享作業,還時常幫人帶飯。
他的椅子是大一分配到很破的一把,往後也沒有自己更換;他的床頭永遠放着本渡邊淳一的《男人這東西》,但我從沒見他打開;即使常被模拟仕途更順利的舍友陰陽怪氣,他也從沒生過氣;至于戀愛什麼的,自然更是和幾乎沒有社交活動的老王無緣。
但很多人不知道的是,老王還有着另一種生活,他是 B 站遊戲區的 UP 主。
或者以現在的時态說,他曾經是。
老王非常喜歡遊戲。
在他的高中時代,一直關注着大批優酷遊戲播客,他對舍長駕到、黑桐谷歌和逍遙小楓這些早期播客的名字如數家珍,也熟悉不少市面上的熱門遊戲。
因為我高中也是個買不起電腦的早期 " 雲玩家 ",所以和他偶爾還能聊上幾句。那時,他還會給我安利一些他喜歡的遊戲。
我還記得,老王最喜歡的遊戲是 " 騎砍 ",他會在上下課的路上偶然聊到興起,突然做出角色持劍欲劈的動作,嘴裡還會喊幾句沒人能聽懂的台詞。
而那時候的我呢,隻是個常打 " 爐石 ",偶爾在星露谷種田的邊緣玩家,沒他那麼資深,所以有時确實也聊不到一起。
但我們入學的那年,有款幾乎所有玩家都知道的遊戲發售——《巫師 3:狂獵》。
那段時間,遊戲群裡永遠有昆特牌的表情包流傳,每個玩家都在讨論 " 巫師 3"。即使我的便宜筆記本根本跑不動這款對配置有基礎要求的遊戲,但連我這樣的邊緣玩家都知道,有人會放着妻女不管打昆特牌,而遇神殺神的傑洛特遇高坡即死。
連我都知道,老王肯定更知道。
大一那年,老王一直用他那配置也不行的電腦跑 " 巫師 3",根據我當年的目測,他的畫面甚至沒有二十幀——不,應該說是肯定沒有二十幀。
而我是那種如果配置跟不上,就無所謂玩不玩的邊緣玩家,所以一直無法理解老王這樣的玩家,為什麼能夠在這種極端情況玩下去。
有次老王去食堂買飯,畫面停留在一間酒館,我看着他的屏幕,喧鬧的酒館幾乎完全以 PPT 的形式慢速播放。
但有時我更不理解的是,老王卻好像真的在那間七八幀的酒館裡。他會戴着耳機,和史凱利格的水手、尼弗迦德的紳士以及諾維格瑞的城管待在一起,在酒館的嘈雜聲裡完成作業。
以他的說法—— " 這是在享受氛圍。"
這種我看着都感到折磨,但老王卻能堅持下去的 " 享受 ",終于在大二結束了。那年,老王大概是打了整個假期的零工,為自己賺到了一台配置不錯的電腦主機。
這也是他 UP 主生涯的開始。
在可以錄制視頻後,老王很快開始錄制并上傳自己的遊戲視頻,最愛的 " 騎砍 " 和 " 巫師 3" 必不可少,還做些像 " 命運之手 " 以及大量類似 COD 的遊戲實況,就連和隔壁宿舍同學開黑一把《王者榮耀》,也能被他做成視頻解說。
那時候我會想,老王會不會暴得大名,突然抽中叫做流量的彩票火起來,成為一個全職的遊戲區 UP 主。
老王雖然從來沒有說過類似的話,但看他努力錄制更高幀率和更清晰的視頻,我想他心底應該這樣想過。
誰沒想過呢?
