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郭寶昌)
郭寶昌是我國第四代導演的代表人物之一,執導了《神女峰的迷霧》《春蘭秋菊》《聯手偵探》《淮陰侯韓信》等衆多影視劇。
2001 年,郭寶昌編劇、執導的 40 集近代傳奇劇《大宅門》在央視一套黃金時段熱播,創下了 17.74% 的逆天收視奇迹。
郭寶昌人生坎坷滄桑,比電視劇還傳奇,眼淚、心痛、糾結伴随着他的大半生。
如今 83 歲的他隻見過親生母親一次面。他愛養母,卻傷透了養母的心,養母到死也不原諒他 ……
(《大宅門》海報)
電視劇《大宅門》是幾代人的共同回憶,當年熱播時萬人空巷,豆瓣給出了 9.3 分的罕見高分。
《大宅門》是郭寶昌根據自己的家族故事創作的,創作過程曆時 40 年。他上高中二年級時開始寫小說《大宅門》,後被養母一把火燒了。
在北京電影學院導演系讀書時,郭寶昌第二次創作《大宅門》。1964 年,郭寶昌因爲出身被打成了 " 反革命 ",相關人員勒令他交出手稿,說他是爲反動資本家樹碑立傳。
1970 年,郭寶昌被遣送到張家口幹校勞動,第三次創作《大宅門》。期間他被批鬥,被逼寫檢查,一旦被查出《大宅門》手稿,那就是罪上加罪。
于是一個漆黑的冬夜,郭寶昌偷偷跑到幹校外面,一把火将手稿燒了。看着自己的心血在火光中化爲灰燼,郭寶昌坐在冰涼的積雪上失聲痛哭。
(郭寶昌在《大宅門》劇組)
1995 年春節過後,郭寶昌第 4 次創作《大宅門》。此時他已是家喻戶曉的著名導演,直接将《大宅門》創作成電視劇本。
他将自己關在房間裏,每天早晨 7 點起床創作,夜裏 12 點睡覺。他不見任何人,冰箱裏裝滿了各種食物,每天燒一大壺開水泡着吃。
他一直在房間裏寫了 4 個半月,創作出 52 集電視劇劇本《大宅門》(拍攝時壓縮成 40 集)。
寫完最後一個字時,一縷陽光透過窗戶,照着郭寶昌疲憊的面容和紅腫的雙眼。
(郭寶昌)
他突然感覺右肋下面一陣劇痛,郭寶昌用手輕揉,哪知疼痛更厲害了,額上沁出冷汗。
郭寶昌癱在床上,疼得在床上翻滾,他以爲自己要死了,掙紮着給他常年包車的一位徐姓司機打電話。
徐師傅匆匆趕過來,一見郭寶昌吓壞了。他對郭寶昌說:郭導,你這個樣子我怕負不起責任,必須叫人來。
于是徐師傅打電話叫來了郭寶昌的兩個遠房親戚,大家一起将他送往醫院。原來郭寶昌因常年勞累引發肝區疼痛,幸虧送醫及時,否則後果不堪設想。
郭寶昌在接受采訪時說:創作劇本《大宅門》,我又将自己的人生過了一遍,4 個多月的創作過程中,眼淚、心痛、糾結、悲傷一直伴随着我,我經常哭得不能自已 ……
郭寶昌原名李保常,1940 年出生于北京,他家的姓氏複雜程度,堪稱世界之最。
郭寶昌兩歲時,父親連餓帶凍死于街頭,母親崔氏養不活 3 個兒女(郭寶昌上面有一個哥哥,一個姐姐),便以 80 塊大洋将郭寶昌賣給了河北沙城火車站站長吳家,于是郭寶昌跟養父改姓吳。
郭寶昌的三姨覺得 80 塊大洋太便宜了,便與丈夫借了 80 塊大洋将郭寶昌贖回來了。随後,他們以 200 塊大洋,将郭寶昌賣給了京城大戶同仁堂的樂家,郭寶昌的三姨和姨夫從中掙了 120 塊大洋。
(樂鏡宇(1872 年 -1954 年)郭寶昌的養父)
郭寶昌的養父姓樂,養母姓郭,叫郭榕。郭寶昌随養母姓郭,而不随養父樂鏡宇姓樂,這是爲何?
