挺諷刺。她這才剛剛嘗到了點生活的甜,結果還沒出一個月,就被人搶了去。
說的是狗頭蘿莉這事兒。
最近,這樣一則關于她的消息上了熱搜——
攤個煎餅還能被舉報了?
正式開始說事兒之前,還是有必要先介紹一下當事人。
狗頭蘿莉,一個在抖音和微信一起擁有近 800 萬粉絲的網紅。
至于爲啥能引發網友熱議,除了姿色,更多還源于她的 " 傳奇 " 經曆。
據她自述,她有一對極不負責任的父母,爸爸在她三年級時猥亵她,媽媽則在一邊視若無睹。
經濟狀況也很糟糕,高三,一個本該在學習上全力沖刺的年紀,她卻要爲了學費去電子廠打工。更悲慘的是,在廠裏又被組長強奸。
人生有這樣的開場,自然很難走上普通人的道路。
大一時,她被網戀對象包養。成爲主播後,又爲了流量,會時不時在視頻裏打打擦邊球。
也正是這兩點,成了人們攻擊她的 " 有力證據 "。
有人站在道德制高點譴責她,覺得她有傷風化;有人打着 " 爲她好 " 的旗号,勸她 " 走正路 "。
直到這時,她還隻是萬千網紅中的普通一員。可接下來的兩件事,卻把她直接打入萬劫不複的深淵。
2021 年 5 月,她發布一則微博稱,自己在虎牙做主播期間幾乎夜以繼日,每月卻僅有 1 萬出頭的工資,因此不得不在其他平台直播貼補生活。
而這無奈之舉卻被虎牙趁機拿捏,把自己告上法院,讓她背上 750 萬的債務。
" 活成我這樣還有什麽意思呢?"
她這樣感歎道。
而同一時期,她的 " 裸照事件 " 又被扒出。
早些年因打遊戲她認識了前男友,沒想到所遇非人,這男的打着 " 愛 " 的名義,實則把她當成斂财工具。
他會提前在兩人房間裝好攝像頭并拍下她的裸照,接着再借此對她敲詐勒索。
可她并沒有被拿捏,選擇了報案,渣男也得到了應有的懲罰。
可在好事者嘴裏,她的痛苦遭遇依舊成了誅心的談資。
" 擦邊主播 "" 裸照 "" 巨額欠款 "…… 随便單拎出一個都是勁爆新聞,更遑論都集齊于一個女性身上。
狗頭蘿莉的評論區,常常就等于各種最典、最壞心、最惡臭的人類大賞。
這樣的輿論傳得多了久了,假的也能成真,她的人生也在不知不覺被定了性。
人們覺得她是 " 可恥的 "" 有罪的 ",于是想盡辦法阻擾她。
她接了漫展的工作,有人舉報,有人驅離,而且類似的事情不止一次發生。
她的工作無法展開,生活也幾乎被毀了。
長時間處在這樣的環境,堅強如她也承受不住了,今年二月,她發出一句 " 發現盡頭無路可走 ",決定輕生。
幸好有網友的報案和警方及時出警,在不幸發生前,她成功被找到。
或許是這一次的輕生改變了她的心态,接下來她決定用一種更肆意的方式生活。
同一個月,她在微博發布長文,說要徹底告别過去,告别互聯網的一切,開始擺攤賣煎餅。
對,她選擇聽諸位看客的話,找一份 " 正經 " 的工作,過一種 " 正常 " 的人生。
這樣,應該就遂了人們的意、堵了悠悠之口了吧?
事實是,并沒有。
在這個月月初,她的煎餅攤又遭到舉報,理由是她 " 穿着暴露 "。
嗯,那件傳說中 " 暴露 " 的衣服長下面這樣,一件開衩隻開到小腿,連胳膊都沒露的黑裙子。
然而在有成見的人眼裏,她是不配有辯駁空間的。
他們拿出了夜市操作人員的相關服裝規範,企圖合理化這次舉報。
但随後蘿莉給出說明,要 100% 按規定那麽穿,對她而言是不現實的。因爲很多人來找她買煎餅不光是奔着吃,更是想和她有互動有合照。
更何況她擺攤的夜市裏連赤裸上身的都大有人在,說這不是 " 雙标 ",除了舉報者又有誰信呢?
