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 月 2 日中午，從網易暴雪合作部（以下簡稱 " 合作部 "）離職已經 1 年多的周文忽然被拉進一個名爲 " 戰上風懷舊服 " 的微信群。這個群曾經是合作部的正式員工大群，2022 年底，随着暴雪和網易宣布解約，他也在離職後退出了正式員工群。合作部的裁員是分批進行的，随着合作部員工離職的進度，每一批人都會被踢出正式員工大群，同時又被拉進單獨的小群處理各自的人事手續。在小群裏，人們很有默契的不讨論任何與合作部有關的話題，除了少數同事偶爾發點廣告，群基本保持沉默。
周文還保留着以前的聊天記錄，重新進群前的上一條消息是 " 你被 ×× 移出群聊 "。" 戰上風懷舊服 " 裏沒人說話，隻有 " ×× 邀請 ×× 加入了群聊 " 的消息不斷刷新，老同事的名字陸續出現在群成員名單上。
" 應該是團隊正式解散，終于沒有一個人在崗了 "，周文推測。之前大批裁員結束以後，合作部還保留了少數财務、法務、技術工作人員負責處理收尾事宜。當這個大群人數達到 200 人時，群聊又突然被剛剛邀請他們入群的某 HR 解散。
" 懷舊服 " 隻存在了幾個小時，大家都不知道爲什麽在周末被拉回 " 懷舊服 "，又爲什麽迅速解散。群公告是新的，寫的是一段充滿懷念的話語，有人發言，有人發表情包，短暫地熱絡了一會兒。
近期，暴雪與網易的重新合作的消息密集傳開，不斷有新的 " 實錘 " 被各種媒體和博主曝光。觸樂向相關人士求證後得到了肯定的答複：當下雙方的再次聯手已經進入現在進行時，何時 " 官宣 " 隻是時間問題。
與此同時，這場綿延 1 年多的解約風暴之中，與之相關的那些人至今還被這場商業博弈帶來的影響波及。曾經風頭一時無兩的 " 網易暴雪合作部 "，在過去的 14 年中站在網易和暴雪合作雙方的中心，也站在面向玩家的最前方。如今，有人揮别往事，走上新的征程，有人還站在原地，思考着接下來何去何從。同樣站在風波中的暴雪中國，持續面對着漫長的考驗。
離别變成過去式，網易與暴雪此時的注意力已經投向未來。這一次，雙方的面貌和市場發生了巨大的變化，新的開始會是什麽樣子？
親密開端
暴雪和網易 14 年前的攜手，被當時的網易遊戲市場總監李日強形容爲 " 相見恨晚 "。2008 年 ,《星際争霸 2》《魔獸争霸 3：混亂之治》《魔獸争霸 3：冰封王座》和戰網平台在中國大陸的獨家運營權被網易拿下。2009 年，暴雪宣布不再與第九城市（簡稱 " 九城 "）續約，網易在這個節點争取到《魔獸世界》大陸代理運營權。
公開資料顯示，在 2008 年，有 3 家與網易和暴雪高度關聯的公司在上海成立：上海網之易網絡科技發展有限公司、戰上風信息技術（上海）有限公司和暴雪軟件開發（上海）有限公司。這是未來網易上海合作部誕生的前奏。
2009 年，暴雪将代理權轉交給網易，對于網易來說，這是機會，也是挑戰。由于九城和暴雪在合約結束前後的糾紛，此時的網易也站在風口浪尖上。面對外界的輿論，李日強曾明确表态：首先是暴雪确定不和九城續約《魔獸世界》，然後才是網易開始商談代理《魔獸世界》的問題。同時，網易内部快馬加鞭，在短短 2 個月内組建了 500 人的《魔獸世界》國服運營團隊，曆經 104 天的停服後，國服終于在網易手中重啓。
《魔獸世界》将暴雪和網易雙方緊密連接起來，這場合作的開端無疑是雙赢的。憑借以《魔獸世界》爲主的幾款遊戲在中國市場獲得成功，網易财報顯示其 2009 年 Q4 的遊戲業務收入同比增長 60%，下一個季度同比增長 50%。網易出色的代理成績也爲暴雪進一步拓展中國遊戲市場提供了助力。
2013 年前後，網易從暴雪中國手中争取到暴雪旗下遊戲的市場主導機會。這項工作的交接，也意味着網易可以在本地化運營上大展拳腳。