老王并不選擇熱門遊戲做實況
但可惜又理所當然的是,老王的視頻一沒有漂亮的剪輯,二沒有細緻到 " 全收藏 " 的内容,三沒有優質的文案支撐,隻是一個人對着屏幕絮絮叨叨。因此,老王的視頻數據大都停在一百播放左右。
事實上,就連這些播放,也有可能是他和網友抱團的成果。
在開始錄制遊戲實況後,老王加入了某個大意是 "B 站底層小 UP 互助 " 的 QQ 群,互相觀看彼此的視頻,順帶着 " 一鍵三連 ",也在群裡結交玩遊戲的人。
就這樣,老王一直持續着這樣的循環,周一到周五的晚上,他會打遊戲再錄實況,而在周末,他會回家給視頻配音再進行上傳。
就這樣,老王的遊戲 UP 主生涯一直持續到機械臂運作起來,所有娃娃都被夾出去。
在畢業後,我也不會經常想起老王,偶爾有次想起來,就打開他的 B 站空間,發現他的頭像變成了空白,ID 欄則顯示着 " 賬号已注銷 "。
已注銷賬号的個人空間
我打開 QQ,想要以 " 聊過幾句的舍友 " 身份,問問老王的近況,卻發現他已經把我删除。
這點我并不驚訝,有時候,當我想告别一段過去時,也會自顧自帶着點儀式感,删除掉一些并不算聊得來,也确實很久沒聯系的号碼。
有些人就是會這樣做,這沒什麼道理,但也還算合理。
現在,多年過去,在成為一個數百小時的昆特牌玩家,還陰差陽錯成為一名遊戲編輯後,我終于擺脫了硬件的束縛,計劃着在已經讀完原著《獵魔人》後,真正開始一場屬于自己的 " 獵魔人 " 扮演旅程。
再後來,因為和多年前追求高幀率相同的理由,再加上 CDPR 那邊連番的跳票,直到 2022 年末尾的 " 次世代版 " 正式推出,我才終于 " 踏入 "《巫師 3:狂獵》的世界。
來自海天工作室的超一流中文配音,整合大量畫質 Mod 後細節更清晰的畫質,不斷優化的光追系統,再加上那個毫不過時的尋女故事……
當一切真正呈現在我的眼前,我終于開始理解當年的老王。他為什麼會頂着那樣的幀率也要玩這款遊戲,他又為什麼會把屏幕停留在人聲鼎沸的酒館,把那些聲音當作自己現實生活的輕音樂。
再然後,我發現了一個很多老玩家都知道的 " 秘密 "。
當傑洛特找到他的朋友丹德裡恩,任務中突然出現不少丹德裡恩的第一人稱叙述,這時我發現,整個《巫師 3:狂獵》其實都來自丹德裡恩,是這位傳奇吟遊詩人為自己摯友傑洛特寫的一本自傳體小說。
所有的角色乃至于怪物介紹,都來自這位身兼多重身份,卻以吟遊詩人最為著名的大師。而 " 我們 " 所做出的選擇,也許都隻是丹德裡恩用想象力,基于 " 兩害相權 ",為自己摯友故事提供的另一種可能。
同樣,在昆特牌 IP 下的第一部衍生遊戲《巫師之昆特牌:王權的隕落》裡,創作者也強調着 " 故事 " 的屬性。
" 這故事說來話長,我的摯友獵魔人傑洛特 " 這是 " 巫師 3" 開場。
" 啊,這麼說,是有一位女王 " 這是 " 王權的隕落 " 開場。
所以,沒什麼原因的,我突然就想起了我不算久遠的大學時,舍友老王的故事。
那個曾經和我分享一間宿舍,分享相同愛好,但最終沒能成為 " 朋友 " 的老王。
一個在大一軍訓時唱 " 鬼畜 " 的陌生人老王,一個從不翹課,主動打掃衛生的宿舍長老王,一個做了三年 UP 主,最後數據停在 107 粉絲,484 獲贊的遊戲區底層 UP 主老王。
此時此刻,當我沉浸在 " 次世代版 " 的《巫師 3:狂獵》裡,當我騎着蘿蔔走過北方王國,當我推開諾維格瑞酒館的大門……我知道,我有個叫做老王的舍友曾經來過這裡,他曾經努力向一些人推薦這款遊戲。
這份邀請在時間裡漂流了八年,直到如今,他曾經還算聊得來的舍友,終于接住了這份邀請。
有時我會疑惑,在注銷自己 UP 主賬号後,已經步入社會多年的老王,還會懷着當年對遊戲的熱愛嗎?
我想他可能會抽出時間玩,畢竟他曾經那麼熱愛這款遊戲。
而我關于老王的記憶,在這裡就結束了。
我不知道你有沒有這樣的朋友。
或者說,有沒有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