讓我敬佩的是,狗頭蘿莉還是沒有被打倒。
被舉報當天,她就提出了兩個解決方案——
要麽她不做煎餅,隻作爲 " 模特 " 在現場和顧客互動;要麽她離開這個城市,換一個地方重新開始。
她是這麽說的:" 我不相信偌大的中國,容不下一個穿着好看的老姑娘去街頭賣煎餅。"
試問,這是一種多麽動人的生命力。
隻是,狗頭蘿莉無比倔強的這一問,無法傳遞給我她那樣的信念感。
我心裏隻有一種深深的無力。
這是一個活生生的,呈現女性生存之困的案例。
其一,這是掙紮之後還是無力改變的悲哀,是身居底層的女性控制不了其命運的悲劇。
其二,這是一個亘古的寓言,一個女性隻要被認定是錯的,那她便永遠不可能爲自己平反。
她隻會陷入一個自證的怪圈,永遠對要求妥協,永遠被提出新的要求,直至連容身之處也被剝奪幹淨。
遠的不說,就看這些年發生在她身上的輿論。
當初一群人打着爲她好的旗号,勸她 " 從良 ",勸她一個女孩還是要做點 " 正經營生 "。
好了,如今她按照他們所說的做了,可結果呢?
網友談論她的新生意,說她依舊是想擦邊,依舊是不正經,總之言必揣測她用心叵測。而同時," 光膀子男 " 又自動被排除了性動機。
相關新聞下的評論區高贊留言
但有沒有一種可能,同樣裸露的肌膚,讓狗頭蘿莉變成性暗示的并非她自己的動機,而是觀看者的動機?
再來,你可曾想過,誰生來就 " 擦邊 " 呢?
在選擇這條路之時,狗頭蘿莉的命運本就是 hard 模式。生活從來都不由得她,到頭來,人們卻都叫嚣着讓她承擔。
女人們改變、掙紮,隻求能在命運的旋渦裏喘口氣,可命運從沒有輕饒她的意思。
而無能爲力之感,更出現在每一個如狗頭蘿莉一樣的底層女性身上。
據《東京貧困女子》中的數據,哪怕發達如日本,每三個單身女性,也會有一個處于貧困狀态。
圖源 |《東京貧困女子系列》
這樣的貧困并非因爲她們自身懶惰或能力不夠。相反地,這些女性是被一張由社會和家庭共同織造的網所困住,因而難以翻身。
由于女性會結婚、懷孕,所以日本很多終身雇傭制的崗位會自動忽略女性。
許多女性被迫成爲 " 非正式員工 ",随之而來的便是無保障和低薪水。
圖源 |《東京貧困女子系列》
例如才畢業的 MOE,作爲一位非正式員工,在扣除房租和各項必需開支後,她每天能自己支配的錢僅有約 52 元人民币。
看似也還好?
要知道,她可是住在消費高得吓人的東京。
圖源 |《東京貧困女子系列》
MOE 嘗試過縮減開支,隻買二手衣服,拒絕一切不必要社交 …… 她做出了所能做的所有努力,但即便這樣,她連一次搬家的錢都無法支付。
圖源 |《東京貧困女子系列》
這樣的日子過久了,再樂觀的人也免不了産生挫敗和劣等感。
圖源 |《東京貧困女子系列》
在貧窮的促使下,她有了找兼職的念頭,可這對她們來說都并非易事。首先,要和自己的正職錯開,再來,收入也要盡可能高一些。
種種條件的限制下,夜晚上班、薪資豐厚的夜場工作,成了 MOE 的唯一選擇。
在東京,有不少貧困女性也正和 MOE 做出相同選擇。比如 26 歲的山田桑,也有一份在風俗業的兼職。
圖源 |《東京貧困女子系列》
因爲她每個月僅有 5200 的收入,卻要償還 21 萬的債務。
她從小知道要想跨越階層就必須讀大學,爲此欠下了巨額的助學貸款。
可在這樣努力過後,她還是沒能鬥赢命運,甚至陷入了更深的泥潭。
我最喜歡的女性電影之一,成濑巳喜男的《女人步上樓梯時》,講的便是風俗業裏的底層女性的命運之困。
其開場的第一句話,便是一句擲地有聲的陳述句——
白天的酒吧就像是沒有化妝的女人。
人們看見銀座的繁華瑰麗,總是在夜裏。無數女人燃燒着生命點亮了霓虹燈,照亮了這座城市的姿色。
可有沒有人想過,在繁華落幕的白天,這些女人是怎麽樣的?