這才有了網易暴雪合作部這個大團隊的誕生。它名義上是 " 合作部 "，事實上早期員工一部分來自網易内部轉崗（包括網易互娛其他部門和暴雪客服團隊），一部分來自對外招聘。合作部對外更爲人熟知的名字是 " 網之易 "，員工合同則大多簽約在 " 戰上風 " 旗下。這支不到 200 人的團隊中，大部分員工自身是暴雪遊戲的忠實玩家，許多人早已活躍在《魔獸世界》的遊戲公會裏。
領導團隊的名單足以顯示網易對這個部門的重視：最初的合作部總負責人由網易公司副總裁李日強擔任，他也曾是促成網易代理《魔獸世界》的關鍵人物。帶領市場發行團隊的張棟曾任巨人網絡《征途 2》等項目的産品總監，合作部落地前曾任《魔獸世界》運營總監的老将魏恺則負責帶領技術運維團隊。
合作部的 OA 系統不與網易通用，隻從郵箱後綴名和通訊工具上能看出他們和網易的從屬關系。他們和暴雪中國在同一棟樓辦公，通過暴雪中國的對接與總部溝通，相對于網易和暴雪雙方，合作部都是一個相對獨立、又緊緊相連的存在。
《爐石傳說》國服的上線是合作部走出的第一步。這是網易代理暴雪旗下遊戲以來，第一款實現版本全球同步的遊戲，也是雙方第一次試水移動遊戲領域。《爐石傳說》上線的第一個半年即突破 2000 萬用戶量，丁磊也在 2014 年的财報會議上公布，無論是用戶數還是營收規模，中國市場均爲《爐石傳說》的全球市場第一。
2018 年，丁磊在網易大神 " 爐石傳說 " 的圈子爲《爐石傳說》全球用戶破 1 億的動态發聲
此後，合作部逐漸建立起穩定的運營模式，晚于全球市場發售 1 年多的《暗黑破壞神 3》國服上線後取得了首周售出 100 萬份的成績，遠超預期。2016 年發布的《守望先鋒》國服銷量占據全球銷量的 4 分之 1 左右，從業績上看，合作部的落地爲暴雪遊戲在中國運營事宜上提供了相當積極的助力。
忠于理想，面對現實
很長一段時間裏，合作部負責的 7 款産品（包括對戰平台）都在穩健的軌道上行進，新遊發行、本地化運營、電競賽事等方面均有出色表現。
全球範圍内與暴雪挂鈎的團隊中，合作部是一個比較特殊的存在。這樣的團隊在亞太區域是絕無僅有的，合作部的誕生一部分源于政策的具體要求（在中國，外資公司不允許介入網絡出版、網絡遊戲運營及電信增值業務），市場工作從暴雪中國到網易暴雪合作部的移交也一定程度上能夠說明暴雪曾經對網易的友好和期許。這樣的合作事實上也分擔了一部分暴雪中國的業務壓力，暴雪中國前員工 YY 表示：" 合作部對于暴雪遊戲在中國市場上的推廣起到了至關重要的積極作用。" 他所在的部門與合作部常有業務方面的合作。
曾在合作部工作的前員工向觸樂表示，合作部在招聘時，實際的工資待遇和網易其他部門或暴雪中國并沒有拉開非常大的差距，更吸引員工的是工作本身。暴雪是當時全球最優秀的遊戲公司，《魔獸世界》《暗黑破壞神》和《爐石傳說》是所有遊戲愛好者的聖殿。對于他們的情懷，暴雪中國的員工亦有共情。幾位來自暴雪中國的前員工與合作部前員工都向觸樂表達了感性上對暴雪的欣賞：" 暴雪是我職業生涯中遇到的最偉大的遊戲公司。"
在合作部工作過的員工對其中的工作氛圍評價相當高。" 加班很少，不内卷。" 大部分人的第一反應是相對輕松的工作情緒，" 在重要的時間節點會有一些需要加班的事情，或者是有些人要跟總部對接，需要遷就總部的時差，半夜爬起來工作一會兒。除此之外，沒有加班。人跟人之間也沒有那種劇烈的競争關系。" 在這一點上，他們和暴雪中國的工作氛圍很像，YY 曾在暴雪中國待了很多年，他說：" 我們氛圍很好，人才也是很頂尖的，内部沒有派系鬥争，像一個大家庭。這樣的大公司并不多見。"