原來郭榕是河北人,10 歲時被賣到樂家,當抱狗的丫頭。她 26 歲時嫁給了 70 多歲的樂老爺,樂老爺已沒有了生育能力。
郭榕想老來有個依靠,便以娘家買子爲由,讓郭寶昌跟着郭榕的母親生活了一段時間,後将郭寶昌接到樂家。
小時候郭寶昌一直叫郭榕 " 姑媽 ",直到上學後才改口叫她 " 母親 "。
(郭榕(左二)與母親(左三)攝于頤和園)
郭寶昌的生母是一個冷酷的女人,将郭寶昌賣掉後,又将郭寶昌的姐姐賣給了陳家。不久郭寶昌的生母又被人販子賣到河北宣化的豆腐坊張家,郭寶昌的親哥哥跟養父姓張。
一年後,郭寶昌的生母又生下一個女兒。張姓男人經常打郭寶昌的生母,虐待她帶過去的兒子。
1948 年,郭寶昌的生母帶着一雙兒女逃回北京。解放後,郭寶昌的生母嫁給生産隊的飼養員王家,郭寶昌的親哥哥和同母異父的妹妹又改姓 " 王 "。
郭寶昌兄弟姐妹 4 人,分别姓過:陳、王、郭、張。動蕩不安的生活,給幾個孩子帶來了巨大的心理創傷 ……
(幼年郭寶昌與養母郭榕)
郭寶昌雖然生活在豪門,但他知道自己不是正牌的少爺,心情很壓抑。樂家有很多少爺小姐,他們看不起郭寶昌。養母經常教育他:媽媽娘家勢單力薄,你千萬别惹事,他們說你什麽不要去争,在心裏忍着。
郭寶昌将養母的話記在心裏,在院子裏碰到樂家的少爺小姐,他要麽繞道走,要麽低頭而過。對方在後面用北京方言罵他,郭寶昌裝作沒聽見。
郭寶昌的身世隻有養母和三姨、三姨夫 3 個人知道。爲不讓三姨夫婦将郭寶昌的身世說出去,從 1942 年起,郭榕每年要向他們付保密費 5 塊大洋,1949 年解放後改爲 5 元人民币。
郭寶昌 12 歲時,養母打發他去給三姨、三姨夫送保密費。當時郭寶昌不知道那個中年女人就是自己的三姨媽,他跟着養母一起叫她 " 高大媽 "。
(郭寶昌 16 歲時與養母的合影)
高大媽一家住在北京的天橋,郭寶昌去送錢時,高大媽會讓他喝碗豆汁或吃碗老豆腐。
1955 年,郭寶昌 15 歲了,又去高大媽家送保密費。遇到高大媽在與丈夫吵架,高大媽的丈夫拍着桌子說:當初就不該送他去!
高大媽抓住丈夫的手使勁搖晃:不許說,不許說!郭寶昌一頭霧水:他們是在說什麽?
回到家,郭寶昌将這一幕說給養母聽,郭榕瞞着郭寶昌,立馬帶着幾個男人找上門去,将高大媽家的門砸了。
高大媽和丈夫害怕了,此後更是對郭寶昌的身世諱莫如深。
(青年郭寶昌)
1959 年,郭寶昌報考北京電影學院,遇到了一位老鄰居。對方沒頭沒腦地問了一句:你找到親生母親了嗎?
