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待四年,《涉過憤怒的海》終于上映。
這是曹保平導演灼心系列的第三部。
黃渤和周迅同台飙戲的預告,讓無數觀衆期待值拉滿。
還未上映前,已經有 12 萬人在豆瓣平台上标注了 " 想看 "。
《涉過憤怒的海》仍然帶有鮮明的曹保平特色:
懸疑犯罪題材,大尺度,生猛的現實主義,故事直指人性深處。
爲什麽會拍這樣一部電影?又如何看待故事的設置和其中演員的表演?
本期明星談心社邀請到導演曹保平,和他聊了聊這次的作品。
以下是他的自述。
很多人都問過我,爲什麽老在拍懸疑犯罪題材。
我覺得好的東西,無論是小說,戲劇還是電影,不一定都是輕松、快樂、溫暖、明亮的。
真正對我們人生有幫助的,其實是人性中比較複雜的東西。
美好的東西當然有很多,我們每天都能看到、享受到很多美好,但我們也可以讓觀衆看到一些更複雜的東西。
我不會執着于要拍一部反映特定問題的電影,而是開拓有意思的内容,無論是一部小說、一個事件、一個社會報道、還是一個深度報告。
決定拍《涉過憤怒的海》也是這樣。
這部電影的原著小說和我之前拍的犯罪懸疑題材比較貼切,叙事和框架也比較完整。
故事的主調,是在講一個父親爲女兒複仇。
這個父親亦正亦邪,又頹又失敗,小說裏一開場就在賭場上被人裝到套裏狠狠打了一頓。
它的副調,其實是在一個複仇的過程中對自我重新認識的過程。
但是,在父親老金複仇的動機上,是不是具有強烈的社會意義,或個人表達上的意義呢?我一直在想這個問題。
後來我和《狗十三》的編劇焦華靜,以及我工作室裏的編劇武皮皮,一起開會讨論。
我們慢慢捕捉到了父親老金和女兒金麗娜這層關系在叙事上的驅動作用,想要在這個方向上尋找到更有社會表達的東西。
我們都逐漸發現,可以把《狗十三》裏原生家庭話題放到《涉過憤怒的海》,因爲它可以從另外一個角度合理解釋老金去複仇的動機和邏輯。
比如,老金覺得,我出去掙錢養家,把打魚的錢都來送女兒去日本留學,我把命豁出去爲女兒複仇,如果這都不是愛,那什麽叫愛呢?
但對于金麗娜而言,她對于愛的定義不是這樣的。
她對于愛的定義更多是精神上、情緒上的,兩個人的内心上是不是能夠連接在一起。
如果她在成長過程中接收不到來自父親給予的愛的話,她怎麽可能去愛他呢?
在生活中也是這樣,很多子女對于父母的愛,某種意義上是出于倫理概念上的愛,而不是出于内心情感上的連接。
但我們會自我欺騙和自我洗腦,會被某些概念綁架,天然地認爲就是 " 愛 " 了。
其實不是這樣。
所以這兩個人從一開始就是錯位的。
對于老金來說,某種意義上痛苦的不是失去女兒本身,而是傷害到自己。
所以他覺得爲女兒複仇這件事,比見女兒最後一面還要重要。
在老金的潛意識和第一動機裏,男人第一時間應該幹的事兒,是先去把強奸我女兒的家夥給幹掉。
對比原著小說和這部電影就知道,這部電影有非常大的篇幅是我們重新建立起來的。
電影中是母親景岚一直在和老金對抗,小說裏是父親,這是一個核心調整。
周迅在以前是沒有景岚這樣類似的母親角色的。
她有點空白,一開始我去找她聊,問她願不願意嘗試一下,她蠻願意挑戰。
這是《李米的猜想》之後再次和周迅合作,我覺得她更成熟了。
但她依然很執着,還有着在表演上那種義無反顧的那種東西。
有生命力的表演,首先得有一個有生命力的複雜的文本。
如果文本蒼白簡單,再好的表演都是冗餘浪費。