在知乎的一條 " 網之易—網易暴雪部上海的工作待遇如何？" 的問題下，也有數名員工表示入職體驗不錯。尤其是加班，相對于其他公司來說顯然是一方淨土：" 一般 7 點就已經有不少人走了。"
2017 年，一位匿名用戶在知乎分享合作部的工作體驗
客觀來說，合作部的辦公環境在上海并不拔尖。很多大廠都擁有自己的辦公樓，樓内各項設施和空間一應俱全，但合作部一直和暴雪中國一起租在一個比較老的科技園區。不過，合作部對員工的關懷還是頗具心思，比如與品牌健身房按年簽約，供員工免費健身等等，因爲與外企的合作性質，在部門建立初期也和英語教育品牌合作，在工作時間之外爲有意向提升外語能力的員工提供免費的外語培訓。
辦公室所在的張江微電子港是合作部員工們共同的回憶
據前員工們回憶，在各種節日裏，合作部所有人也會收到部門采購的各種福利，比如網易嚴選的豬肉卡、婦女節送給女員工的大牌口紅等等，" 隻要在日曆上算是個節日，肯定會給每個員工發放禮物 "。
合作部的運營成本不算在網易互娛的體系内，運營成本和員工福利方面的預算都與其代理的暴雪遊戲的運營收入相關。顯而易見，由于暴雪遊戲在國内的可觀收入，員工們對于福利待遇的評價是 " 特别好 "，甚至連暴雪中國都難以望其項背。每年的年會都是一場大型團建，公司會組織員工們一起前往國外旅遊，去過日本、意大利、巴厘島等熱門旅遊景點。即使因爲疫情的原因無法出國，公司年會也盡量安排在國内比較高端的聚會場所，比如 2020 年去了莫幹山裸心堡，2021 年原本要去北京環球影城瑞金酒店開年會，因爲疫情出不了上海，還給每位員工補發了 3000 元的攜程充值卡，讓員工在之後的節假日自行前往。
回憶起這些，離職後去了另一家遊戲公司的前員工齊凱說：" 我們的團隊一直都是 100 多個人，手機、旅遊等等福利的預算加起來還是挺大的一筆開支。從合作部離開，去别的公司之後，還是會感慨當時合作部在這方面是真的大方，連最後要解散的那一年也還是給我們發了新款 iPhone。"
但任何遊戲都有它的生命周期，一家公司的發展也并非總是高歌猛進。2016 年發布《守望先鋒》之後，暴雪就再也沒有拿出新産品，除了《爐石傳說》，暴雪在移動端産品上也沒有新的作爲，導緻了現有用戶流失。這或許是這場親密合作的氛圍出現變化的一個節點。
與此同時，暴雪遊戲還要面對來自國服玩家的輿論壓力。《魔獸世界：軍團再臨》版本上線時，收費方式由點卡轉月卡的變化招緻大量争議。不少玩家将矛頭對準合作部，認爲這是在榨取遊戲的剩餘價值。當時合作部在任的負責人李日強公開表示 " 從開發《魔獸世界》的第一天起，團隊就是以包月的形式去開發的 "，同時将國服月卡的費用做到了全球最低，但這些并未能即時安撫國服玩家們的激動情緒。在類似的業務決策中，合作部既要發聲，又要背鍋，他們隻能把這看作必然的代價。
2016 年 9 月 1 日，《魔獸世界：軍團再臨》正式在中國大陸上線
2018 年，網易成立新品牌 " 網易寶船 "，布局海外遊戲代理與發行業務。根據合作部前員工們的說法，寶船落地的同時，也是合作部領導層出現人事變動的時期。在李日強的工作重心轉到寶船後，合作部總經理的職位先後由魏恺、張棟二人擔任。已經磨合數年，趨于穩定的團隊自然因爲領導層的變動出現相應的變化，比如運營思維的調整、人員變化等等。
經曆過這個時期的李智和周文都認爲，李日強去掌舵寶船之後，合作部有過一段不太有激情、業績也确實有下滑趨勢的時期。其後，張棟上任總經理，《魔獸世界》幽靈虎開售和《守望先鋒：歸來》的上線，依稀能使人想起暴雪遊戲從前的輝煌。
更大的變化
從合作部的工作氛圍變化看來，大廈并不是頃刻之間崩塌的，更大的影響因素來自暴雪。合作部的前員工中，一部分人提起暴雪，情緒明顯有些負面。李智曾因爲《魔獸世界》而入職合作部，他認爲，在網易和暴雪最終宣布解約前的 5 年，是他 " 對暴雪從欣賞到逐漸失望 " 的過程。