郭寶昌蒙了,他這才意識到郭榕不是自己的親生母親,自己還有個生母。
考試結束回家後,郭寶昌順便對養母說了一句,養母說:你别聽外人瞎說,我就是你的媽媽。
1959 年,郭寶昌考入北京電影學院導演系。由于出身資本家家庭,1964 年他被定爲 " 反動學生 ",被下放到張家口農場勞動。
1965 年春節,郭寶昌回到北京過年。這時郭榕也受到牽連,被安排在街道掃大街,每個月有 16 塊錢的工資。
(1956 年 1 月,同仁堂經理樂松生代表北京市工商聯給毛主席送喜報,報告北京市私營企業全面實行公私合營)
同仁堂已公私合營後養母放棄了股息,郭榕的存折也被凍結了。她每月 16 元工資,是從她的存折上取出來給她的。
吃過年夜飯,養母給郭寶昌包了個紅包做壓歲錢,郭寶昌将埋在心底很久的話說了出來:我想見見我的親生媽媽。
養母的臉突然變得蒼白,低啞地說:你親媽兩年前死了。郭寶昌提出要看當年的賣身契,養母說:現在是新社會了,早已燒了。
郭寶昌哭了,感到全身像火一樣燒。他拉開門來到院子裏,天空中飄着零星的小雪花,冷風刀一樣從臉上刮過,郭寶昌卻不知道疼。
(謝蘭在《大宅門》中飾演的 " 抱狗丫頭 " 原型即爲郭榕)
他蹲在寒風裏,眼裏的淚水一直沒有停過,任雪花将他的頭發染白。
過了好久,養母出來了,将郭寶昌拉起來,含淚說:你知道高大媽是你什麽人嗎?郭寶昌搖搖頭。養母說:那是你三姨,是你母親的親妹妹,她轉手将你賣給我,從中賺了 120 塊大洋。郭寶昌震驚了,心痛得一夜未眠。
大年初一,郭寶昌趕到三姨家,咄咄逼人地問:我母親什麽時候死的?
三姨說:誰說你母親死了?她還活着呢,你還有哥哥、姐姐和妹妹。郭寶昌要去見親生母親,三姨說不知道她在哪裏。
(早年郭寶昌(左)與朋友合影)
三姨夫說:沒有你三姨,就沒有咱們這段緣分。當年把你賣到沙城,你三姨借了 80 塊錢把你贖回來了。郭寶昌狠狠地對三姨夫說:你們以 200 塊大洋将我賣到樂家,從中掙了 120 大洋。
說完郭寶昌哭了,從此他再沒有去過三姨家。
回到家,郭寶昌說要去找親生母親,養母哭了:抱來的孩子真是養不熟!
經輾轉打聽,郭寶昌找到了生母的地址。生母住在北京的郊區,郭寶昌想問生母,當年爲什麽要賣兒賣女?
郭寶昌的哥哥是京郊農民,對郭寶昌說:媽媽當年也是被逼無奈,你别責怪她。但郭寶昌内心的結始終解不開。
(郭寶昌早年執導的作品)
郭寶昌的生母是一個滿臉滄桑的女人,見到兒子後,一直在哭。她沒有半句忏悔,反而說要跟郭寶昌去市裏生活。
郭寶昌眼裏流着淚:不可能,我不可能與你生活在一起!郭寶昌與親生母親待了 5 天,此後再沒有去看過她。
此後的幾十年裏,郭寶昌有時會想起親生母親,想給她寫封信,但想到當年生母的冷酷無情,他又斷了聯系的念頭。
郭寶昌見到生母那一次,得知生母當年将郭寶昌的姐姐賣到了窯子裏,他覺得生母不配做母親,永遠無法原諒她。
(對郭寶昌去見生母,養母郭榕耿耿于懷)
郭寶昌見生母的事被養母知道了,這對郭榕的傷害很大,她流着淚說:你終究還是要去找生母。
那時的郭寶昌心理不成熟,不會與養母溝通交流。其實他去見生母隻是出于好奇,他對生母根本沒有感情,甚至恨她。可郭寶昌這些話卻說不出口,以緻養母對他的誤會越來越深。
由于時代的原因,郭寶昌 1965 年才從北京電影學院導演系畢業,畢業後一直在張家口幹校勞動。