MOE 和山田有錯嗎?狗頭蘿莉有錯嗎?掙紮在絕境裏的她們有錯嗎?
我知道她們在道德上違背了社會的價值觀。
但我一直認爲,真正意義上的 " 道德 ",是用人性去拯救人性,而非綁架弱者,更非落井下石。
她們不過隻是想過上一個有保障的正常生活,可她們需要付出的卻是身體和尊嚴。且哪怕一天隻能睡三四小時,連爲人的自尊感受不到,她們依舊看不到希望。
鳳凰衛視也曾經拍過一個紀錄片,把鏡頭聚焦在了一群常年住在兩元一晚的旅店的農村婦女身上。
圖源 |《2 元女子宿舍》
這是一群活在社會最底層的女性。她們有着相似的悲慘過去,或被丈夫家暴抛棄,或被兒女掃地出門,是如同浮萍一樣的無依者。
可爲了活下去,她們可以吃最便宜的食物,住在條件最差的旅店,同時,抓住一切可以生存的機會。
比如老闆孫二娘,當初因爲丈夫出軌,被對方趕出家門。
三十幾歲的她,沒錢沒手藝,還帶着一個兒子,看起來已經走到了人生的死胡同了。
可這個苦命的女人一點不服輸。先是帶着兒子擺煙攤,有了點積蓄後又盤下旅店,終于在人生的後半程有了自己産業。
圖源 |《2 元女子宿舍》
可之于這群女人的大多數,更現實的結局是哪怕再努力,她們能扭轉命運的機會還是太渺茫了。
在旅館已經住了八年的大姐方淑珍,同樣是被丈夫打出家門。她做過工地清掃,之後因爲年紀被淘汰,她隻得又去到養老院當護工。
她唯有一個樸素願望:結束漂泊,過上有家回、有人愛的平凡日子。
圖源 |《2 元女子宿舍》
然而世界并沒有給她這個機會。
她嘗試過回家,但屁股還沒坐熱,就被小兒媳婦趕出了家門,因爲她掏不出錢。
圖源 |《2 元女子宿舍》
後來她患病的兒子找上門來要錢,他拿走了方淑珍牙齒縫裏省出來的 100 塊,卻依舊不準她回一次家。
圖源 |《2 元女子宿舍》
不是方淑珍不要體面、有尊嚴的人生,是這個社會沒有給過她。
在《女人步上樓梯時》的結尾,那個男人意正言辭地指責女主已經堕落成了妓女,連自己的自尊都沒守護住。
但我之所以将這部電影視爲摯愛,是因爲它不似一出戲劇,隻強調情節的轉折、經曆的曲折。
實際上,它講的是女性生命的本質——
循環。
多數情況,我們壓根不可能從波折裏真正度過,而隻會不斷地在無盡之中兜圈。恰如高峰秀子一定要登上那段通往幽暗的樓梯,恰如狗頭蘿莉永遠是錯的,她命中注定要不停回到 " 重新開始 " 的瞬間。
她們的生活依舊在原點," 正途 " 則是永遠回不去的家。
我們都擁戴道德與倫理,它們既然存在,就必然有其産生的原因。
但我永遠無法認同,有一種美好的品德必須置人于絕境,或者需要以制造一個弱者的窘迫爲代價。
狗頭蘿莉用自己的經曆演示了 " 欲加之罪 " 如何殺人誅心。她從沒有過選擇的機會,更從來沒有自己選擇過人生的方向。
在封建時代,一個女人也會被要求恪守婦道與本分,哪怕最終代價是付出人格乃至生命。而在她做完這獻祭後,她将會獲得那個時代最珍貴的東西——
一座沉重如同墓碑、沒有任何意義的,稱作 " 貞節牌坊 " 的東西。
這種叙事何其經典,又何其熟悉。
或者,她們違背的從來不是道德,而是定義道德的那群人?