合作部和暴雪總部共同推進過一些遊戲優化和創新嘗試，結果都是比較積極的。比如合作部最初就意識到了《爐石傳說》的電競屬性，中國大陸地區也是爐石全球最先組織電競比賽的區域。" 好友對戰不燒繩子 " 的功能也是在當時合作部方面對暴雪提出建議後加入到正式版本的。
但從雙方開始合作以來，中美公司之間的文化壁壘其實一直存在。李智曾經認爲，有《爐石傳說》的成功案例在先，他們可以積極向總部提出一些适應中國市場的建議和想法，但在實際的溝通裏，暴雪屢屢出現 " 完全不接受 " 的反饋。
對于文化差異帶來的矛盾，暴雪中國的前員工 Bobby 給出了更詳細的說明：" 暴雪一直在想辦法更好地去爲中國玩家服務，這也是暴雪中國從 2004 年起一直在做的事情。我們太懂美國人做事情的思路和想法了，暴雪雖然是一家全球化的公司，但總部的文化内核相當美式。文化交流需要很大的成本，我們自己因爲太了解這個問題，在很多事情上都會墨守成規。而合作部就更難，我們在合作部與暴雪總部的溝通中也很能共情他們，一些很好的想法由于非常‘中國’，在總部眼裏太具挑戰性，我們得付出很多努力去推進、促成這些事。如果他們直接與總部溝通的話，可能出現的困難會更多。"
作爲鄰居，也作爲親密的合作夥伴，暴雪中國與合作部雙方在開拓中國市場時有一個共識：" 我們要有自己的專業判斷，不能隻是做（暴雪總部的）傳聲筒。"
提到暴雪總部的變化，曾在合作部的幾位朋友都對觸樂表示：" 很難從業務角度具體說出這個變化究竟何時、通過哪些事情自上而下地影響到中國市場的工作，一個比較明顯的信号是，麥克 · 莫漢（Mike Morhaime，暴雪聯合創始人）走了之後，大家都覺得回不到從前了。"
合作部的員工并不直接和這位創始人打交道，但麥克對遊戲的熱愛的确很大程度影響了企業的基因。離職前，麥克曾經多次到訪中國，來過網易的運營團隊，對合作部的工作當面做出了肯定。李智對麥克在任時的評價是：" 他很重視玩家的感受和遊戲體驗，很在乎遊戲的品質，願意爲了提升品質去犧牲一些商業利益。我們中的很多人也是玩家，他會讓我們覺得‘他和我們是一夥兒的’。"
合作部的前員工們一直保留着暴雪送給他們的員工紀念品——根據員工在職年限的遞增，暴雪會送出出自内部知名藝術家之手的紀念物，入職 2 年得到的是一個水杯，5 年會得到一把 " 五年之劍 "（劍會刻上該員工的姓名）。入職 10 年會有一面 " 十年之盾 "。李智說，得到這份禮物的心情和暴雪中國的員工還有點不一樣，更多了一份暴雪與合作部之間的情感認同。
魔獸世界官微 2014 年發布的 " 五年之劍 " 圖片
關于麥克 · 莫漢的離開始末，雙方的普通員工并不了解内幕，但接任者顯然帶來了業務上的變化，" 無論是産品設計還是業務方向，有時候可能會讓人感覺他的決策會在商業利益的考量上妥協 "。
在麥克 · 莫漢離職前後，暴雪旗下各個工作室的重要人物也陸續離開暴雪，剩下的人和繼任者并未像從前和合作部對接的同事一樣足以使人信服。已經離開暴雪中國的 Eric 隐晦地表示：" 以前的暴雪是好暴雪，從麥克離開開始，這家公司逐漸沒有‘暴雪’的味道了。" 而李智、周文、齊凱都向觸樂透露，2020 年前後，暴雪方面的對接團隊換了很多人，溝通上不像以前那麽順利了。合作部在業務決策上受制于暴雪，基于這些影響因素，業績上也出現了更明顯的頹勢。
" 歸根結底，市場和運營取決于産品本身。如果産品本身在走下坡路，下遊的職員們又能怎麽做呢？"
漫長的告别，遙遠的未來
2022 年 11 月 17 日，暴雪娛樂先行宣布，由于未能就符合暴雪運營原則和對玩家及員工承諾的協議續簽成功達成協議，同網易的現有授權協議将在 2023 年 1 月 23 日到期，屆時将暫停在中國大陸的大部分暴雪遊戲服務。網易方面則在晚些時候發出回應：" 非常遺憾動視暴雪在今日先行宣布了與我方停止合作，我們将不得不接受此決定。"