1973 年,郭寶昌結婚了,妻子在部隊當兵,與郭寶昌感情很好。戀愛時,郭寶昌曾托女友給養母帶一封信和 40 塊錢,結果女友不小心在車上弄丢了。
(郭寶昌在老宅前合影)
婚後不久,郭寶昌被分配到廣西電影制片廠工作,妻子也跟着他去南甯生活。
兩年後,郭寶昌夫婦的兒子降生了。郭榕想孫子,1977 年她一個人從北京坐火車去南甯見孫子。
郭榕抱着孫子親個不停,但依然記恨郭寶昌。如果郭寶昌能與養母好好溝通,也不會造成後面的遺憾。
也許因爲年輕,郭寶昌無法說出内心的真實感受。郭榕在南甯住了一個多星期,郭寶昌發現養母變化很大:當年那個養尊處優,一呼百應,威名赫赫的女人,現在竟然變成了唯唯諾諾,膽小懦弱的老人。郭寶昌這才知道什麽叫心碎。
養母走後郭寶昌哭了,妻子對他說:你爲什麽不與媽媽好好溝通?郭寶昌哽咽着說:下次回北京,我一定與老太太好好聊聊。
(郭寶昌與演員田岷)
然而上天沒有給他這個機會。1978 年元旦,郭寶昌接到親人發來的電報:母病危,速歸!
當時郭寶昌每月工資 45 塊錢,而從南甯到北京坐火車要兩天兩夜,車票 43 元,他沒有錢買火車票,便向同事借了 100 塊錢。
當他到達北京時,養母已經去世兩天了,還沒有下葬,郭寶昌的三姨守在身邊,樂家子弟沒有一個人在場。
三姨對郭寶昌說:養母臨終前還惦記着你,去世前因爲經常哭,視力越來越弱。
(郭寶昌)
郭寶昌在養母的遺像前長跪不起,淚如雨下,他知道養母是帶着心結去世的。養母一生坎坷,在樂家受排擠,丈夫早早離世,她一直守寡,曆次運動都遭受折磨。
養母去世後,一些親朋好友爲了争遺産,演出了一場令人作嘔的醜劇,徹底傷透了郭寶昌的心。
郭寶昌沒有錢給母親辦喪事,向居委會申請救助。郭榕的存折一直被凍結在銀行,街道辦事處又從她的存折上取了 200 元給她辦喪事。
郭寶昌買不起墓地,便将養母的骨灰帶回南甯,直到 1993 年他才将養母安葬在昌平區。
自己這輩子欠養母太多,卻終生無法彌補,這成了郭寶昌永遠的遺憾和心痛。
(郭寶昌在劇組)
(郭寶昌第三任妻子柳格格劇照)
養母走後,郭寶昌的生母幾次托人帶信,希望他能回去看看。郭寶昌無法接受生母當年的自私和冷酷,無法面對生母,沒與她見面。
1985 年春天,郭寶昌的生母去世了,親哥哥沒有通知郭寶昌,他沒有去參加生母的葬禮。
郭寶昌婚姻也很坎坷,有過兩次失敗的婚姻,唯一的兒子在非洲工作和生活。
1998 年,郭寶昌與美女演員柳格格再婚,兩人相差 15 歲,沒有孕育孩子,郭寶昌終于在第三次婚姻中找到了幸福。
(郭寶昌導演近作)
(郭寶昌與演員孟麗)
2001 年,郭寶昌執導《大宅門》大紅大紫後,又相繼執導了《宅門逆子》《欲望的漩渦》《尋找幸福的日子》《虎符傳奇》等影視劇。
2018 年,他擔任編劇的話劇《大宅門》在全國巡演,一票難求。
郭寶昌一生隻與生母見過一次面,而對養母,他有太多的遺憾和愧疚。如今養母去世已經 45 年,郭寶昌也進入耄耋之年,但與養母走過的風雨歲月,他還記得很清楚。
養母哺育了他,改變了他的命運,郭寶昌卻無以回報。如果有來生,他願再與養母做母子,回報養母的如海恩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