我不太知道其他電影裏的文本是怎樣的,但在我的電影文本裏,人物底層的邏輯以及每一層的因果關系,讓演員表演的不止是說着的台詞,表演的邊界可能貫穿整部戲的前後。
如果文本有足夠的生命力和複雜性,那麽剩下的就是表演的問題,演員對人物理解的豐富性和複雜性也會更強。
複雜的文本會給好的表演一個基礎,好的表演就是你能把所有的東西全部呈現出來。
因爲演員要具象化,要理解其中的複雜性、多義性,需要演員通過具體的表演技術來呈現。
比如,演員對肌肉的控制,對自己的表情的熟悉程度,對微表情的掌控力等等。
我們有很多在情感上非常痛徹的戲。
例如,電影裏的老金在最後連女兒的墓都找不到,像一個孤魂野鬼一樣在墓地裏跑來跑去。
一個父親爲女兒複仇,願意豁出自己的生命,結果都不知道女兒葬在哪裏,這是一個多麽悲慘的經曆。
這個經曆對于他來說,從一開始的不相信,到中間的彷徨迷離和猶疑,再到最後的五雷轟頂,這是一個大徹大悟的過程。
演員可以通過一些技術手段去解決這個問題,但是真的痛到心裏的呈現,還是隻是單純外化的呈現,這裏面還是有很大的區别的。
所以黃渤在這一點上就很難得。
他最後幾場戲讓我很感動,包括他墓地那一場戲,最後上面所有的東西的時候。
那種情緒感染力很直接。
從犯罪到原生家庭,這樣的方向調整肯定會帶來故事架構、人物關系、情節上的整合和創造,整個故事完全到達了另一個方向。
原生家庭帶來的傷害是一個普遍存在,以及經常被逃避和漠視的問題。
我們在一部作品裏去傳導出去,是有很大社會意義的。
電影裏的女兒金麗娜,她從小得不到愛,她的邊緣障礙人格也讓她無休止索求愛、渴望愛。
有一句話形容得很貼切,這樣對愛的索求,其實是把手伸進肚臍裏去抓。
所以她會不斷地去驗證這是不是愛,這樣導緻每一段情感都是悲劇的結局,因爲沒有人能受得了這樣的索求。
那麽,如何從原生家庭的傷害裏走出來?
我覺得可能誰都無法保證,這一生是不是能夠走出來。
你所受的傷害在塑造你的性格、爲人處世的方式、你對社會的認知,甚至會一點點改變你的一生。
長大後,你可以擺脫了原生家庭,你變成了一個獨立的個體,可以對自己負責了,但這種傷害已經進入了你的身體、你的骨髓裏,它在潛意識裏一直在傷害你。
它塑造了你,你沒辦法把這些傷害剔除出去,它和你長在了一起。
很多人會選擇從此回避這些傷害,心想小時候那些事情反正已經不存在了,于是選擇遺忘掉它。
随着孩子長大,父母和孩子之間的位置關系是會颠倒的。
在你很小的時候,你會被父母的威權控制,當你到了一定的年齡後,随着他們老去,這個事情會翻轉過來,你變成了威權的那一方。
但是,颠倒過來不代表原生家庭的傷害就不存在了,我們隻是暫時把它遺忘掉,選擇不去面對它,假裝那些事不存在。
親子重新相處,但如果相處得不好,那個傷疤會迅速地反噬回來,然後成倍變成更大的傷害,這是我親眼目睹過的。
這是一個很可怕的現象。
最好的方式是什麽?就是面對它,早早地面對它,早早地攤開來。
我覺得現在會好很多,因爲現在社會足夠透明和開放,尤其是全球化以後。
我們可能會接觸到更多不同的社會環境,以及不同的族群,不同代際之間的交往方式等,你會知道多種多樣的愛的方式。
比如現在年輕一些的父母,他們和孩子之間的交流方式已經比上一輩的父母好了很多,他們會把愛說出口。
和父母敞開來聊,大家都意識到問題。
比回避要好非常非常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