解約的消息很突然，在此之前，合作部沒有人得到确切的風聲，連當天還在與合作部對接工作的暴雪總部員工都非常震驚。
有人曾經察覺到一絲異樣—— 2022 年 10 月，有的部門正在推進的幾個大項目被告知不再需要寫結案報告。但部門上下認爲應該是内部調整，" 不會往暴雪和網易解約的方向去想 "。 根據大家的共同回憶，那年的年會據說定在迪士尼，但 11 月突然安排各個業務小組分别出去旅遊團建。現在想起來，他們認爲公司可能已經在做兩手準備，因爲這個變化的時間點和公司高層的談判看起來有些重合。
很多人也曾經相信，在合約到期前，事情也許會有新的轉機。11 月 19 日，還有合作部的在職員工在 NGA 平台中一則讨論解約後合作部人事變動的帖子下表示 " 目前沒有裁員或轉崗 "，但 11 月底，合作部就開始了裁員，周文和同事在微信群裏互相調侃、打氣，大家的情緒其實已經非常沮喪。回憶起團隊一步步解散的場景，所有人的情緒都很一緻——不舍、惋惜、難過……那段時間裏，有的員工看着老同事離開，在辦公室裏落淚了。
合作部的 100 多名員工中，很多都是從 2013 年團隊創始之初就在這裏工作，也就是說，在裁員時，這些員工的年齡有很多都在 35 歲上下——這是在職場中相當敏感的年齡段。合作部的規模可能給不了足夠廣闊的上升空間，但非常穩定，又有很好的福利和氛圍，如果沒有意外，很多人本來覺得自己能在這裏幹到退休，解約打亂了他們的安排。
分批進行的裁員過程比較人性化，月中離職的員工都發滿了整月的工資和當月的社保，賠償也相對豐厚。一般公司裁員賠償的上限都是法定平均工資的 3 倍，而合作部按照上一年的月平均工資來算，沒有設上限。
解約的連鎖反應由内而外。2023 年 1 月，暴雪宣布中國大陸的《爐石傳說》選手無法參加暴雪舉辦的官方比賽，而之前，《爐石傳說》的電競運營可以說是合作部在電競層面做出的代表性成績之一，此前他們甚至會邀請中國媒體到美國去參與媒體賽、進行相關報道。
一些暴雪系遊戲博主也感到了危機，解約意味着他們再也接不到來自合作部的商單，他們依賴暴雪系遊戲産出的内容也前途未蔔。有人找合作部裏相熟的員工套話，沒有得到積極的答複，他們隻得思考接下來的出路。有人轉型做其他類目的遊戲，有人還在堅持着發布暴雪遊戲的相關資訊，也有博主開始借着或真或假的 " 暴雪内幕 " 來獲取流量。
遊戲社區的氛圍變得很微妙。停服後，國服玩家們何去何從？" 玩家們有的去了亞服、有的選擇了其他代餐遊戲，有的去了‘不可描述’服，但大家不再互相理解，而是開始互相指責。" 直到現在，周文每天還在做同一件事：打開電腦去《魔獸世界》的亞服當民間管理員。每當有工作室在論壇打廣告、有人在論壇挑起争端時，周文的身影就會及時出現。這是他還在合作部的時候就在做的事情，不過那時他以官方身份出現，現在則不然。
有人以 " 離婚 " 類比暴雪和網易的不歡而散，玩家則被比作孩子。周文看到這裏，又想到了麥克 · 莫漢和過去的暴雪：" 很多玩家戲稱‘爸爸’的暴雪是暴雪娛樂，是當時真正在乎玩家的暴雪，而非如今的動視暴雪。"
麥克 · 莫漢曾經到訪合作部，并爲國服《魔獸世界》運營點贊
知情人士透露，暴雪與網易解約的關鍵是暴雪提出了苛刻的分成條件，其中具體的談判細節，合作部與暴雪中國的普通員工都無法肯定，但确定的是，無論接下來暴雪和哪家廠商合作，合作方都必須投入高成本去重新搭建代理運營的各個方面，同時，遊戲市場的變化和近年來暴雪遊戲的乏力表現讓這場博弈的後續充滿未知。
從 2022 年末到現在，1 年多的時間裏，從合作部離開的大部分人陸續找到了新的工作，年輕人适應得更快，而在合作部待了 10 年的人則要面對工作節奏的變化和行業環境的變動。也有人離開了遊戲行業，但并不開心：" 我以前本來不是做遊戲這一行的，之前去合作部就是因爲熱愛，如果有機會，還想回到遊戲行業。"
解約、停服的如期到來，也讓公衆将注意力放在了代理權的去向上。玩家與行業的猜測很多，傳言中，騰訊、完美世界、字節跳動等大廠都曾和暴雪展開接觸，但均無後續。去年下半年，一些媒體和博主開始得到消息，傳聞暴雪與網易或将重新合作，但網易和網易中國雙方當時未給出确切。2023 年 11 月，戰網 iOS 端突然進行了一次更新，也被懷疑是雙方 " 複合 " 的試水。2023 年的最末幾天，微軟發布了動視暴雪 CEO 鮑比 · 科蒂克（Bobby Kotick）正式卸任的公告，有人猜測，這或許爲暴雪遊戲的中國代理風向帶來了新的轉機。
風向的轉變或許還與微軟對動視暴雪的收購相關。有知情人士向觸樂透露，暴雪遲遲沒有定奪國内代理的事宜，與微軟成功收購動視暴雪有關，究竟花落誰家，最終要看微軟的态度。
今年年初宣布加入巨人網絡擔任 CEO 的前合作部總經理張棟在 1 月 2 日淩晨發表微博：" 如果今年 6 月之前（魔獸世界）國服能開，我就在微博和粉絲群各抽 1000 塊紅包。" 這條微博在玩家心裏投下了新的期望，但更多的則是懷疑。
目前，網易重新接受暴雪遊戲國服仍然隻停留在傳言中。有未經證實的消息稱，雙方已經簽訂了繼續合作的合同，但在官方正式宣布之前，一切仍未最終确定。暴雪中國曾在去年 12 月針對國服回歸的猜測給出官方回應：" 目前沒有可以分享的信息或者更新。"
暴雪中國的回應并未平複外界的傳言，有網友在張棟的微博評論中提問：" 國服進度，是否已簽約？" 張棟的回答是：" 目前爲止所有的發言裏最準确的是暴雪中國，搞笑的是沒有人相信他們…… "
張棟在微博上回複網友評論
的确，所有與這場風波相關的人與團隊，在當下都有了新的開始，暴雪中國卻無法徹底走出這場風波。網易沒有續約、合作部解散，國服玩家的怨氣和外界的質疑在停服後統統指向了暴雪中國。Eric 平時也會刷社交媒體，但他從來沒辦法以員工的身份直接回應一些發言和猜測。離職後，他對觸樂說：" 停服之後，暴雪中國是最可憐的一幫人，背了所有的鍋，挨了最慘的罵，而暴雪中國在雙方的博弈中沒有任何的主動權和發言權。"
有消息稱，招聘網站上曾出現過疑似合作部的崗位招聘，周文和李智都肯定了這個消息：" 确實在搭建團隊，合作部有幾位同事被請回去了。" 張棟曾在微博中透露，雙方合作後由網易雷火工作室負責營銷，運營團隊可能落地網易互娛廣州。李智表示，前同事們私下之間也讨論過，有這個可能性，而且雷火有自己的一套工作體系，并沒有 " 再造一個合作部 " 的空間，他們會将新增崗位安插在現有的部門裏，所以那天被拉回微信群的人大部分都不會再回去了。
截至目前，雙方的簽約看來已成定局。網易與暴雪中國都有确切的準備工作陸續在進行中，但何時真正官宣還是一個未知數。
我們向文中每一位離開合作部和暴雪中國的朋友抛出了一個提問：" 你是否非常懷念雙方合作的 14 年？" 大家幾乎都給出了肯定的回答，也有人補充道：" 但過去的都過去了。"
在因爲采訪、微信群裏短暫的夥伴重聚帶來的密集回憶後，此刻站在旁觀者的位置上，周文、齊凱等人有了和之前不同的感受。他們說：" 懷念這種情緒，很多時候是因爲你沒有去做更好的事，如果有更令人期待的未來，一個人不會總是懷舊。" 他們也在想，那些還在朋友圈偶爾懷念前塵往事的同事們如今究竟過得好不好？曾經有着共同的情懷攜手并進的夥伴們，他們是否還會遇見比《魔獸世界》《爐石傳說》更好的作品？
（文中人物均爲化名。）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